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盯着赵虎,听到我这句话,他果然一顿,环顾四周,还是开口了:“淳王妃并不喜欢你,淳王害怕城破那日她派人趁乱将你杀死,所以让我提前接你离开。”
他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愣着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还是初三随我离开吧。淳王已经给你找好住处,到时候隐姓埋名,淳王妃也就找不到你了。”“我之前传递那么多错误的消息给七巧,如果我提前离开,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到时候很可能影响你们的部署。”我道:“我不能提前走,但是我同样可以隐姓埋名,只要你帮我!”
我试图说服赵虎,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他挣扎许久:“我们大概会在初五破城逼宫,到时候皇城几个门都会有重兵杀入,只有西门旁边的小环门出口狭窄,仅能容两人通行,到时候我会驻守在那里,谨防宫人逃脱,你就从那里走吧。我会悄悄放你出去,不让淳王妃的人找到你。”
“我希望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淳王。”临走,我又拉住赵虎:“你就当我初三没去。而且你也知道,我悄悄消失,对他来说,也是最好。”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到朱雀殿已是月上柳梢头,宫人均已经用过晚膳,独独未给我留。我倒也无所谓,好歹住在厨院,自己动手做碗面还是可以的。朱雀
殿的食材一律是最好的,水嫩的小葱,红透的辣椒,肥瘦均匀的肉条,用来炒了之后淋到面上,当真是香喷喷的滋味,加上一个荷包蛋,已觉得十分满足。如果每日这样吃饭,比起在饭堂受人冷言冷语,却也舒服些。
我正吃着面条,思索着初五的事情,冷不防不抬头,七巧站在我面前。这时已经入夜,她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华丽装扮,只是穿着一件鹅黄的寝衣,披着一件避风的斗篷。“奴婢拜见贵妃娘娘。”我赶紧跪到地方,不由分说的磕头:“谢娘娘的救命之恩。”“起吧。”她懒洋洋的说,倒是坐到凳子上:“我刚刚去看皇子,奶娘说你每日都去瞧他,到底还是念着你主子的好?”“娘娘哪里的话,现如今,娘娘才是奴婢的主子。”
“罢了,罢了,你也莫说那漂亮话了,到底是个贪财卖主的货。我之所以留你,也是看你当日在卖主求荣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出卖玉妃,只是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告诉我。”巧贵妃接着说:“说起来,你这长相,还很像我一位故人。”
我警觉起来,可马上陪笑道:“能像娘娘的故人是奴婢的福分,奴婢的福分,还求娘娘可以看在故人的面子上对奴婢多加照拂。”
“笑话,凭什么?”七巧有丝恼怒:“我一点都不喜欢看到你这张脸,一看到,我就想起我那段为奴为婢,将自尊踩在脚下的岁月。”我见她动怒,也不敢再多言多语。她慢慢站起身来:“你这狗奴才,我就是来警告你,再莫要接近皇子!”
