场风波。若之前浣衣局散布消息之事乃云昕所为,到时她与赵修仪二人之中必有一人要首当其冲。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若不是云昕所为,那么便存在着尚未露面的暗敌,更须得小心谨慎才是。
孟月低头抿了口茶,方道,“如此看来,就连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宁静也维持不了几日了。这些日子,切记低调行事,莫要行那些惹眼的事儿。”
“是,太皇太妃。”
这时,小元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太皇太妃,皇上来了,此时正在前院候着太皇太妃。”
孟月不禁微微颦眉,他此时来此究竟何事?为何不唱诺便兀自进来了?
出乎孟月意料的是,刘瑜什么事情都不曾提及,只是与她品茶论道,谈些野史趣事儿,坐了半个时辰左右便离去了。
自那日起,刘瑜日日造访,可谓风雨无阻,就连去景华宫的次数,也远不及到空庭苑的次数。如此了半月有余,孟月自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却无法阻止刘瑜,入宫七载以来,她第一次有这种无力抗拒的感觉。摸不清对方究竟是何盘算,又想不出应对之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众矢之的。
定国大将军云锋凯旋回朝那日,云昕被册封为云淑妃,与刘瑜同往城楼相迎。身穿桃红宫装、妆容艳丽的云昕与一身明黄龙袍的刘瑜并肩而立,瞧着身披铠甲、骑着枣红高头大马渐行渐近的云锋。见着父亲将要行至城楼前,云昕笑靥如花,转过头去瞧刘瑜,“皇上,臣妾可否下去迎接父亲吗?”
刘瑜瞧了云昕片刻,微勾了勾唇,“云将军凯旋而归,爱妃身为云将军之女,理当如此。”
“谢皇上恩典。”
云昕言笑晏晏的下了城楼,刘瑜瞧着云昕欢快地身影,不禁暗自颦了颦眉。云锋平州剿匪大捷而归,云昕被册封为淑妃,如今后宫中云昕更是一人独大,如此下去,后宫局势令人堪忧啊!
是夜。
刘瑜设宴款待云锋,宴罢,他遣退了左右宫人,只留林禄一人在身边伺候,昏昏沉沉中,他来到了空庭苑,瞧着已然落锁的空庭苑,不知究竟是醉了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觉心中空落落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四处蔓延。
“皇上,奴才去敲门吧。”
刘瑜一双黑眸在星光下闪闪发亮,以至于,让林禄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是醉了还是清醒着,“不必了,同朕在此处醒醒酒便回去吧。”
“是,皇上。”
当下的天儿,说冷却已入了春,说不冷,夜里的风打在脸上却有种透骨的凉,月已中天,瞧着纹丝不动的刘瑜,林禄一双眸子黑得透不出半分光亮,与刘瑜较之,一个似是掉进了深渊,另一个似是落满了星光,“皇上,时辰不早了。”
刘瑜深吸一口气,道,“回朝阳殿吧。”
“是,皇上。”
林禄紧随刘瑜其后,瞧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林禄不禁回头瞧了瞧星光下越来越模糊的“空庭苑”匾额,他抬手抚了抚胸口,自问:为何已经过了七年,这种难以阻挡的感觉,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揪心刺骨呢?
☆、第一章 先帝遗妃(十五)
自从刘瑜前往城楼亲迎云锋那日后,孟月便再没见过他,日子一如既往的宁静且安逸,在最后一场雪后,孟月命人收集了好些梅雪存在库房,闲暇的时候,她便在庭院中晒晒暖、喝喝茶,日子过的倒是无比悠闲。
这半个月来,于后宫的嫔妃而言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云昭仪自从被册封为云淑妃之后便圣宠不衰,先是圣上亲赐回家与双亲团聚,三日后回宫,皇上夜夜宿在昭华宫,本就执掌凤印、一时无二的云昕,在后宫中的风头更是大盛,诸嫔妃见了她皆是毕恭毕敬,不敢忤逆半分。孟月之前所预测的风波,虽是不曾降临,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却是愈发强盛了。
“太皇太妃,今个儿奴婢听御膳房的小李子说,昨个儿云淑妃去御花园,见着锦月宫的王美人在赏花,无缘无故的便上前赏了王美人一耳光,又命人打了王美人三十大板,真真儿是嚣张极了。”
孟月不禁摇头失笑,“这半月来,你日日同哀家说道那云淑妃的事儿,你不烦,哀家都听烦了。日后莫再说道了,免得叫旁人听去了,说空庭苑的侍人爱嚼舌根子。”
玉秀敛了笑颜,俯身礼了一礼,“是,太皇太妃。”
瞧着玉秀进里屋忙活,孟月伸手取下炉子上沸腾了的梅雪水放在矮几上,她看着袅袅飘散的热气,只觉一阵困意袭来,还未来得及泡茶,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脸颊上有丝丝凉意,她伸手抚了抚竟是水,转眸去看,却见是下雨了,她周身这片宁静之地是几个宫人撑着油纸伞遮下的。
这时,一杯热气腾腾地茶送到了孟月面前,她抬头看去,只见刘瑜正端着茶盏俯身立于她身前,见她看过来,扬眉笑道,“醒了?”
