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道不敢,打了满腹的请辞在她再一次点明他俩人之间的身份时,注定无法派上用场。
入了室又是一通诡异的打量和沉默,就在初临忍不住欲开腔时,章歌白用扇子支着下巴,将脸凑到他的鼻端,初临退了半步后生生止住,眼观鼻鼻观心的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章歌白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了。
“当初让墨挑美人的时候,她偏让武桑去旮旯里将你翻出来,我道是什么倾城美人,见了才知不过尔尔。”
这番话倒没什么,下面一句让初临无法淡定了。
“倒也谈不上失望,毕竟她那个笨蛋挑男人的眼光一向不怎样。”
“恩主是极好的!”
他短短的一句维护,让章歌白失笑,笑了一阵又肃着脸,“不,是你小初子好。”摇了下扇子道,“你别急,听我说完。”
“你还别不乐意听,那个死脑筋还真不懂如何挑男人,只不过这一次啊,真真是让她走了好运,竟挑中你这么个宝。”说到这话锋又是一转,“方才在静怡厢,为何突的对我不满?”
初临一滞,呆呆看着章歌白,他明明小心隐藏,怎么还是被世女看出来了?
“本世女也不费那心思去猜,左不过是因着墨罢了。小初子,墨喝几天药了?”
这句倒是好回答,初临还顺道将周大夫的话简述一番,末了不忘瞄着章歌白的神色,见她神色颇有些黯然,心下微动。
静默半晌,章歌白方道:“她说得倒也忠肯,默这条命真真是捡回来的。”
初临缓缓将手心攥成拳,“世女,能否告知初临恩主她究竟是……”
章歌白深深看了他一眼,“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便会知道,若实在想知,为何不亲自问问你那恩主呢?”
初临眼神闪了几闪,最终熄灭眸里所有星光,章歌白见了忍不住摇头,“笨蛋同傻瓜倒是天生一对。”
章歌白打开扇子,又猛地合起来,“小初子,往后,墨就交给你好生照顾了。”
初临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实是章歌白话里托付的意味过重了,他当不起世女如此做,再者,“恩主怕是,不多时便要离开风雅楼了吧……”
再怎么认清事实,说出来也抹不去惆怅和酸涩。
“也是我心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若能守她一日,便好生照顾她,这你可做得到?”
章歌白就见到一抹真诚的笑,怔然的反倒是她了,平日里看起来怯懦的一个老实人,不想笑起来,竟隐有几分坚毅,或许墨这一次,真的挑对人了……
她不由得对面前的男人放轻了语调,“小初子,墨每次都将药汁喝是丁点不剩么?”
对方朝她无奈摇头,她再次失笑,她就知道。
“先前至多喝上一两口,任你怎么劝都没用,我索性每次都装一两口给恩主喝,一天端上十来次,就这么折腾,一天下来份量也足了,恩主恼了,叫我一次性端给她,可也不是每次都喝光的,常是喝了七八分……”
打发走了初临,章歌白对着手心的掌纹发呆,七八分啊,那也够了,那个笨蛋,终于肯吃药了。
初临去了一趟下屋方回静怡厢,甫一进去,便看到小青拽着恩主大人的袖子撒娇,他隐隐听到“西市”“喷火”这些字眼,抿嘴轻笑,这孩子还真是念念不忘。
小青见他来了,忙过来拉他的手,“恩主恩主,初临哥哥也想看的,您就应了吧应了吧。”
初临听了,便跟着求了一句,他心底,也是盼着能再跟她出去一遭。
“明日。”
小青欢跃的蹦起来,初临笑着收拾物什去。
这次出游,章歌白自是想去,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猪头脸,只得忿忿然咀咒宋墨被人群挤成猪头。这倒提醒了初临,现下里他们可没那些侍卫帮着开道,叫恩主的暗卫出来帮忙?
