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说话的却不是初临。初临朝来人看去,只一眼便呆住了。
初临记得小时候有次跟着阿母阿父看烟花盛典。深空上,一束束腾升的烟花肆意绽放,绽放时,看似点亮了世间的一切,实则,亮的只是烟花,天上的星,云,月,地上芸芸众生,都被罩在他的光影里,随他亮亮暗暗。亮又如何,不过是借着他的光,亮不过他;烟花烧尽时,万物随他寂落。那时阿父便对他说,阿临,这种惊心动魄的美,没人会不喜欢,被其光芒折服的人,也不会想逃。
是以,烟花一现,众生如尘。
作者有话要说:看得出这是谁出场了吗?
☆、80盼女3
“回来怎不说一声?”男子声轻如叹息;眉头微蹙,凝视着宋墨。似眼里只有她;似只看到她,似她未牵着别的男子的手。
初临此生经受最多的便是他人的轻视;他亦早习惯如此;除却母亲舒斗才一脸不识他这个小倌那回,唯男子今次的无视令他大为难受。
只需一眼,已让他识出男子是何人——容樱,即使年过三十;仍是京师第一美人。不说样貌,光那份气度已足以令他这等凡夫俗子自惭羞愧。莫怪妻主那样清心寡欲的人都禁不住对他许以深情,换做他是女人;也愿意为这样的绝色上刀山下火海……
青语问过他,若见到容樱如何应对。他想了良久也不知要如何做。除却样貌家世,对方尚有与妻主十几二十年的情缘,这份情缘,已足够让他没任何底气从容面对人家。青语听他如此说,气得直戳他的脑门,“再深的情缘,那都是过去。再没遇上你之前,宋墨已与他和离,他还霸在王府不走,显然是别有用心。说好听些是在王府做客,你这正主见了客人,难不成招呼一下客人都不会?”
要如何招呼?要他言语晏晏抱着人家以前的妻主的臂膀向人家示威,“这位便是容公子吧?久仰大名,我家妻主之前有劳你看顾,奴家感激不尽。在敝舍住得可还宽心?短缺什么,不必客气,尽管与奴家说便是。”——除非他叫青语。
即使做不来示威,那总该表现得落落大方吧?瞄了一眼对方,初临心底阵阵发虚,紧了紧与宋墨相扣的手,道:“妻主……”当下恨不得打自己两大耳光,说话就说话,乱抖什么。
“怎么了?哪不舒服?”
听宋墨如此关怀,初临猛摇头,随即在宋墨眼里看到熟悉的无奈,下意识脱口。“对不起妻主,我是不是又给您丢脸了?”
宋墨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早已习惯。”在初临落泪前一把横抱起他,冷声下令,“快,宣太医。”不知隐在何处的息特大声回应。
被她抱起,慌得要挣扎的初临被她警告性一瞪,马上改为搂紧她的脖子,又听她说,“闭眼。”不明所以的初临“晕倒”前瞥到容樱视线淡淡从他身上掠过,神色未见一丝波动。
宋墨一路将初临抱进观溪园——他们离观溪园并不远。一进观溪园初临马上“醒”过来,“妻主累了吧,初临没事,能自己走。”
宋墨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扬起嘴角,“有事无事,自有太医诊断,夫郎放宽心歇息。”
初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发一言。他是不是又哪里惹妻主不高兴了?任宋墨轻手轻脚把他抱上床,又细心地掖好被脚,然后放下床帐,转身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书倚在床边看起书来。初临咬着被角可怜兮兮看着她,她一点也不为所动,一页页翻着书。太医赶到,初临想起又不敢起,忐忑地将手伸出床帐让太医把脉。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万一太医戳穿他装病怎么办?妻主也真是,突然让他装病就算了,还真去寻太医这算怎么回事嘛?
无视他的哀怨,宋墨冷着声音问:“黄太医,王夫可是身子骨太虚?”
