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心中一惊,自石顶一跃而下,执剑挡在她身前,喝道,“狗贼休要猖狂!”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咯咯”地笑声,寨门前这一览无余的空地上,半个人影也没,哪儿来得官兵?风继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恶狠狠地转过头去瞧孟月,见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风继的嘴开开合合、合合开开,却终究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孟月见风继不言,便挑了挑眉,道,“风寨主既是没什么教诲,那小女子可要开始了。”
孟月双手撑着石头,身姿轻盈地一跃而上,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瞧着他,笑道,“若是再不行动,半盏茶就要过去了。”
风继自诩脸皮厚,却在孟月的目光下没由来的窘了一窘,“少废话!还是小心你的脚下吧。”
风继一剑挥了过去,孟月翩然而舞,跳跃间避开了剑势,由于干扰之人不能上石顶,且石顶一丈来款,孟月始终在靠近悬崖那边翩然起舞,纵是风继身手颇好,却无法在不伤及孟月性命地情况下将她从石顶击落,风继左右为难间,竟也一时奈何孟月不得。两盏茶的时间稍纵即逝,再有一盏茶孟月便在石顶上待两刻了,如此下去,只怕输的会是他。若是往常,他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出尔反尔也算不得稀奇事儿,可如今面前之人是要成为他的女人的,若是驯服不了,日后如何叫她心甘情愿?
“不好!官兵来了,快走!”
孟月恍若未闻,舞姿翩跹,分毫不受干扰,风继瞧着即将涌到寨子后门的官兵,也顾不得其他了,一跃上了石顶,去拉孟月的手臂,她蓦然撞入他怀中,风继正欲带她离开,却见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惊得风继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了?”
孟月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你快走吧,我怕是不行了,之前、之前的金饰,我并未从口中取出,方才一时不慎吞了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我便会、便会……你还是快些走吧。莫要管我!”
风继眼神复杂地瞧了瞧孟月苍白的面容,将她平放在石顶,道,“你好生保重,我先走一步了。”
孟月吃力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当官兵一拥而上的时候,风继早已不见了人影,而孟月已然是奄奄一息了,领头人上前问道,“方才那匪徒往何处去了?”
孟月用目光往风继方才离去的方向瞟了瞟,领头人留了两个官兵照应孟月,其余之人皆往风继逃离的方向追去了。
☆、第六章 飞仙神舞(七)
孟月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重又一重微微荡漾地纱帐,身在这般如梦似幻的地方,让孟月一时间有种恍若梦中的错觉。
纱帐另一边,有一抹纤细地身影端着托盘,莲步轻移穿过重重纱帐而来,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见着孟月醒了过来,便笑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孟月不禁抬头打量着那小姑娘,只见她眉清目秀,嫣红的唇上长着一颗黑痣,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上的梨涡儿深深的,似是能将人的心吸进去,即便是孟月这样的女子看了也不禁顿生几分爱怜之情。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小姑娘抿唇笑道,“姑娘莫要折煞奴婢了,唤奴婢‘小桃’便好。不是奴婢救了姑娘,而是我家公子自涧水中救出了姑娘,现下姑娘醒过来了,也不枉费公子的一片苦心。”
孟月回之一笑,“这段时日,劳烦贵公子与小桃姑娘照应了。不知可否冒昧问一句,贵公子的名讳?来人小女子也好报答恩公救命之情。”
“姑娘还是莫要多问了,公子自来治下严谨,不让奴婢们多言的。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待见着公子了,亲自问公子便是。”
小桃见孟月不再说什么,便转身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儿上,将罐中的汤药倒入白瓷碗中递过来,“姑娘,该吃药了。”
孟月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小桃接过药碗放在托盘上,俯身礼了一礼,“若是姑娘没什么事儿,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孟月颔了颔首,“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小桃姑娘去忙吧,我能照顾自己的。”
小桃出得房门,瞧着立于门外栏杆前的挺拔身影,她俯身见了一礼,道,“公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说了,那位姑娘没有再问什么。”
那一身青色锦袍的男子听得小桃的话,连身都没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男子的冷漠,小桃已经见怪不怪,复礼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小桃离开后,孟月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不禁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儿,然而,无论她怎么想都记不起来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犹记当日,孟月与风继定下赌约,后来官兵来了,她便咬破了嘴唇,借“吞下金饰”之由瞒天过海,骗走了风继,而后来留在她身旁的两个官兵,一个被她支开了,另一个,被她设法打昏了过去,她这才顺利地脱了身。
可不幸的是,后来下山的时候竟然碰上了狼,且还是两只,孟月慌不择路,不慎踩空滚落山涧之中,为何她醒来之后回来这里?真的是小桃口中的那个“公子”救了她吗?“公子”到底是谁?他为何会去那样偏僻的地方?