望着七巧离去的背影,我倒是觉得莫名,我和她之间,一直是她欠我的,一直是我恨她,可是她呢,竟然还莫名的恨着我。到底是个自私贪心的人。我叹口气,只等初五,到时候大军将这皇城踏破,到处的刀光剑影,你始终是被智元帝养在金笼子的小鸟,任你心比天高。。。
因为之前七巧的警告,我再没去见过皇子,只是悉心准备我自己的事情。淳王定在初五逼宫,也就十几天的日子,我清算了一下自己的财物,到时候全部换成银钱,租间小店也能养活自己。另外,我不能将皇子留在皇宫,智元帝就他一个子嗣,为了斩草除根,淳王必然将他。。。。。。
为了出宫顺利,我很是往西边的小环门走了几遭,找出了朱雀殿离它最近的路程,而且如果走小道,碰上进宫官兵的几率也比较小。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只有带走皇子的事情比较棘手。奶娘的房间比较靠里,平常进去的话都会遇到太监在门口当值,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到小方
子。
“小方子。小方子。”我朝小方子招了招。他果然过来了:“姑姑,有些时候没见你了,怎么了。”我定定的看他:“你现在也在朱雀殿当值,平常可有机会看到小皇子。”“有的。我偶尔会去皇子房外当班。”“那好,你与人调换一下,争取初五的时候去当值,守在皇子房外。”“姑姑,你这是。。。。。。”小方子有些疑惑。我也不能与他说太多,只道:“小方子,若你还顾念玉妃对你的一点主仆恩情,你就这么做。”他想了想,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等待的日子,我有些头痛忐忑,我搞砸了那么多事情,只希望这一次可以顺利脱身。
还没等到初五,也就初三的样子,宫中的人一个个就开始慌了神,原来前段时间有朝臣参了智元帝一本,说他宠幸奸妃,昏庸无道,囚母弑兄。智元帝一怒之下将他绞死,尸体挂在城楼示众,这一下惹了众怒,不少官员告老归田,一片大乱。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不明的势力揭竿起义,就在临安不远的地方聚集起来。临安是天子脚下,此刻也是慌了手脚,所以就借助淳王力量,让其带兵进入临安,阻止这批流贼。
可这流贼是消灭了,淳王的驻军却不肯撤出临安城。宫中的人都悄悄的说,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我看了看天色,隆冬将至,是真的要变天了。
☆、第 90 章
“文渊阁走水了;宣武门也走水了!”宫人的喊叫此起彼伏,即使是站在厨院的小小天井里,我还是能看到远处冒出的浓烟。我看了看时辰,逼宫在即了么?
我给孟娘做了一碗酒酿,只是里面稍微放了些迷药,刚刚送去一刻钟;我估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着了。将我的细软都装入小包袱里;躲避耳目走进孟娘的房里。小皇子还醒着,傻傻呆呆的躺在床上;见到我,小嘴一列,又是一个笑容。我端起桌上的酒酿;喂进他的嘴里,只希望他快些睡着,等他醒来,我已将他顺利带出宫去。
“姑姑,你这是在干啥啊?”小方子早已经看出不对劲,跑到房间里问我。“告诉你也无妨,小方子,你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值钱的藏好,还有,记住,明哲保身,到时候莫做过多的挣扎。”
“哎哟喂,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不解,可是这个时候宫中彻底开始大乱,隔着门老远,就听见有人喊:“逆贼杀进宫了,逆贼杀进宫了。”我再不拖延,抱着皇子就往外跑。只留下没反应过来的小方子。
我没有顾及他,我以前就是那样,总以为自己有救人于水火的本事,老是想要替别人做选择。这一次,我只顾得了自己,还有怀中的孩子。
之前已经摸熟了路,虽然宫中乱成一片,喊杀声渐渐弥漫开来。可还是没有碰到杀进宫的军队。
因为抱着皇子,我跑得并不快,但是总是别人早了一步,照现在这个速度,我在大军杀进来之时从小环门出去是来得及的。正埋头赶路,忽觉得前方不对,抬头一看,任天详一身士兵打扮,站在我前方。
玉妃出事之日我被皇后打得半死,之后一直心灰意冷,也未打听他的下落。此刻一看他,普通士兵的打扮,只是胡子拉碴,没有了当日的威风。
“你。”我惊疑,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他看着我,默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环门也就在不远处,我听那喊杀声渐大,也就顾不得他,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可是刚走一步,他就紧紧拉住我的胳膊。“你要干嘛?”我质问他:“你害死了玉妃,现在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么?”他半晌才开口:“我不想杀你,把皇子交给我,这是巧贵妃要的,由不得你带着离开。”
一听他这话我立刻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一直以为他和玉妃是你情我愿,两人私奔也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抑,可是他嘴里的话却是让我不能置信。
他此人看起来有几分憔悴,早没了当日的潇洒之气,我当日明明能看出他眼中对玉妃的感情,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均是假的。“你是巧贵妃的人?你对玉儿都是虚情假意?”我面对他,反而勇敢起来,目光如炬的质问他。
他目光躲闪起来,满脸复杂神色,嘴上喃喃:“我也是被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不怕告诉你,现在有人逼宫,这皇城上下马上就会被占,你倘若对玉妃还有一丝丝的情意,你就让我将她的孩儿救出这个深渊。你当真忘得掉玉儿与相处的那些日子?”我见他动摇,也不迟疑,两三步朝他身边越过,眼看就要到小环门了,却听耳边呼声。任天详却又已赶到,看来并不打算放过我。也是,他连玉妃都害得下手。
我知道逃不掉,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短兵相接,赵虎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任天详真是与他纠缠在一起。我此刻稍微松了口气,赵虎的武功略高,任天详也渐渐落了下风。我此刻站在旁边迟疑,可是那边任天详却开口催促:“你快带着皇子走,还等到什么时候?!”
