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枫不置可否淡淡一笑，看着卢仲坤即将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疾声道：“卢兄可否稍等片刻？”
卢仲坤止步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张枫满脸诚恳道：“不瞒卢兄，张枫此次上山的目的也是为了武才人，既然卢兄再此已有数日，可否行个方便？”他已经看出来，这个卢仲坤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很有判断力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仔细看了看张枫，卢仲坤有些不解道：“张公子难道不怕卢某将你的目的告诉皇上？想必公子知道武媚娘与当今圣上的关系吧。如果引来圣怒，不但公子自身难保，还很有可能拖累徐大侠一家。”
张枫紧握了一下重光，豪情盖天道：“这点卢兄尽管放心，无论什么人，在没有把握同时对付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和候希白的情况下，是不敢妄动其中一人的。至于我张枫，此次踏足江湖的根本目的就是历练，如果皇上看我不顺眼，那就尽管冲着我来好了。”虽然在历史上，李治统治的几十年间天下还是蛮太平的，但张枫也知道，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武则天的功劳；至于李治本身，说得不客气点，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半点主见、好色且善妒的昏君。
看着张枫豪情万丈，卢仲坤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所达到的高度，自己一生也只能仰止而已。一种说不出是佩服还是崇拜的感情油然而生，一些根本不打算向张枫透露的讯息也自然流露嘴边：“武才人自从在一个月前认识了一个叫怀义的和尚后，这些天来，这个和尚每天都帮他打水，并一直送到感业寺门口。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深的来往，但如果此事落在皇后一系的耳中，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了。”
王皇后看明空不顺眼，这是每个和宫廷搭点边儿的人都知道的事实，不过张枫从卢仲坤的话中得到了另一个讯息。扬眉道：“皇上是否有意接武才人回宫？”
卢仲坤淡笑道：“圣意难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妄加揣度。不过当初皇上交待我们任务的时候，有一点让我们觉得很奇怪——他竟然要我们把监视的重点放在武才人是否会武功这一点上。只是今天看到公子，卢某好像有些懂了。”
卢仲坤觉得奇怪，但张枫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李治私心里虽然非常想把明空接回皇宫，但对明空的魔门身份他还是很顾忌的，真是个婆婆妈妈的男人。似乎是无意识地，张枫长叹一声道：“卢兄可知道武才人的容貌很似一个人？”
没想到张枫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好奇心使得卢仲坤顺口道：“谁？”话一出口，卢仲坤已经在后悔了。他在官场打滚也有十多年了，当然明白“知道的越多，所要担负的就越重”的道理。一个人应该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道得太多了，当需要担负的超过了自己的能力，等待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张枫当然不会让他有反口的机会，笑道：“这个人就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师仙子。”
看到卢仲坤的表情，张枫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师妃暄与徐子陵的真正关系天下间知道的不过寥寥数人，不过徐子陵劝寇仲放弃争霸天下却是人尽皆知。虽然事实证明了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但天下从来不缺好事之人，诸如“徐子陵是师妃暄裙下之臣”之类的传言在民间渐渐扩散开来。
且不管这些传言可信度是多少，起码徐子陵与师妃暄关系菲浅。同样以徐子陵与李世民的关系，曾经见过明空毫不稀奇，如今明空被李世民一道遗诏发配感业寺，派自己的徒弟来探望一下也不足为奇。
如果这条消息透露给香港的狗仔队，甚至有可能传出明空是徐子陵与师妃暄爱情结晶之类的谣言来。不过张枫相信卢仲坤显然没有这么无聊。此刻看着他的表情，张枫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一直是他的一大准则，是以张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怀义和尚是什么人？”“和尚将军薛怀义”在历史上还是很有名的人物，不过张枫并不是很清楚历史。
“此人原名冯小宝，本是同官县街头卖膏药的小贩，只因在街头帮人打架误伤人命，为躲避官府的缉拿，潜逃到洛阳，在白马寺出家当了和尚。”像冯小宝这样的小人物，如果不是和明空扯上了关系，卢仲坤根本不屑一顾。是以他的语调很平淡，但是却在张枫心中掀起波澜——冯小宝这个人他知道，这个酒肉和尚到底是武则天的患难之交还是私宠一直是历史上很有争议的问题。不过按照卢仲坤的话看来，起码在这个空间，是属于前者的。
想到这里，张枫向卢仲坤深深一揖道：“多谢卢兄告知这么多重要的消息，张枫代家师向你道谢了。”故意扯上徐子陵，张枫的用意一是误导卢仲坤，同时徐子陵的名字对这些半仕半武的人来说还是相当有威摄力的。
牵扯到徐子陵，卢仲坤受宠若惊，连连推说不敢。见天色已经放亮，卢仲坤知道不宜久留，小心地下山去了。