不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一看到章歌白的脸,他便有些发寒,这些暗卫,出手也太没个轻重了吧?万一世女出点什么事,岂不让他家恩主,呸呸呸,大过年的,多不吉啊。
恩主大人倒不把他的担忧看到眼里,淡淡说了声“杞人忧天”,小青便冲他吐舌弄眼,他追着小青作打,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
实是他想得多了,那一日临近年关,自是有许多人出来赶着置办年货,现下就不同了,很多店铺要到初五方开张,街上闹的大多是孩子,只有越往西市走方越热闹。临出门,恩主淡淡同他说,那些暗卫化成普通人护在他们周遭,他脸微微一红,像她这样到处行走经验丰富的女人,哪用得着他来操心。
西市在岱城的西边,药楼则在西北方向,倒也不算远,难得出来一次,身上也不缺银子,初临便不拘着小青,他眼睛往哪溜便给他买上一点,恩主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终究是穷苦出身的孩子,哪怕怀里揣够了钱,也不舍不得放开手脚的花,东买一串糖葫芦,西买两根姜丝糖,南买一碗豆腐脑,北买几朵头花,逛了一路,竟是买半两都没花出去。
入了西市,小青便沿路打听哪有表演“喷火”,初临在后头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乐得不行,宋墨默瞥了他一眼,道:“难看,拿下。”
初临眨眨眼睛,见她视线落在他发鬓间才明白过来,是说他方才买的珠簪不好看么?初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她冷冷扫了一眼,忙背身捂嘴,试图压下那股笑意。
他就说吧,恩主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孩子气,自帮他别上福簪之后,每日里就不许他在发间添上其他发饰,若那福簪是由他自个别上的,还会左嫌右嫌,非要拔了亲手帮他别上,最要命的是,恩主大人根本就不会别簪子,哪一次不是以他抓着她的手才完成的呢。
小青偷偷跟他说,恩主大人其实是不会梳别的发式,也不会别那些发饰,方整日里将头发齐齐束起,刘海长长了要遮眼睛,她又懒得修剪,索性不留刘海,听得他直乐,恩主大人也有不会做的事呀。
其实,他也使了坏心呢,总是故意梳着繁复的发式,待她与之纠缠许久,方慢腾腾抓着她的手教她怎么别上去,隔日又换了新的发式“刁难”她。
他的小心思,她应是知道的,漫说她,单是小青这孩子,便曾贼兮兮地问他,为何近日老梳不同的发式,还说,为何恩主只爱帮他别发簪。
他想,她定是知道的,可她纵着他,不管是因着什么,她愿纵着他与她亲昵,是不是说明,其实,她是有点喜欢他的呢?
不用很多,只要一点点就好,即使往后,再无缘相见。
☆、27番外 有爱初临
重禧七年,夏末,淮南道糜州、苍州、粟州三州陨星若雨,继而地震山崩,后连震不断,我庆国十余万百姓命丧此灾,数十万生灵涂炭,举国皆哀。
圣上亲颁罪己诏,并率文武百官至天坛亲行祈祷。令工、户二部拨款赈灾,房屋倾倒无力修葺者,房屋每间给银四两。地震丧而不能棺殓者,每人给银二两。
十月初,我奉命前往灾地减免赋税,以利赈灾,并发放粮食,以解灾后饥荒。期间斩杀三州刺史,搜出污款,迫其开仓赈粮,并胁淮南道余下八州各大商家富户捐银赈灾,路遇硕鼠让而不逮非我宋墨所为,且本朝国库空虚令我不得不有此行径。
祸不单至,灾地民人饥疫,一时间人人自危,圣上急调十道金牌召我火速回京,为稳民心,我抗旨不接,初冬,疫情止。
四周满是面带病色的灾民,劫后重生令他们难以自控,忽笑忽哭紧紧相拥,我心生隐羡。圣上派的御林军大字排开欲护我回京,突的想要发笑,何须如此,瞧,我只需迈开一步,周遭人群自会退壁三尺。
为官者,惧我手上的尚方宝剑,为民者,亦惧。我斩贪官昏官,亦杀奸邪小民,我砍杀三州刺史,亦将带头煽动灾民□者弃市示众。
杀谁皆无甚差别。自何时起,在世人眼中已无我不杀者,无我不敢杀者,嗜血是他们所给予我的最好定义。
距京一千里,我突而心生厌烦按马不前,那座华丽的牢笼吞噬掉我曾经的所有,或者,宋墨此生便不能拥有什么。掌中一片冰凉,不禁猜想,宝剑若拭上我的血,那又是怎样的场景?无端的,极想知道。
圣上闻报,命我休假,遍游庆国寻欢,着都卫大将军武桑随行陪护。
我一时间有些茫然,寻思良久,竟半点不解何为欢乐,既如此,该往何处寻?
