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百无聊赖的站在窗子边,瞧着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散尽,不禁勾唇笑了,转头瞧着苏尧,欢喜地道,“皇兄,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空庭苑了?”
苏尧自书卷上抬起眼来,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黄昏将尽,黑夜降临。正是孟月今个儿清早所说的时辰。
苏尧颔了颔首,起身行至苏慕身旁,“你这丫头呀!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如此一副性子,日后怎么在皇宫中生存?”
苏慕抿嘴哼了一声,“才不要你管!有皇上和太皇太妃在,这皇宫中,便没人敢欺负明月。”
苏尧不禁摇头叹息,却是不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正是因为有孟月在,他才分外担忧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孟月与刘瑜从前的事情,苏慕毫不知情,日后一旦此事浮出水面,苏尧深知苏慕的个性,不知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儿。现下苏慕这般喜欢孟月,只怕这份喜欢日后反而会成为她们两人之间越不过的坎儿,“爱之深责之切”并不是只能用在男女之情上的。
前往空庭苑的路上,苏慕不禁回想着今个儿早上孟月的回答,“自是可以同公主说的,今夜我们一起去昭华宫玩上一玩儿。可好?”
当时她再深问,孟月只是笑而不答,后来她又听苏尧说,孟月是为了侦破一桩血案,请她相助。如此一听,她不禁越发好奇,这一整日都过的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到入夜时分,前往空庭苑,自孟月口中得知究竟。
行至空庭苑,苏慕脚步匆匆地走了进去,还不待宫人进去通报,她便直奔后院去。
方一进入后院,苏慕便远远瞧见,孟月寝房前立着一抹身穿白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纤细身影,苏慕不禁骇了一骇,片刻后她不禁恍然明了,上下打量着那抹身影,而后跑了过去,试探地唤道,“太皇太妃?”
白衣人抬手将面具摘下来,勾唇笑道,“公主当真是目光如炬啊!”
苏慕笑弯了一双眼睛,嗔道,“太皇太妃莫要取笑明月了,快说说今个儿晚上明月要做些什么吧。”
孟月颔了颔首,正待开口,却见着苏尧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不禁扬眉调笑,“公主,想来明亲王早已猜到了哀家的打算,为何公主不提前问问明亲王呢?”
苏慕斜眼瞄了苏尧一眼,哼道,“皇兄才不会告诉明月呢!以前每每遇上这样的事儿,皇兄不逗弄明月,就已经是万幸了,明月哪里敢问他?还是从太皇太妃口中得知答案,明月更放心些。”
孟月不禁抿唇而笑,问道,“不知公主可曾听说过西凉国一个名叫乌木尔族的小部族?”
苏慕颦了颦眉思索片刻,摇头道,“这名字耳生的很,应当是不曾听过的。怎么了?今夜要做的事儿莫非同这个部族有关?”
孟月颔了颔首,“正是。乌木尔族向来信奉神明,且族内还有一个流传至今的不成文规矩。”
苏慕不禁好奇的瞧着孟月,问道,“是什么样的规矩?”
孟月张口欲言,却听得苏尧道,“每个月圆之夜以及女子出嫁前皆会请巫师作法祈福,这不成文的规矩已经流传了数百年之久,虽是寻不到根源,乌木尔族人却是奉行了一代又一代。”
孟月转眸瞧着苏尧,笑道,“明亲王当真是博学多识,就连这些民俗风情都极为了解。”
苏尧挑眉回道,“连太皇太妃都晓得的事儿,本王身为凉国子民怎能不知?”
孟月不禁哑然失笑,说出这样针锋相对的话来,同苏慕这样的孩子心性又有什么区别?
“王爷说笑了,哀家这样的闲人,无事之时难免翻些杂记,况且在这样危机的时刻,自是要多留些心,知晓这些也算不得稀奇吧。”
苏尧定定瞧着孟月,不再说什么。
苏慕凝眉思索良久,仍是满脸不解,“太皇太妃,明月仍是想不通乌木尔族同今夜的事儿有何关联。”
孟月迎上苏慕疑惑的目光,并不直接作答,而是问道,“我们三人当中,既是女子,又要大婚的人是谁?”
