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双栖?可如今,他却是为刘瑜哀戚了,失忆前与失忆后,刘瑜爱了两次,若是搁在寻常人身上,若是两次皆爱上一人,那便是难得的幸事。
可刘瑜与孟月不同,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十年的时光。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着坐了许久,只听得外面传来了见礼的声音,“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九黎闭了闭眼睛,终是狠下心来,道了声“抱歉”。孟月还没回过神儿来,莫九黎便已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榻之上,俯身吻了下去。孟月奋力挣扎,却怎么都脱不出莫九黎的掌控,她余光瞄见停在牢房门前的龙纹靴,不禁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
☆、第五章 天下美人(一)
孟月扪心自问:与刘瑜彻底了断,不正是她汲汲营营所求的吗?如今有人助她做到了,为何她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莫九黎感觉到孟月面颊上的泪水,身子不禁僵了僵,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就此作罢的时候,便听得一声怒吼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牢房中拥在一起的两抹身影,几乎刺瞎了刘瑜的双眼,惊怒交加间,他不禁后退了几步,扶着牢房上的木栅栏,维持着仅剩的尊严。
莫九黎直起身子来,惊诧地瞧着刘瑜,“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月咬紧牙关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咳嗽声,抬头瞧着牢房外嘴唇发白、面色阴沉地刘瑜,她自榻上起身,悠然地理了理衣衫上的褶子,勾唇笑道,“我们做了什么,不正如皇上所见的这般吗?”
听得此话,刘瑜不禁更怒,他狠劲儿拍了拍牢门,吼道,“来人呐!给朕打开牢房。”
孟月笑吟吟地自莫九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在指尖辗转把玩,“皇上是在找这个吗?可惜,这天牢房门的钥匙,自来便只有一把。”
瞧着孟月前所未有的嚣张模样,刘瑜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他一脚踹在栅栏上,除却锁链的微微震荡声,牢房仍是固若金汤。
“当初下令修葺天牢的人,不正是皇上吗?这牢房究竟有多坚固,想来皇上是最清楚不过了。”
孟月伴随着咳喘声地笑声,落在刘瑜耳中,如同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刘瑜握紧双拳,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便拂袖而去。
刘瑜刚一离开,孟月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莫九黎瞧着孟月瑟瑟发抖地身子,不禁在想,她若是这般咳下去,会不会连肺都要被她吐出来了?
莫九黎伸手去扶孟月,却见她捂嘴的手上,沾着点点嫣红,他将她的手拿起来看去,惊诧地瞧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孟月吃力地摇了摇头,咳喘着道,“没、没事儿,扶我到榻上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莫九黎扶着孟月躺下,顺势替她把了把脉,怪异的是她的脉象极为正常,并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在医术上,他虽只是略懂皮毛,但基本的脉象他还是能把出来的,如此怪异的现象,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莫九黎蓦然起身,道,“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给你请太医来。”
孟月伸手拉住莫九黎的衣袖,他扭头瞧着她,只见她吃力的摇了摇头,道,“不、不必了,过会儿便好了。况且、况且……若是请太医之事落入他耳中,只怕、怕这一切就要前功尽弃了。”
莫九黎眼神复杂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一时间可谓是思绪万千。他自小便跟在刘瑜身边,十年前见着刘瑜对她如痴如狂到甘愿做一平民,与她携手余生,那时候,他是恨她的,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刘瑜未曾遇上她的那些年,刘瑜为了父母仇恨与景国天下耗费了多少心力,可因了她,刘瑜却要将这一切尽数抛下。那时,他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眼前这女子消失,可在刘瑜不在的时候,她总是跟在他后面,追着他唤“易之”“易之”,叫得久了,待机会真正来了的时候,他却下不了手了。
后来,有一次,他曾问她,“你这般毫无防备之心,便不怕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吗?”
她却道,“纵然你以前可能这么想过,可是我相信你现在不会杀我。”
那时的他很是好奇她为何会这般以为,难道单单是因为她单纯到愿意去相信每一个亲近之人吗?
他随之问道,“为什么?”
即便过了十年之久,他仍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那时既认真又天真的目光,“因为易之是这天下间最心软的人,动了情,便舍不得伤害了。”
他用重重面具包裹着的东西,却被一小姑娘一语中的,若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当时他就在想,若说王柳儿是他在这世间最爱的女子的话,那么她便是这世间最懂他的红颜知己。只是,那时候的他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消失,而且毫无征兆,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任是刘瑜与他不分昼夜的寻了许久,却仍是了无音讯,直到三年后。
莫九黎不知当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刘瑜不愿说,他自是问不出来,只隐隐晓得孟月父母的血案与刘瑜有关。后来刘瑜失去了记忆,最清楚的自然是孟月,瞧着孟月今日这般行为,莫九黎都有些糊涂了,她如此用心良苦,究竟只是单单想避刘瑜远离,还是打心底里仍在为刘瑜着想?