倒不如给我安室一间,静度余光,宋墨此生唯愿。
初冬行至寒冬,看着衣肥神喜的路人,疲惫愈满。我扔掉圣上赐予的灵药,来年随雪消逝,宋墨此生堪算圆满。
灵药被暗卫悄拾,每日投于食水以期令我服下,直至我不饮不食方不敢相强。
小歌虽作出一副与我偶然相遇的样子,可凭隐在我身侧的二十四暗卫,圣上怎会不知我于何处落脚,既知,又怎会不安排谁“恰巧”与我“偶遇”。
小歌执扇掩面冲我眨眼,欲领我至温柔乡寻欢,不知下一位“偶遇”者是否比她更为烦人,索性应了她,入江南靳州岱城。
见我目光落在“容樱楼”三字上面,小歌讪讪地将我引至另一家花楼,我心知她是在避讳什么,却无意向她言明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知我不欲人多,她抬出靖南王世女的名头,遣了左右将整个花楼包下,我略感倦怠,支了武桑开道,往那间花楼走去,左不过是找间厢房歇息,还真当是选君侍不成,之所以不待见小歌,无非是她做事不知从简。
谁知她心血来潮,硬是欲令人开后门穿花巷进那花楼,与她约法三章,我若依了她,到时必不可插手我选哪个小倌,武桑回乡探亲时,也不可派兵丁守在我身侧。
打量我点的那个小倌,她满脸失望,若非有所顾忌,只怕她早已跳起来指责我的眼光,身上寒意阵阵,我不想与她多做纠缠,示意武桑带上那小倌找间房入住。
小倌令武桑不满的笨拙,恰正合我意,不娇不媚不痴缠不晓自作主张,应能让我安歇片刻。
次日与武桑在岱城视察民情,待她欲言又止,我方反应过来,多年习性果非一朝能改之。
入靖王府小住三日,不堪忍其骚扰,掷言令小歌管教好表弟,心里却也知,若想那县主止步,只有一个去处。
大女子行于世,便不可愧对加周于身的责任,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连羸弱的男儿都相欺,自身秉性料想好不到哪去,武桑见我有所示,且本身也见不得这种下作之事,挺身欲自那群恶妇手中救下那名小倌。
倒也不是没听过男子啜泣,如他这般从喉里发出绝望低鸣的,算是头遭见得,想是方才被辱得太甚。不过是一介弱男儿,倒也当真可怜,我随手解下大氅披覆在他身上,示意武桑快些解决。
自记事起,便知女子当顶天立地,守国护家,更是男儿的依靠,下颌的痛楚却告诉我,我似被一男子护在身后了,这感觉,甚是微妙。
呆愣的神情令我有些熟悉,似是前些日子我点的那名小倌。
待他随我入了厢房,我已清晰将他忆起。说来,点他纯属偶然,自花巷走过,恰见此人,分明自己冷得微抖,却极力劝说他身旁的男子回屋添衣,觉得有几分良善。不耐听小歌身上痴笑的小倌,使了武桑将他找出来,顺理成章的包了厢房休息,那小倌果真是个纯实的,让我安稳了一夜。
而现下,前刻正无助悲泣着,后晌却将一名女子护在身后,这男人,倒真令人寻味。
每至日暮,身上便发寒抽痛,我知寒毒已开始发作,若非夜里难以成眠,当真不想理会,使那小倌给我摆浴,见他怯怯巴望着我,与方才厅里护我的那种神情截然不同,一时里,竟允了他伺候我沐浴。
乍见我身上那些疤痕,他的反应与旁人无异,我禁不住冷笑一声,原也不过如此。
正想将他打发出去,不想他竟大胆地抚上那些旧伤,圣上着人给我医治,若我清醒着,那群御医尚不敢如此无礼,冷眼旁观着这小倌,见他神色似悲似痛,不禁有几分好笑,竟一副这些伤长在他身上般。