苏慕伸手指了指自己,孟月颔了颔首,“此时,哀家的怀疑也只是怀疑,并未有什么实质证据。即便哀家身为景国的太皇太妃,也不能违背了礼法制度,硬闯昭华宫,况且硬闯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之人有所警惕。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能不引起云淑妃怀疑的进入昭华宫一探究竟。”
苏慕了然的点了点头,“太皇太妃的意思是我们假扮巫师,以作法为由,名正言顺的进入昭华宫?”
孟月回之一笑,“正是。不过不是我们扮成巫师,而是哀家一人扮成巫师,由公主引着哀家进昭华宫,这样才更能万无一失。”
如此的理由,无非是因了她的身份,方便行事,不日她便是景国的皇后了,云昕一介嫔妃,自是难以违背她的命令。这点儿道理,苏慕还是晓得的,因此便不再多问,应道,“好。那我们这便去昭华宫吧。”
“莫急。”
苏慕转眸去瞧孟月,见着她将面具覆上,道,“自这刻起,我便不再是空庭苑里的太皇太妃,而是乌木尔族的巫师。还请公主切记。”
苏慕点头应道,“明月晓得的。”
孟月又道,“在去昭华殿前,我们要先去一趟凤华殿。”
苏尧见苏慕又待询问,不等她开口便解释道,“做戏自是要做全套,这样才能天衣无缝。去了凤华殿再去昭华宫,才能不引得云淑妃怀疑。”
苏慕了然的点了点头,“明月晓得了,咱们走吧。”
孟月等人自空庭苑中出来后,为了避开众多耳目,弯弯绕绕了许久,方才到得凤华殿。她们做足了戏份,这才出了凤华殿目前往昭华宫。
苏慕也不叫人通报,径自进了昭华宫,苏慕身份高贵,没有人敢阻拦。一旁的青禾不动声色地躲了起来,溜到后院向云昕报信儿。
☆、第八章 她的心间月(九)
“娘娘,明月公主与明亲王来了。”
云昕放下手中的茶盏,颦了颦眉,“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青禾礼了一礼,回道,“奴婢不知,只是见着他们带着一个身穿白袍、面戴可怖面具的人一同进了昭华宫。”
云昕心思电转,吩咐道,“你去将他们请到正殿,本宫这便过去。”
“是,娘娘。”
青禾礼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云昕起身对着铜镜照了照,见自己妆容得宜,这才出了寝殿房门,一路上,她一直寻思着苏尧与苏慕此行的目的,却终究是一片混沌,理不出分毫头绪来,也不使人来知会一声
封后大典在即,云昕虽是极不甘心,但此事过后,于她而言也算得是有利的,封后大典结束之后,苏尧便要离开禹州城,到那时,就是孟月受刑之日。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近几日她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节外生枝。
云昕到得正殿的时候,苏慕已经在主位上落了座,苏尧于右首位上坐了,而一身巫师装扮的孟月,立于苏尧身后。云昕上前礼了一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见过明亲王。”
苏慕上下打量了云昕许久,方才道,“平身,坐吧。”
云昕不动声色地动了动酸软的双腿,行至苏尧对面坐了,苏慕这才开了口,“本宫此时来昭华宫,不曾打扰到云淑妃吧?”
云昕虽满心不耐,却是不敢生事,只得耐着性子礼了一礼,“臣妾不敢。皇后娘娘乃六宫之首,什么时辰来昭华宫,都是情理之中。”
苏慕瞧着云昕那副虚伪的表情,不禁打心眼儿里厌烦,于是便不耐与她多说,径自开门见山的道,“本宫乃凉国人,想来云淑妃也知晓此事吧。”
云昕不禁微微颦了颦眉,心道:莫非这明月公主前来昭华宫便是为了立威?借此显示自己高贵的身份?可若是如此,明亲王跟来作甚?助阵吗?那么,明亲王身后装扮诡异的人又是谁?