我对他的话有丝惊疑,再一看赵虎步步杀招,表情冷冽,我竟似有些不懂他。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淳王今□宫,如果他真的知道淳王妃要害我,大可暗中派人保护我,并不需要初三接我出宫,而赵虎是他的心腹,没理由此事赵虎知道他却不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赵虎是奉他人之命接我出宫,最有可能的就是淳王妃。淳王妃与淳王也是一荣俱荣,一枯俱枯,赵虎这么做无可厚非,我却觉得有些绝望。先是任天详,再是他,我对这个世界真的有些绝望了。
再顾不得与赵虎缠斗的任天详,我大步朝宫外跑去,宫门边还有几名宫人的尸体,想来是赵虎进来时猎杀的。我看其中一名宫女体格与我相当,心中生出一计,拔出身上的银钗,将她的脸划花,最后将银钗叉在她的发间。
做完这一切,宫中已是狼烟四起,晦暗的天色和焚烧的烟尘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我迈出那宫门高墙,又回头看了一眼。七巧,这一次,你所依附的王国,你所依附的世界,总算是倒塌了吧。你的美梦将在这一刻清醒,当然,我的美梦,我的过去,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大历六十二年,流寇逆贼杀入南安,进皇城,智元帝死于乱贼之手。淳王梁耀带军入宫绞杀逆贼。于次日肃清。
因智元帝子嗣也被逆贼杀死,故淳王梁耀接掌皇权,于大历六十三年登基,建号智顺,淳王妃封后,为淑良皇后。
☆、第 91 章
槐荫镇是南北交界的一个小镇;因为四面环山,所以平地不多,虽然地理位置不错,可是并不算繁华。镇上也就两万来人,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听见外面鸡叫,我也悉悉索索的将衣服穿上;怀中的孩子听到响动,睁开眼睛;用迷蒙的声音唤了声:“伯娘。”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安安再睡会儿,伯娘在外面给你做蒸糕吃。”小肉团儿翻个身就又睡了过去。轻手轻脚起床;又将他的被子压严实,这才拉上门。
天还没亮,灰扑扑的像是蒙了一层纱;是从井里打了点水,又将柴火点了,家里柴火没了,得空要请隔壁大姐去市场帮我买些来。用玉米面发好的面糊放在手边,这边上火蒸着,那边又用小火熬着米粥,将腌好的一些酸菜和卤好的花生装到大罐子里。这边等蒸糕好了又通通端到前堂,这一切都做好才打开店门,等着小摊子的第一笔生意。
到了槐荫镇两年,昨年才兴起做早点摊子的生意,一来这活计轻松,二来到了午时就可以关门,到时候就可以照顾安安。有时候我看着怀中的孩子会想,我将他这样一个血统高贵的皇子带到槐荫镇过日子,是不是亏欠他了呢?