“……禀亲王,正是如此。”初临瞪眼看其实看不清样貌的太医。
“那如何是好?”
“以老臣之见,王夫需静养些日子。”
“嗯,不知要将养多久?”
“以老臣之见,怎么也得十天八天。”
初临一听,忙看着宋墨,就怕她真听了太医的话。他哪里有被吓到?再者,若真在床上躺个十天八天,他没病都要养成病来。宋墨摸着初临的发顶,沉默不语。
她久未发话,不光初临忐忑,帐外的太医都忍不住改口说:“这普通人一般将养十天八天,但王夫身娇肉贵,非一般人能比,是以,起码也得将养上……两三个月?”
听得太医话里的寻问,初临快哭了,您老真是太医吗,怎么反过来向患者妻主讨主意。最后初临还真是急出眼泪来了,因为宋墨颔首道:“如此,就依太医所言。”
妻主大人,就算初临惹您不高兴了,您也不能这样当面威逼太医啊。还有……为什么京城的太医这么的……没气节……
不多时,墨王府上上下下的奴侍们都听说了,新王夫身子骨虚,需静养,以后除去给老太君晨昏定省外,不见外客。到傍晚,不知怎的就传成了新王夫吓着了舞樱楼的容樱公子,被亲王软禁了起来。
“到底是亲王的心尖子,虽是和离,没了王夫的名份,亲王仍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这样的感叹,随风悄悄飘出王府,落在京城某处旮旯里。
彼时的初临,正眼巴巴地看着来探望他的宋老太君,指望着他为自己“伸张正义”,“老太君,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谁知老太君上下打量他,义正严词,“太医说得在理,你这身子骨是弱一些,得好好将养,”然后又眯眼笑起来,“我老头子还等着你给我生三五个胖小王女呢。”
初临大窘,眼角悄悄斜到宋墨那处,宋墨似有所感,抬头看他,初临忙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抓着被角的手瞧。成亲半载,他们虽每日都处一块,但妻主甚少近他的身,就是有,也少不了药物助兴。妻主自以为做得隐蔽,可小倌馆出身的他哪里会不懂这些。
他不懂,妻主这算是不愿碰他呢,还是,不想他育有他的儿女?毕竟这些药物用久了,对生育有碍。生育有碍……
“哎哟临儿这是怎么了?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初临张张口,想让宋老太君别担心,却发不出一言,心里突突直跳,似有千军万马都追击他。宋墨瞧了他一眼,断定他需静养,让老太君先回福乐堂。待寝室里只剩他二人,敲敲他的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妻主,初临怕是不能给您生儿育女。”那些药,在花楼他没少吃的呀。
叹息声,“要不怎么说你笨呢。”
“你以为,给你吃的那些药与你以前吃的一样么?”
“好了,莫哭,弥修那个老道品行虽不怎样,他给的东西还是可信的。”
“方才暗地里问过太医了,她说你将养些日子,便能有孕。”
“我也很想,有个我们血脉的孩子。”
初临听到这,大为感动,宋墨为他拭去泪水,叹道:“只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得祈求不要生个跟你一样蠢笨的。”
妻!主!你够了!你信不信我也会鄙视你们这些聪明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文在设定之初是真没打算让他们有娃的,生娃毛的,痛死了,光想就恐怖!
☆、81暗涌(抓虫)
老太君一早就过来看他;初临很是过意不去。作为小辈,没去长辈住处晨昏定省立规矩就够不孝了;怎么还能劳烦长辈为他奔波呢。
“外祖父,临儿没事;不过是惹恼了妻主;她故意罚我罢了。”如今身份不同了,虽宋墨不在意,但总不好让人知晓初临在小倌馆的过往,免得被哪些嘴碎的小人拿来说嘴;是以除了有时在宋墨面前忘记改口,初临现下在人前总自称“我”,要不便是“临儿”。
宋老太君眼一眯;扫了房内一干奴侍一眼,除却秋惠,众奴侍“扑通”齐跪下,让初临吓了一跳。老太君拍拍他的手,话里是少有的严厉,“临儿不怕,万事有外祖父做主。哪个嘴碎的小人在你面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本君定不饶他!”