“皇后娘娘出身高贵,乃凉国明月公主,此事阖宫上下无人不知,臣妾也自是晓得的。”
苏慕颔了颔首,“既是如此,本宫便有话直说了。”
云昕心中一动,敛眸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臣妾定当洗耳恭听。”
苏慕蓦然起身,自主位上走下来,行至云昕身前,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云昕忙起身礼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请上座。”
苏慕并不接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起来,“本宫乃凉国人,自幼信奉神明,与乌木尔族人一般虔诚侍奉神明多年。而今本宫出嫁在即,依照乌木尔族流传数百年的规矩,女子在出嫁前都是要请巫师到婆家作法祈福的。本宫自凉国嫁到了景国,这景国后宫便是本宫的婆家,本宫自是要在各宫作法祈福的。”
云昕虽是万般不愿,但苏慕话已至此,她寻思良久,却不知要如何推拒,苏慕见云昕半晌不言语,不禁眉头紧颦,口气不悦,“怎么?本宫身为六宫之首,在你宫里做场法事的权利都没有吗?莫非你是想让本宫去皇上那里请旨不成?”
云昕听得此话,不敢再沉默下去,赵修仪一案,由于当初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安排筹谋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因此便亲自担任了将刘瑜引到景华宫的一节。事后孟月获罪,刘瑜似是对她有所怀疑,曾多次出言试探,虽然皆被她一一巧妙避过,但是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刘瑜定是急于寻找线索,而现下苏慕只是让法师来做场法事,她若是不允,闹到刘瑜哪里去,怕是更会怀疑她心中有鬼。
刘瑜堂堂一介帝王,即便她的父亲在朝野之中举足轻重,可她身处后宫,乃父亲力所不及之地,若他铆了劲儿在她身上详查,即便真相已经裹了重重银壳子,可她一介小小嫔妃,又怎么顶得住他针对般的一波又一波查探?难免不会路出马脚。
“皇后娘娘言重了,皇上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何须向皇上请旨?皇后娘娘要做法事,臣妾全力配合便是。”
苏慕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便让昭华宫所有宫人都聚到正殿门前吧。免得巫师作法的时候被打扰,若是触怒了神灵,你们谁都吃罪不起。”
既是已然应下了,云昕自是不想再在这样的小事儿上同苏慕起冲突,便同一旁的青禾使了个眼色,而后道,“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办。”
青禾礼了一礼,便退出了正殿。
待昭华宫里的宫人尽数聚在正殿门前的时候,青禾也悄然回来了,她行至云昕身旁,附在云昕的耳边道,“娘娘,皇后娘娘是先去过凤华殿才来了昭华宫。”
云昕听得此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
苏慕站在殿前的台阶之上训话,“今个儿对于本宫来说,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你们这些个宫人都长长眼色,在法师未做完法事之前谁也不要随意走动,否则,若是触犯了忌讳,别怪本宫手下不容情。”
台阶之下诸宫人皆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了这个即将入住凤华殿的后宫之主。苏慕训话完毕,转眸瞧着苏尧与孟月,勾唇笑道,“皇兄,你同法师一起去后院作法吧。明月同云淑妃便在正殿里说说话。”
苏尧回之一笑,“皇妹不必担忧,皇兄定当会助法师完成法事的。”
听得苏尧如此说道,苏慕颔了颔首,转眸瞧着云昕,“云淑妃,随本宫一同进来吧。”