数不尽的问题在孟月心间萦绕,直到将近黄昏,她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抬手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只见重重纱帐后坐着一个人,似是在品茗,悠悠地茶香袅袅飘散,穿过重重纱帐,投入纱帐内。孟月不禁深吸了口气,她直起身来,动了动被扭伤的脚踝,仍是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怕是数日内都难以下床了。
纱帐后的人,也发觉她醒了,便起了身,掀开纱帐走了进来,当来人的形容映入孟月眼帘的时候,即便是阅美无数的她也不禁震惊了,她从未见过俊美到此等境地的男子,白皙的肌肤,风情万种的丹凤眼,精致柔美却又丝毫不显阴柔的脸庞,红润饱满的唇,尖俏秀致的下巴,恰到好处将五官完美的契合在一起的鼻子,即便是他右边面颊上的那颗痣,也似是上天的杰作,丝毫不显多余,在这美到极致的容颜上增添了一份真实的感觉。
孟月怔怔地盯着男子脸上那颗痣,久久难以回神儿,“姑娘、姑娘……”
直到那男子唤了好几声,孟月方才回过神儿来,敛眸道,“抱歉,看着公子,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男子颔了颔首,笑道,“无妨。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有劳公子挂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想来休养几日便能大。”
“我姓苏,不知姑娘贵姓为何?”
孟月蓦然抬头瞧着男子,道,“我叫玉竹。”
男子下意识地握紧袖中的手,努力让自己维持住往常温和地笑颜,“我姓苏,名尧,字明谨。”
明谨,苏明谨。
林菀,字玉竹。
即便时隔十年,他也不会忘记林菀这个名字,她亦不会忘了苏明谨这三个字。
苏明谨敛眸瞧着面前这个女子,不禁迷离了双眼,还记得第一次见着林菀的时候,她如同一只小兔子般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他正要走上前去仔细看看这般野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样,却被一个自墙头落下的“庞然大物”砸得险些丢了半条命,后来与她相熟后,他知道她是林庄主的女儿,姓林名菀,字玉竹,而那“庞然大物”是她的贴身丫鬟红玉。
当时,他还只是凉国一个不问政事的逍遥皇子,策马扬鞭,无拘无束,一心想要走遍天下。她是一庄之主的女儿,养在深闺人未识,却性子跳脱,活泼顽皮,有着凉国女子的豁达与景国女子的温婉。他大大咧咧,同她称兄道弟,她付之一笑,亦不拒绝,那段时光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直到,那个男子的出现,将这一切终结,当她的嬉笑霍达转变为温婉细腻,他方才发觉自己的心思,可那时她眼中能看到的人只有一个,却不是他。
当她与她心爱之人越走越近,他如何甘心?年少轻狂时,他做了许多自以为对她好的种种,却不过是将她推得更远,他离开,她漠然相送,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去。后来,当他终于想好要如何重新面对她时,她却连让他诉说名字的机会都未曾给予。
她葬身于火海的消息传出的时候,他还傻傻地以为一切不过是误传,她一定还在那个清澈的小溪旁坐着戏水,可是,那时的他却忘了,冬天的水刺骨冰凉,她怎么会如同夏日那般在溪边戏水呢?当他亲自将传言证实,连他自己都不晓得那段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自打在豫州见过孟月一次后,苏明谨便一次又一次的回忆着从前的种种,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似是回到了十年前,让他忽喜忽忧,几欲癫狂。林菀与孟月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问题如同压在他心上的一座山,一日不除便一日寝食难安。
至今他终于晓得,她便是她了,即便看不到她跳“飞仙神舞”,他也敢下这个结论了。
她落入山涧中,他救出她时,她脚上的鞋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左脚拇指与食指间那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险些晃瞎了他一双眼。那颗砂痣是独一无二的,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就连长砂痣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天下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当年,他认识她在先,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却败在明白自己的心思太晚,被那人捷足先登,如今,那人失忆了,他再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现下他已明了了自己的心思,再不会犯当年的错误,此情此景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在这场感情战中取胜呢?
迎着苏尧灼灼地目光,孟月不禁有些不自在,她正欲说些什么来打破眼下的尴尬局面,却听他问道,“玉竹姑娘,可听说凉国?”
孟月颔了颔首,道,“听过。从前有个友人曾于我说过,凉国的土地广袤无垠,水草丰茂,天高地阔,一望无际。是个令人观之顿生豪迈,可以无拘无束策马奔腾的好地方。”
苏尧听得孟月的话,面上的表情先是僵了僵,而后不禁勾唇笑了开来。即便过了十年,他又怎会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话?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会这么一字不落的记着。
苏尧听孟月如此说道,不禁蓦地笑了,“玉竹姑娘可想去你友人口中所描绘的凉国去瞧瞧?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
孟月微勾唇角,回之一笑,“这样自由的地方,小女子向往已久,若是有机会,小女子自是想去瞧瞧的。”
苏尧心中欢喜,道,“在下是凉国人,不日便会归国,姑娘若想去凉国看看,何不与在下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苏尧见着孟月蓦然严肃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他不禁分辨道,“玉竹姑娘莫要误会,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邀姑娘去凉国一游罢了。”
孟月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公子不必解释了,小女子晓得公子没有恶意。只是,怕是小女子没有去凉国的机会了。”
苏尧很是不解,她分明方才还说心向往之,可他提出带她前去,她却拒绝了,原因何在?