“你不必担忧,我去请太医的事儿不会让他知晓的。”
孟月仍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放,再次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我这病,即便是太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现下我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
莫九黎瞧着孟月苍白的面色与时不时溢出的咳嗽声,怎么都瞧不出好多了的样子,“虽是多年未见,你何时得了这样的怪病?可有法儿治吗?”
孟月松开莫九黎的衣袖,勾唇笑了笑,“这病是一年前得的,没法儿根治,不过平日里是不会犯病的,没什么大碍。”
听孟月如此说道,莫九黎点了点头,摘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如此便好,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儿,便叫人拿着这块玉佩去朝阳殿寻我吧。”
孟月并不去接那玉佩,而是敛眸道,“不必等日后了,我眼下便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待事成之后,我再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影响景国百年基业。”
莫九黎盯着孟月瞧了许久,道,“说来听听。”
莫九黎出得天牢,昏昏沉沉地走出十几步,仍是不禁回头过去瞧着天牢两旁随风摇摆的灯笼,他觉着自己此刻的心就像那两盏灯笼一般飘摇不定,他怎就答应了她这样的事情?
莫九黎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御书房里的灯还亮着,这次他没有再走窗子,而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坐于御案后的刘瑜瞧见来人是莫九黎,一把抓起御案上的砚台丢了下来,莫九黎不闪不躲,任由砚台中的墨洒了他满头满脸,他兀自抬手将砚台接下,笑嘻嘻地道,“如此好砚,你若不要,赠我便是,何必暴殄天物的拿来砸人?”
见着莫九黎狼狈的模样,刘瑜冷哼一声,并不接话,莫九黎走上前去将砚台放下,“喂!不带这么小气的吧?当年,你还不是娶了我的女人?我不过是亲了你的心上人一下,又没对她怎么样,这么生气做什么?”
还没见过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刘瑜不禁被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念在你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份儿上,早将你拖下去杖毙了,还容得你如此嚣张?”
莫九黎一言不发,任由刘瑜骂够了,方才道,“我只是想向皇上说明一件事儿,那曾宠冠六宫的太皇太妃可以同任何人交好,却从不对皇上慈颜半分,皇上可想过这是为何?”
听得莫九黎的话,刘瑜不禁怔了怔,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的,可是他认识了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想,却始终没有寻到半分头绪,“为何?”
莫九黎并未直接回答刘瑜,而是道,“皇上,若当真爱一个人,她若还不爱你,便别把她逼得太紧了……当年,我便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最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你。此时,她的眼里心中,搁着的是国家大义,而皇上是景国之君,若能以她之重为重,终有一日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以她之先为先,以她之重为重,急她所急,重她所重。景国不仅是她心中的家国,亦是他这一生脱不去的责任,他们既有共同坚守,何愁不能交际?
当刘瑜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莫九黎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了。
此时的莫九黎正立于御书房之上,俯视着皇宫黑夜里的点点灯火,回想起方才自己同刘瑜所说的那席话,他不禁向天牢的方向看去,然而,纵他因练武而耳聪目明,却因了距离太远,即便是穷极目力,也难以企及。
方才那席话,是孟月叫他说给刘瑜的,他不过是添加了自己的事情,说的更真切了几分,果然不出她所料,寥寥数言便安抚了刘瑜。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据此而言的话,在这条漫漫地谋心之路上,刘瑜早已处了下风。
次日下了早朝,刑部尚书崔常前来求见,通报之后,林禄引着崔常走了进去,崔常见了礼后,道,“皇上,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
刘瑜抬起头来瞧了瞧崔常,放下手中的御笔,道,“究竟是何要事?竟让爱卿下了朝便急急地赶过来。”
“回皇上的话,是赵修仪的那件案子。”
刘瑜不禁颦了颦眉,赵修仪的案子,说白了,也就是关乎孟月的案子,素与云锋交好的崔常,这个时候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第五章 天下美人(二)
“怎么?可是赵修仪那案子有眉目了?”
“回皇上的话,赵修仪的案子,臣一直在竭力调查,虽是有些眉目了,却还不曾水落石出。”
刘瑜打量了崔常几眼,道,“即是如此,你今个儿前来所为何事?”