在丝丝凉风的吹拂下,孟月稍稍恢复了些神智,她伸手接下茶盏,起身瞧着刘瑜,“这样的天儿,皇上怎么来了?”
刘瑜勾了勾唇,“今个儿闲暇,想着许久未来看望太皇太妃,便来瞧瞧。”
孟月低头抿了口盏中的茶,苦涩有余,清香不足,她神情淡然地将茶盏放在矮几上,伸手接下一宫人手中的伞,转眸瞧着刘瑜,“皇上,此处寒凉,还是去正厅坐吧?”
“便依太皇太妃所言。”
刘瑜亦接下一宫人手中的伞,与孟月一前一后进了正厅,宫人将茶具尽数挪进了正厅,孟月转头瞧着刘瑜,“皇上今个儿想喝什么茶?”
“今个儿,朕想再品品那苦丁茶。”
孟月瞄了刘瑜一眼,也不多言,只将铜壶添满梅雪水放在火炉上,待壶中的水沸腾了,她取出小匙只往盏中拨了寥寥数片茶叶,过了水之后,将盏中添满水,阖上盏盖递了过去。
待茶稍稍凉了些,刘瑜方才端起茶盏,低头抿了口,只觉淡淡地苦涩自口中逐渐蔓延开来,余韵梅香满溢,清爽淡雅,与那日的滋味大不相同。刘瑜抬眸瞧着孟月,“太皇太妃,为何这茶的滋味与那日相差甚远?”
☆、第一章 先帝遗妃(十六)
“苦丁茶浓则苦,淡则清。皇上此刻心境以清茶为宜,若饮浓茶,岂非雪上加霜?”
这些日子以来,因了后宫局势之事,苦于没有解决良机,刘瑜不胜其烦,孟月一语道破他此时烦躁心绪,不禁令他心中一动。这后宫之中,云淑妃跋扈,赵修仪虽静却木讷寡言,其余妃嫔更是不值一提,今个儿,孟月只一言,便让刘瑜生出知己之感。然则,她是先帝遗妃,他亲封的太皇太妃,而他是当今天子,她辈分上的孙儿,他可以引她为知己,却绝不能冠之“红颜”二字。
对上孟月清明如月的眸子,刘瑜仰头将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清清淡淡地滋味自口中溢向心间,他起身告辞,却是再不瞧孟月一眼,“太皇太妃,时辰不早了,朕先回去了。”
孟月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哀家送皇上。”
刘瑜抿了抿唇,“太皇太妃留步,今个儿天气寒凉,不必相送了。”
出得空庭苑,刘瑜一把推开撑伞的林禄,任风雨吹打在身上,片刻便衣衫尽湿,“你先回御书房吧。”
林禄忙将伞送上前去,刘瑜冷冷地扫了林禄一眼,“不必了,你先回去。”
林禄不敢多言,只得将伞放在刘瑜脚边的地上,便离去了。刘瑜转眸瞧着风雨中仍金光闪闪的“空庭苑”匾额,他抬手抚了抚面上的雨水,自嘲一笑,“能倾先帝之心七载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可在朕眼中,你永远只是知己。”
刘瑜转身离开,迎着风雨回了朝阳殿。
朝阳初生,雨过天晴。
宫女正侍候云昕挽发之际,青禾从外面走了进来,俯身见了礼,道,“娘娘,方才朝阳殿传出信儿来,说是皇上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娘娘可要前去探望?”