众奴侍齐呼不敢。初临忙说:“外祖父,不干他们的事,没人在初临面前说三道四。”其实他不懂,不是在说妻主罚他的事吗?怎么老太君发落起下人来了。
宋老太君摆手,示意他无须向底下人求情,“临儿心善,但咱们墨王府的规矩不是摆着玩的,府里容不下欺主二心的奴才。”语气越说越冷,吓得底下人嗑头不止。没人否认宋老太君是个好主子,但这是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他的底线便是宋墨,现在兼了个初临。被触逆鳞的宋老太君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试想,若真是个软和的菩萨,如何以庶民之身嫁入王侯世家,在妻主早亡的情况下,守住家业将儿子拉扯成人。那儿子还不是普通人,是他们庆国几百年来第一位男将军,至后还成为尊贵的凤后。
若非妻亡子丧,唯一的外孙女又半生坎坷,他老人家信了因果报应,不愿再造杀戮,容樱哪能在这王府生得这般滋味。不造杀戮,不代表没别的整治手段,亦非每个人都能如容樱那般幸运,有宋墨在护着,是以,若说王府的奴侍碍着那张冷脸不敢亲近宋墨,那么对老太君,那绝对是怎么顺怎么来,半点不违逆。
最后,虽有初临的求情,一干奴侍虽逃过打板子的处罚,却免不了到院子罚跪。发作一通,向秋惠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到门外把守,宋老太君这才对惴惴不安的初临笑道:“好孩子,可是把你吓着了?”
初临纠结片晌,诚实地点点头。
“我知墨儿不愿你知晓太多乱七八糟的事,但这女人毕竟跟咱们男儿不一样,她们的世界比咱们这些一辈子关在宅院里的男儿大得多,要关心的也比咱们多,对这家里头,看的想的,反倒没咱们男儿仔细、深远。女人是咱男儿的依靠,这错不了,但凡事,也不能只靠她们。若事事只靠旁人,那我们跟眷养的家畜有何区别?再者,人生在世,总有靠不了别人的时候,那时怎么办?只有靠咱们自己撑过去了。
初临赞同的点头。这点他深有体会,在花楼的日子,虽上苍垂怜他,在危急关头总能遇上贵人化险为夷,但厚脸说一句,若非靠自己苦撑,怕早是白骨一堆了。
宋老太君见他受教,满意颔首,接着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发作碧枝他们?”
初临忙说:“外祖父,真不关他们的事。碧枝他们是您亲自□的,规矩自不用说,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可比临儿门儿清。”方才领罚的那些奴侍为首的碧枝、翡叶、珠蕊、玉青是宋老太君昨日拔给初临的近侍。
“我知晓,他们四个毕竟是我一手□的,品性如何再清楚不过,不好也不敢送到你跟前。不过是拿这个作伐了。”
见初临一脸迷茫,宋老太君又是喜欢又是忧心。比起姓容那样的,他自然更喜欢单纯的初临,只是在墨儿身旁,过于单纯于他于墨儿算不上好事。
“昨日见着那狐媚子了吧?”见初临眨眼看他,不情不愿提示一声,“就那姓容的。”
“是。”
“哼,一脸狐媚相,看着就心烦。”初临尴尬,不知要如何作答。
宋老太君急急对他说:“不过你要信墨儿,对他已是半点心思也没有。”
初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轻应一声。昨天惹恼妻主原由之一便是妻主看出,他仍怕妻主对那位容公子尚有那啥心思,耳朵被妻主咬了小半天方消了她三分之一的气。
“你们回府的事,无论是墨儿还是我,都吩咐府里人不许跟舞樱楼的人多嘴一句。他居然还是知晓了,这便罢,还能掐准时辰在观溪园附近将你们堵个正着?”