冷讽的话却始终未出口,他那几下轻飘飘的按抚,直直挠进我心底,痒得我无法发作,只不过水温渐凉,再任由他耽搁下去,恐不仅成效未见,寒痛反倒加剧,出声止住他,不想他竟吓得几近跌倒,究竟有胆无胆,一时间让我猜不透。
专伺之事,倒也好解决,只不过他身上依旧单薄,想是上回给的赏银,他并未拿去添置暖衣,恰巧行装落在靖王府,且武桑正欲回乡省亲,顺道连他的衣物一同购置。
带兵打仗自是不在话下,于男子置衣这事上确真真难倒武桑,我思忖片刻,既是哥儿皆爱俏,那便买那颜色鲜亮的吧,想不起别的小倌的穿戴,但那晚,小歌搂着的那个,隐隐记得身上衣裳华丽得很,想是不会买错。
不想他竟将那银红大氅闲置一旁,见他有意无意抚着边毛,嘴角丝丝含笑,又不像不合心意般,武桑不在,只能由我自个亲问明白,见他略带惶恐地同我说,颜色过于鲜丽,穿在身上太扎眼了。
我有些不解,虽不常出入这种场地,可也知花楼的哥儿不都巴不得越发出众方好么?怎的这位如此迥然不同?同他说要不喜便重新置办,他又将大氅揪在手里连连摇头。
我冷眼观着,竟觉得他浑不似花楼小倌,向小歌索了些许书翻阅,至后肯定,若说此人是闺阁公子也不生错。没有哪个花楼的小倌会如此热衷做针线。
暗卫并未做出什么行动,想是这名小倌身家清白,见他如此节俭,倒不难猜出他银钱紧缺。
但,宁可绞尽脑汁抿嘴细算省下布料,竟不问恩主讨赏,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傻。
名字叫初临么?倒也不难记。平日里不大烦人,由他伴着走完最后一段,想是不错的。
☆、28将离2
因知暗卫就在边近护着,初临并不担心小青会走丢,陪在宋墨的身侧慢悠悠走着。
岱城人称西市为民市,意指贫民集市,它与只允士族大户去的东市不同,启闭的时辰皆有明文规定,且,较之东市大上许多。
“……虽是没东市来得井然,却比它热闹,卖的东西也多,什么样的都有,许多贵人都遣下人来这买东西,喜爱新奇的姑娘公子也会乔装到这逛上一逛。”
见她轻应一声,初临愈发卖力地同她介绍东、西两市的不同,心里默谢某位随恩客去过一回东市,在他们面前显摆了足足半个月的哥儿,否则他现下哪讲得来东市里有什么。
突地一顿,讪讪笑道:“姑娘必是去过的,初临又乱显摆了。”那等他需止步的地方,她岂会不知里头有何物。
“不曾。”
咦?初临抬头看她,见她淡然地打量各摊小贩,不由得抿嘴浅笑,复又将两市之事细细说来。
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皆表明愿听他的絮叨,怎能不教他心喜。周遭满是叫卖声,初临需紧贴在她身侧声音方不被掩去,偶略一擦肩皆令他心更甜几分,只希望这路再长远些。
察觉到她微顿足,忙顺着她的视线寻去,见是一摊卖珠花的,困惑地随她走近。恩主大人这是想买珠花?
这一摊稍嫌冷清,没什么客人驻足,倒给了他们便利,小贩的热忱招待被宋墨的冷眼冻住,看她周身气派,心下道是哪位大家姑娘出来游玩,噤声将压箱底的好货全摆上来,不想她扫了几眼后,只挑了支木簪拿在手上把玩。
小贩失望不已,嘴上却道:“姑娘好眼劲,桃木簪刻兰花样最吉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