“皇上,自太皇太妃入住天牢以来,坊间便兴起了一个传闻。”
“说来听听。”
崔常瞧着刘瑜喜忧难辨的神情,便跪地礼了一礼,“请皇上先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刘瑜抬了抬手,道,“朕恕你无罪,起来说吧。”
“臣谢皇上恩典。”
崔常起了身,却仍是欲言又止,刘瑜虽不知崔常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不过既是事儿已上了门,躲也躲不过,于是便开口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崔常轻叹一声,方才道,“回皇上的话,坊间流传太皇太妃三度涉案,两度皆能化险为夷,其中定有内幕,还说、还说……”
“爱卿但说无妨。”
“说是皇上偏私,维护皇室中人,从中周旋,方才救下了太皇太妃。坊间还说,太皇太妃伺候先帝七年之久,怎么可能还是处子之身,这分明是拿来愚弄百姓的幌子。”
瞧着刘瑜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崔常忙跪地请罪,“这些都是那些坊间愚民信口胡诌之言,皇上切莫放在心上,当心气坏了龙体。臣有罪,臣不该将这些荒谬之言上达圣听,引得龙心不悦。”
刘瑜不禁一阵烦躁,摆了摆手,示意崔常不必说下去了。
崔常既敢到他面前说道这些,想来早已预料到他会是什么反应,此时才做出慌乱之态,惺惺请罪,当真惹人厌恶。况且,想来那崔常定不单单只是来同他说这些坊间传闻,怕是要借这些坊间传闻图谋其他。
刘瑜默然了片刻,道,“依崔大人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方能安定民心?”
“臣驽钝,虽有对策,却不敢妄下决断,还请皇上圣裁。”
刘瑜神情讳莫如深,瞧了崔常许久,方才道,“说来听听吧。”
“皇上,臣以为解决此事的最好方法便是将此案全权交由刑部处理,皇上切莫再涉入其中,借此机会善其身,以表皇上的公正不阿。”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啊!他若想插手,便是授权于崔常又如何?他若不想插手,便是不授权,也同样是刑部全权受理。这崔常究竟打得什么算盘,莫非是云锋又在暗中使劲儿,让崔常打压孟月了?
刘瑜颦了颦眉,沉默了片刻,终是道,“既如此,便依爱卿所言吧。”
“谢皇上恩典。若是皇上没什么吩咐,臣便先行告退了。”
“下去吧。”
崔常离开后,刘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让莫九黎盯着刑部那边,若是有什么消息便回禀于他。眨眼间,三日便过去了,刑部那边却未曾传回半点消息,就在刘瑜开始觉着不大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早朝了。
那日,崔常当着众大臣的面,在朝堂之上递了一份折子,上面写着,赵修仪一案的审理结果,与依法对罪犯的处置对策。
当刘瑜看到“嫌犯孟氏已将其罪行供认不讳”那句,他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惊了一惊。她分明没有做过的,为何要承认?杀人偿命,若是此罪名落实,可是砍头的大罪,即便他暗中偏私,也至少得落个发配边疆的下场。景国法度,她应当是晓得的,为何会这般轻易便认了罪?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刑部当真有什么动作,为何莫九黎半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刘瑜反反复复的将奏折看了两三遍,直到下面大臣开始微微骚动,他方才将奏折放下,垂眸瞧着立于台阶之下的崔常。他没有想到,崔常竟能将事情做到这一步,更没想到,孟月会认罪,看来一开始他便落入崔常等人的算计中。事已至此,追究什么都是没用的,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在这众目睽睽地大殿之上息事宁人,暂将此事压下。
刘瑜晓得,若是自己再不开口,定会引得朝臣猜疑,于是他问道,“此案确已了结且并无半分疑点?”
崔常礼了一礼,回得斩钉截铁,“回皇上的话,此案臣经多方查证,如今已是水落石头,证据确凿。还请皇上圣裁。”
就在刘瑜左右为难,苦思应对之法时,一名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礼了一礼,将一封文书呈了上来,“皇上,这是自凉国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刘瑜还未有任何反应,林禄便极有眼色的走下去,将文书送了上来,刘瑜看了之后,哈哈大笑,然后将文书递给林禄,吩咐道,“念。”
林禄接下文书后,礼了一礼,而后展开,念道,“我大凉国皇帝已派遣第一舞姬随明亲王前往禹州,献以舞乐,永结两邦之好。凉国拜上。”
百官皆跪地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瑜抬了抬手,道,“众卿平身。若此次献舞成功,我景国便又多了一个友邦,离天下和平更近了一步。”
“吾皇胸怀天下,以德治国,实乃景国之福,万民之福,天下之福。”
“吾皇仁德。”
早朝在一片恭维之声中结束,出得承乾殿,刘瑜方才舒了口气,侥幸也罢,运数也罢,无论如何,总算是将此事暂且压了下去。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也真算是崔常的能耐,这折子若是私下里呈上来的,便没有今日这般的惊心动魄了,将事情策划的如此缜密,由此看来,崔常定是蓄谋已久了。若是没有凉国送来的文书,依照当时的情形,只怕他真要迫于当时的情势而下旨了。
回到御书房,坐于御案后,刘瑜瞧着御案上那两摞子厚厚地折子,他不禁回想起莫九黎前几日同他说的话。
“皇上,若当真爱一个人,她若还不爱你,便别把她逼得太紧了……当年,我便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最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你。此时,她的眼里心中,搁着的是国家大义,而皇上是景国之君,若能以她之重为重,终有一日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