孟月自袖中取出一串铃铛来,摇晃着铃铛,于正殿门前饶了数圈,方才停了下来。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两指一拈符纸便燃了起来,她将符纸抛向空中,纸灰飞散开来,翩翩纸灰在习习的夜风中飘飘荡荡,如梦似幻。
这一幕,惊得守在门前的宫人凝神静气,生怕惊扰了神明。而正坐于正殿中品茗的云昕,见着此等情景惊得险些端不住手中的茶盏,她惶然转眸去瞧苏慕,“皇后娘娘,这……”
苏慕心中虽也是极为惊奇,只是此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便未露半分情绪,道,“这便是我凉国的巫师,通达神明,曾做过无数场法事。”
先前,云昕本是对巫师半信半疑的,此时见着这般令人难以置信的奇事儿,又听得苏慕如此说道,她便不由得也跟着虔诚起来,不敢再多言,生怕神明降罪,只得明心静气的观摩巫师作法。
前院的法事完毕之后,苏尧便随着孟月进得后院,他不禁上前两步,伸手拉起孟月方才拈符纸的右手,瞧见她拇指与食指指尖上的灼伤,他眉头紧颦,“果然如此……”
孟月将右手收了回去,抬眸瞧着苏尧,勾唇笑道,“一点儿小伤,过两日便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苏尧颦眉瞧着孟月的背影,不禁抬手抚着胸膛,敛眸自嘲地笑了。
这个女子啊!但凡她想做的,总是如此不计自身的得失。
孟月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的搜寻,最终却是毫无所获,苏尧瞧着自若如初的孟月,不禁扬眉笑道,“不愧是景国先帝荣宠了七年之久的太皇太妃,果然是聪明绝顶,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
孟月扬眉,回之一笑,“明亲王何尝不是聪明绝顶?不然,怎么哀家的任何谋算都逃不过明亲王的眼睛?如此说来,明亲王才是真正的敏智之人吧。”
苏尧不禁哈哈大笑,“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不肯让人在嘴上占半分便宜。”
孟月摇了摇手中的铃铛,“不然。在哀家看来,适时地后退,不失为蓄势待发前的绝好休养生息。”
方才在前院来的那手空手燃符纸,付出被灼伤的代价,只怕不仅仅是为了震慑云昕吧?自她方才那席话中不难得知,在来此之前,她便已经筹谋好了一切,也曾预料到这一行可能会毫无收获。看来,她是准备正面与云昕交锋,并打定主意在她身上入手了。
苏尧敛了笑颜,定定地瞧着孟月,“如此有趣的谋策,本王定将陪同太皇太妃始终,直至这场好戏落幕。”
苏尧与孟月出了后院,便径自进得正厅,孟月抬了抬手,苏尧在一旁解说,“皇妹,巫师有话要说,让宫人笔墨伺候吧。”
苏慕还未开口,云昕便道,“来人呐!笔墨伺候。”
待宫人将笔墨纸砚准备妥当,孟月在房中转了一圈并在窗子旁站了片刻,方才行至桌儿前,抬手画了几笔送至云昕面前,云昕瞧着纸上横流的墨汁拼凑出的字,不禁瞪大了眼睛,骇然道,“大……大胆!即便你是皇后娘娘带来的巫师,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来人呐!”
自殿外走进两名宫人来,云昕转眸瞧着孟月,神情激愤,“此人妖言惑众,竟敢当众诅咒本宫,还不将她拿下?压入天牢。”
☆、第八章 她的心间月(十)
苏慕瞧着纸上那个硕大的“死”字,心中不禁觉着又好笑又有趣,可当下这样的局势又叫她心烦不已,云昕下令捉拿孟月,她要是此时出生阻拦,势必产生矛盾。苏慕自认不是个怕事儿的人,只是不晓得苏尧与孟月在后院中找到线索没有,此时不能与云昕闹得太僵,一旦没有寻到线索,此计不成,若再次谋策,现下却将关系闹僵了,岂非全盘计划都泡了汤?
可如果此时不出声,孟月只怕便要被带走了,此案关乎孟月的性命,她吃些苦头事小,只是如此一来,若是身份暴露了怎么办?功亏一篑不说,到那时,不仅仅是孟月一人,就连她与苏尧都脱不了干系,弄不好整个凉国也会被拖下水,她前来献舞、和亲,本就是为了两族邦交,若是因此事而将这一切弄砸了,她又怎对得起凉国万千子民?
就在苏慕左右为难的时候,孟月抬眸瞧了瞧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