“为何?姑娘不是说想去凉国看看吧,为何要拒绝在下?莫非是因为……”
☆、第六章 飞仙神舞(八)
苏尧顿了顿,继续说下去,“莫非姑娘是因为不信任在下,因而不愿随在下一同回凉国?”
不信任?
孟月在心底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她与他之间的事儿自始至终便只是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相交一场,而后曲终人散,谈不谈得上信任,况且如今他与她之间的立场,更不可能说什么信任。豫州一别后,再相遇,他们之间隔着的斗笠已然不复存在,遮不住面容,更遮不住心,他认出了她,她又怎么会认不出他?她晓得他是凉国的明亲王,他必然也知道她是景国的太皇太妃,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国界,更是身份。她可以一如既往的拿他当朋友,却不能因了他而损害景国的利益,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景国百姓身处水深火热而不顾。
她若真的随他回了凉国,单是她景国太皇太妃的身份便是极大的祸害,即使他从未想过在这方面做文章加以利用,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那些人又岂会手下留情?到时,她便会成为凉国手上一柄利器,一柄足以中伤景国的利器。
以礼相待处之,于如今的他们二人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靠得太近只会伤害彼此,进而被国家大义磨去他们之间那点儿微薄的情谊。她不能跟他走,更不能去凉国,在她答应成为先帝宠妃的那刻起,她便已失去了追逐自由的资格,先帝去世,她得到的并不是自由,反倒是更为沉重的枷锁。
先帝驾崩前,让她宣读的那卷圣旨,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纵她有通天本领,但凡她心中还有景国或是景国子民,她便一生一世都难以翻身。
新帝登基,局势不稳,她可以因仇恨而袖手旁观,却不能做那搅乱局势之人。在权利倾轧之下,于贵族不过是荣辱兴衰,于百姓而言,却是生死存亡。
“公子误会了,不随公子去凉国,非是小女子不信任公子,而是小女子心有牵挂,待伤势痊愈之后,便要去处理那些未尽之事,近日怕是没什么空闲四处游玩了。公子归国在即,小女子岂能因了自己,而耽误了公子的行程?”
孟月言之凿凿,苏尧不再多言,即便他晓得她的顾虑非是如此,可那又能如何?说破了不过是徒增尴尬。他知道她自小便通晓国家大义,眼下凉国与景国的关系,时战时和,谁也不晓得两国之间会发生什么。若是此次献舞成功,两国共修友邦之好,想来她心中的顾虑也会稍稍消除些,是他太操之过急了,有些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苏尧勾唇一笑,道,“无妨,姑娘既有要事在身,在下自是不好多作勉强。现下姑娘的身子还未大好,便早些歇着吧,在下就不打扰了。”
孟月笑着颔了颔首,“劳烦公子挂心了。这几日,多谢公子照应,小女子感激不尽,日后公子若有什么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但凡小女子能做到的,定当刀山火海还报公子今日之恩。熬夜伤身,公子也早些歇着吧。”
苏尧盯着孟月瞧了许久,终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她这般言辞感谢于他,并承诺日后报恩,岂非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她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了,但凡他有些自尊都不该再纠葛下去。
次日,孟月用过早膳后,便听得门外经过的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有客来访的事儿。即便孟月不知自己现下究竟身在何处,可是依照苏尧的身份,有贵客来访,本是平常事儿,孟月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可引起孟月注意的是一个丫鬟口中说道,“姐姐,你可听说了景国第一舞姬被杀的事儿,你说此事老丞相亲自来迎接咱们王爷,是不是要商谈献舞延后之事?”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如此多话,仔细惹祸上身。”
孟月不禁颦了颦眉,她不过离宫短短数日,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儿,景国第一舞姬娜莎资质卓绝,非是寻常舞姬所能企及,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殒命,一旦凉国献舞,景国若无能与凉国第一舞姬对舞之人,只怕到时景国国威势必受损,于结交友邦极为不利。老丞相此时亲自来见苏尧,当真如那个丫鬟所言,是为了商谈献舞延后之事吗?若是如此,这一切岂非太过简单了?景国若揭开伤疤给凉国使臣看,岂非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无论如何,即便是没有找着合适的舞姬,在两国面前,景国不提及第一舞姬被害之事才是最明智的。
杨忠义被请入正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