云昕听罢,神色平静,待发髻挽好,侍候的宫女退了出去,她方才转眸瞧着青禾,“本宫自是要去探望的,不过非是此时,命人摆早膳吧。”
“是,娘娘。”
“另外,你命人去打探打探昨个儿皇上离开昭华宫后去了何处,待有了信儿,尽快禀报本宫。”
“奴婢遵命。”
云昕瞧着铜镜中艳丽地容颜,冷笑道,“这后宫里,还没有人能往本宫的眼睛里放沙子,无论是谁,本宫都定要将她揪出来施以颜色。”
昨个儿还好生生的人,只区区一夜不见便重病在床,若说其中无事,云昕是断然不信的。
巳时初刻,云昕方才姗姗地出了昭华殿,这时,刘瑜早已醒了过来,在宫人的侍候下用了早膳,他瞧着满殿嫔妃,不禁微微颦眉,何时朝阳殿的事儿竟传得这般快了?刘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端茶送水的宫人。
云昕到得朝阳殿的时候,除去赵修仪,后宫诸妃皆已至,云昕上前向刘瑜见礼,他垂眸瞧了她片刻,便命人在离龙床最近的地方添了把椅子。
“朕只是偶感风寒,吃两副药便无碍了,诸位爱妃都且先回去吧。”
诸妃起身行礼告退,云昕留到最后,巧笑嫣然地瞧着刘瑜,“皇上,臣妾来此不过片刻,便再多留些时候在此侍候皇上可好?”
刘瑜抬手抚了抚额,抿唇道,“朕有些累了,爱妃也先回去吧。待朕病愈,便去看望爱妃。”
后半句话让云昕欣悦不已,于是便不再计较来此片刻便要离去之事,欢喜地出了朝阳殿。
☆、第一章 先帝遗妃(十七)
云昕回到昭华宫的时候,青禾已在寝殿前候着了,青禾跟在云昕身后进了寝殿,待殿门关上,青禾方才道,“娘娘,昨个儿皇上去了空庭苑。”
青禾瞧了瞧云昕铁青的脸色,敛眸继续道,“昨个儿皇上未时进了空庭苑,申时末方才出来,那时下了雨。听说,皇上是独自冒雨回的朝阳殿,夜里便起了热。”
云昕袖中的手不禁狠狠握紧,尖长地指甲戳进肉中,疼得她眉头紧颦,“青禾,命人去各宫传话,便说本宫与诸妃有要事相商。”
“是,娘娘。”
孟月经过花圃时瞧见里面开败了的迎春花,便命玉秀取了花剪来。她抬脚进了花圃,俯身修剪着迎春花上的萎花枯枝,待迎春花枝条被修剪得颇有几分盛放前的姿态,孟月方才展颜一笑,起了身。
此时,孟月已有几分疲惫,正待回后院歇息,却见玉秀走了过来,“太皇太妃,淑妃娘娘带领诸宫娘娘求见。”
孟月敛眸瞧了瞧自己泥泞不堪的鞋子,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来的可真是时候,“将她们请到正厅吧,哀家换身衣裳便来。”
“是,太皇太妃。”
待孟月换了衣裳来到正厅,诸妃已落了座,孟月进得正厅,诸妃起身见礼,“臣妾见过太皇太妃。”
孟月在主位上坐下,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都坐吧。”
“谢太皇太妃。”
孟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诸嫔妃,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便是云淑妃,次之当是赵修仪,右上首一身桃红宫装、神色傲琚的女子应当便是云淑妃了,左上首身穿青衣、淡雅娴静的女子当是赵修仪。
“今个儿诸妃齐聚于此,可是有何要事?