“外祖父是说,这府里有人给那位容……通风报信?”在老太君的逼视下,初临愣是吞回“公子”两个字。老太君一阵唠叨,不满初临的客气,还说,下回再见到人家,直接打上去便好,有宋墨在,谅他不敢还手。初临擦汗,明明之前觉得挺可亲和善的老人家,怎地今日怎么看都像泼皮恶霸呢。
老太君念着念着,突然哈哈大笑,“那贱|人敢给你添堵,墨儿彻底恼了,给他吃了个哑巴亏。你不知道,现在满府都在传你吓到他了,被墨儿禁足在院里呢。”
……这个,不是他吃哑巴亏吗?那容公子见了他根本不为所动,哪来的吓着?
“傻孩子,没想明白吗?明明宠的是你,偏生说成为了他,让他白担个得宠的名声,让他自作多情去。”
初临默了默,道:“容……不会信的。”昨天妻主可是当着他的面抱自个回院子的呢。
“他信不信无所谓,他在外头的人信就好。”老太君说完一顿,挥挥手,“那些就不归咱们男儿管了。咱们尽管逗着那狐媚子玩就行。不过,还要委屈你继续呆在观溪园,让那个流言传得更真些。”
初临自然说不委屈。老太君又是搂着他一阵疼,“正好,趁这阵子我教你些治家的手段。”宋老太君细细为他分析,为何明知碧枝等人未在他面前传他被禁足的谣言,他仍要罚他们。又在初临求了几次情之后,改打为跪。
“临儿你记住,无论是谁赐你的奴侍,你都要让他们知晓,在他们跟了你之后,眼里只有你一个主子,你好,他们便好,你不好,他们绝脱不了干系。还有,身为主子,出口赏罚都要谨慎,一旦说出口,那便要做到,言行不一,难立威信。若有心卖别人面子,初始开口便要重些,这样后来才好轻罚。”
“等院里那些人领完罚,你私下送些伤药给他们。如此一来,加上你之前开口求情的份,那些人心里自然觉得你千好万好。需记的是,碧枝几个赏的药或别的,都要比旁人重一分,毕竟他们以后是以贴身侍候你的,要让他们觉得你待他们与别个不同——他们对你是否诚心是最重要的。”
一直说到日曛,老太君才吩咐摆饭,宋墨这才勿勿回府,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进书房,初临端药给她时,却在书房见不着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这一章,我跟抽风的JJ奋斗了二十分钟= =
☆、82暗涌2
初临在书房里寻不着人;只见着了宋墨写给他的一纸留言:外出,勿声张。今夜不归;勿挂念,浴毕早睡。
初临好一阵埋怨;有什么事;也等药喝完再走呀,知道叮嘱他药浴,自个反倒溜了。将信来回看了好几遍方烧掉——难得那人肯费笔墨写这么多字给他,真想留下;哎。
这一夜,床侧空空,初临辗转难眠;昧爽时才胡乱睡去。感觉刚嗑上眼便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喊了声“妻主”,往床侧探的手扑了个空。
“王夫,可是要小的们侍候?”
碧枝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初临一激灵,彻底清醒,忙道不用,起身给自己披了件外衣,从碧枝等人手中接过热水脸巾等物,便将他们打发下去,“你们将早膳端上便可。”碧枝、翠叶是府里的老人,自然知晓宋墨不爱人伺候的习惯,加上初临在床上摆了一床棉被,隔着帐帘朦朦胧胧看不清,皆以为宋墨尚在熟睡,忙轻手轻脚退下,初临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不让人看出,初临硬是比平日多吃了一碗粥。早膳没过多久,老太君便来了,“我听说墨儿在看公文?圣上给的假期又没到,难得不用上早朝,你怎就不拦着让她歇歇?”初临一脸为难说她不听人劝。等房里只剩他二人,方跟老太君说宋墨不在府的事。
老太君一叹,“她就是个忙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