“符婶子,我娘让我来切两块蒸糕,打一盆子粥。”隔壁秀才先生的儿子又掉着鼻涕来了,我每次看他端粥回家都有些担心,担心他的鼻涕会掉到粥里。“好呢。”我为他整理,收了钱,估摸着一会儿要热闹了,得注意听内堂的声音。安安还算懂事,等他睡足了,他就会大声的喊我。
食客接踵而至,都是街坊邻居的熟客,要是我忙不过来,大家就会自己动手呈粥呈菜,末了将铜钱放在桌上。
等到隔壁刘婶子带着孩子来吃早点的时候我就听内堂一声“伯娘”。刘婶子努努嘴:“你快进去服侍你家小祖宗,这里我帮你顾着。”两年前,我刚来槐荫镇那会儿,抱着个不足岁的孩子,幸亏遇到了刘婶子,她帮我找了房子,又给安安当了两月的奶娘,安安和我都是极亲她的。
“伯娘。”安安今年才三岁,只能断断续续的说出些句子,最熟悉的一句就是伯娘了,这一句他喊来脆脆甜甜,真是糯到我心里面了。我为他穿着衣服鞋袜,他此刻已经醒了,眼睛滴溜溜转,双手按着我的肩头站着,问:“伯娘,风车呢,昨日说好的。”这条街的孩子经常在晚饭后聚在一起玩耍,我昨日带他去玩,见个个手上都拿着风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风。安安呆呆站着,看了看就自己没有,哇的一声扑到我怀里
。我却没有办法,那风车不是买的,都是自家做的,我只得哄他,说明日给他买。没想到今早一起床,他就记起这个事了。
“收了铺子伯娘就带你去买。”我继续哄他,只希望市场上有卖的。安安倒也懂事,小脑袋一偏,亲到我的脖子。小孩儿的嘴唇肉肉软软,这一亲,我心底泛出了一股暖意。这寂寥日子,还好有安安陪我度过。
给安安梳洗安置在铺子的一角,他自然而然的端起自己的米粥糕点,我又开始忙活起店里的生意。刘婶子走的时候倒是颇神秘的朝我眨了几下眼,说是等我关了铺子,她有事与我商量。我寻计着又是要给我介绍人家,这月都第三次了,还真是难为她了。
安安虽然才三岁,可是铺子忙的时候他却能帮着收钱,而且能将铜板数清楚,很是了不得,店里不少的街坊都特别喜欢他,经常给他塞糖。他每次都会看看我,如果我没有恼色,他就将糖揣兜里,夜里了悄悄含着睡。
总算忙到铺子打烊,我将条凳收了起来,已是午饭时间,按例我是要带安安去巷子口那家面馆吃面的。安安喜欢面食,每日都要吃那家的面条。正准备锁门,刘婶子已是侯在门外:“符婶子,走走走,去我家里吃午饭。”连说带拉。我撇不开情面,就牵着安安去了,安安倒是一脸高兴,刘家小子大他一岁,他们要好,经常一块儿玩。
到了刘家,刘叔也没在,只是饭堂坐着个男人,他皮肤黝黑,脸盘略短,嘴唇厚实,一身短打扮,看起来是很有力气的庄稼人。“来来来,符家婶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村里的亲戚,叫刘海,前些日子来投奔我们,可是老实人,一把好力气。”对于刘婶子的介绍,我也见怪不怪了,我从没有刻意拒绝,但是也从未接受。
我还是冲他点点头,缓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情绪。“哎呀,来来,你们坐。”刘婶子又将我们二人邀到饭桌前坐下。这个时候刘家小子也出来了,拉着安安去玩。安安就冲我喊:“伯娘,我去院子玩。”我点点头,刘家婶子眼睛一转:“孩子小,我去看着,你们吃饭,顺便聊聊。”
我这个人既不聪慧也不漂亮,可好歹见过了许多事情,此刻也是淡定的夹菜吃饭,可那刘海紧张的脑袋全是汗,瞧着那汗珠子我却突然对他生出一股好意来,就唤了一声:“吃饭吧。”“哎。”他答应一声,筷子夹菜的时候抖了两下。默默吃了会儿,他清清嗓子:“我叫刘海,是婶子的亲戚。前些年父母病重,看病就医花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