云昕起身礼了一礼,应道,“臣妾等身为晚辈,早应前来请安,奈何自臣妾等入宫以来,后宫诸事繁杂,今个儿众姐妹方才稍稍闲暇了些,便齐聚前来向太皇太妃请安,望太皇太妃莫要责怪臣妾等来迟才好。”
孟月瞧着巧笑嫣然地云昕,唇角微勾,“云淑妃多礼了。诸妃侍候皇上,难免繁忙,哀家一介闲人,何时来请安都好。诸妃能惦念着哀家,哀家便已是满怀欣喜了。”
“臣妾等身为晚辈,时时惦念太皇太妃,乃分内之事。日后,太皇太妃若有吩咐,只管命宫人传话便是,臣妾等定当鞍前马后,侍奉太皇太妃。”
如此来来回回,打太极般的客套了许久,云昕方才带着诸嫔妃离开了空庭苑。先前听闻云淑妃嚣张跋扈,今个儿一见,她既能把话说的这般滴水不漏,且句句不离主题,想来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太皇太妃,那云淑妃真真儿可恶,句句不离辈分之事,皇上不过闲暇之时来空庭苑小坐几回,值当她如此谨慎防备?若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提防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呢。”
孟月摇头轻叹,“毋需在意,由她们去吧。”
皇宫之中自来如此,无论是生于后宫还是后宅的女子,即便是没什么心计的,也多半敏锐得可怕,防患于未然的功夫更是一顶一的。
经此一事,孟月晓得,矛盾已生,要么一斗到底,要么斩断纷繁之源,或许能博得一隅偏安。先帝在时,为妃七载,虽是荣宠不断,却终究免不了尔虞我诈,她早已疲倦厌烦,不想再争来斗去了。
“来人呐!摆驾朝阳殿。”
☆、第一章 先帝遗妃(十八)
刘瑜接过林禄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这两日,后宫可还安生?”
“皇上,奴才听闻今个儿各宫娘娘皆去了空庭苑。”
刘瑜执碗的手顿了顿,“诸妃因何去空庭苑?”
“回皇上的话,似是淑妃娘娘带领各宫娘娘前去向太皇太妃请安。”
刘瑜将空碗递过去,挥手让林禄退下,他颦眉瞧着床边的帐子,如此兴师动众,怎会是请安这般简单?云淑妃众后妃如此行径,只怕与他这些日子时常去空庭苑小坐脱不了干系,这个女人,捕风捉影的能力越发见长了。
“太皇太妃驾到——”
唱诺声打断了刘瑜的思绪,待他回过神儿来,抬头看去,孟月已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听闻皇上这两日龙提欠安,如今可好些了?”
“劳太皇太妃挂心,朕已无大碍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孟月转身从托盘上端下茶盏,送到刘瑜面前,“皇上,这是用去年存下的最后一罐梅雪所烹的茶,皇上尝尝吧。”
刘瑜接下茶盏,却并不喝,他敛眸拨弄着盏盖,“吧嗒吧嗒”地细微陶瓷碰撞声清晰可闻,更突显出殿中死寂般的宁静。他病了两日都未见她的身影,而方才诸妃刚去过空庭苑,她一转脸儿便来朝阳殿看他,其意味便是她不说,他也能猜到几分。不知为何,他们虽认识的不久,她的行事方式他却一清二楚。
孟月瞧着他长长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不禁抿了抿唇,终是开了口,“皇上……”
“太皇太妃。”
刘瑜蓦然抬眼瞧着孟月,“朕晓得太皇太妃素来喜静,这些日子以来朕多有叨扰,还请太皇太妃见谅。既是梅雪已尽,便再难品到那般滋味的苦丁茶了,想来,近些日子朕不会再去空庭苑叨扰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孟月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她垂眸沉默片刻,便请了辞,“如今皇上身子见好,哀家也放心了。若是无事,哀家便先回去了。”
孟月神色冷清的从御书房走了出来,玉秀瞧了瞧孟月,虽是看不出半分情绪来,但她伺候孟月七年之久,从未见她这般异常过。她此时似悲伤似落寞,待玉秀仔细看去,却又与往常无异,好似这一切都是玉秀的错觉。
“太皇太妃,您……可还好?”
“甚好,回空庭苑吧。”
“是,太皇太妃。”
自那日后,半个月来,任是后宫中狂风暴雨,空庭苑却始终安然无比。曾被云淑妃掴掌过的王美人因以下犯上被打入冷宫,后宫诸妃人心惶惶,唯恐自己沦为下一个牺牲之人。
午膳后,孟月正坐在庭院中看书,却见玉秀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