张枫思考片刻，也向山下掠去。本来以为要见的只有明空，现在多了冯小宝这个酒肉和尚，计划当然要有些变化了。
卷六 第四章 咫尺天涯
冯小宝跟在张枫后面跑了出来，一脸骇然地看着张枫——没想到这个刚刚结识的，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张兄弟”竟然是个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
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野史相传，冯小宝都绝对是一个六根不净的酒肉和尚，只不过此刻他刚刚进入白马寺，且由于遁入空门旨在消灾避祸，所以虽然吃不惯白马寺那让人淡出鸟的素斋，也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山遍野的飞禽走兽不敢动手。不过张枫深知这个和尚是个意志薄弱的家伙，投出一只野鸡问路，张枫适时出现在正在井台打水的冯小宝的身边，通过美酒和烤肉的引诱，张枫很快就与这个未来的白马寺住持，权倾天下的“梁国公”、“薛大将军”称兄道弟了。
看着眼前这对痴痴相望的男女，冯小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算他大字不识一个，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不过明空固然是绝色美女，可不巧的是，他冯小宝也知道感业寺里的这些女人的来头，就算是色胆包天之人，也绝对不敢把主意打到这里来，他这个还属被通辑的癞蛤蟆就更不用想吃天鹅肉了。
但是眼前二人的神情看来，这个不知来历的张枫肯定和明空关系非浅。
终于，明空开口了，与她眼中不断闪烁的微芒同样，她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颤抖：“你怎么来了？”语调中带着一丝生疏——按照自己前段日子得到的消息，张枫刚刚成为徐子陵的乘龙快婿，现在应该正与徐妃儿如胶似漆。
出乎明空的意料，她竟然在张枫眼中看到一丝迷茫。“难道他也说不清楚吗？”如是念头在明空脑海中一闪而过，好似向本已平静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一切变得不再平静。
张枫现在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也在自己问自己：“是啊，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做一个了断吗？”这个曾经被用来劝服自己的理由此刻在张枫看来却是那么的天真——自从那一夜的跃马桥后，几个月里，虽然自己不止一次想起明空，可是每一次，自己最后都选择了逃避。直到刚才，听出明空话中的那抹生疏，他才惊觉到：这段始于跃马桥的感情，本应该在那一夜结束，那样无论对自己还是明空，都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如果真的应该放手，明空眼中那道说不出的伤感又是为了谁？
感受到充塞在二人之间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冯小宝知道，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在张枫和明空之间，根本没有可供他冯小宝立足的地方。
不过他也没有回到井台，自己现在绝不能离开。明空四面是敌，今天与张枫相见，无论被谁发现，随之而来的很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虽然张枫很有可能是在利用自己，但吃人家的嘴短，自己帮他“把风”，就当是还他这个人情罢。其实他不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了，真正会遭受灭顶之灾的，恐怕只有他冯小宝了。
又是明空开口，生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幽怨与无尽的苦涩：“为什么不回答？你今天来这里为了什么？”
张枫知道明空的话说得并不完整，不过自己能够了解她话中的那丝苦涩——离开新婚妻子来到这里，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向明空说明你的选择吗？
用了很大的力气，张枫沉声道：“我今天来，本来是想在你我之间做个了断……”
“了断？”明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枫的话：“你我之间根本从来没有开始，又如何有了断之说？”她的话毅然、决然，只是微微颤抖的娇躯和已然夺眶而出的泪花彻底出卖了她。
“不要故作姿态了。”张枫再次沉声道：“魔门中人从来不屑欺骗自己的感情。”
听到张枫提到魔门，明空好像突然间爆发的火山，指着张枫，歇斯底地喊了起来：“你住口，你这个师出名门的幸运儿根本没有资格谈论圣门，你根本不懂我们的感情。那种寂寞的感觉，午夜梦回，却只能一个人偷偷饮泣……那种感觉你懂吗？你感受过吗？”一步步向后退去的同时，明空的声音好像呓语：“你不会懂的，你是永远不会懂的。”十年前的长安风雪中，明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婠婠发自内心的微笑，也是在那一夜，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婠婠哭了。只不过，那时候的明空，并不懂婠婠为什么笑，又为什么哭……
一直到刚才，他还是按照自己对《大唐》的理解看待“魔门”和“沙门”——无论在任何时候，从它们之中出来的，都是那种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似乎只有候希白这个石之轩培养出来的异种是个例外。可眼前的明空……看着明空痛苦地弯下腰，张枫再难压抑心中的怜惜，轻抚她的青丝，柔声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这又何必呢？”跃马桥的第二次相遇，张枫知道明空很喜欢诗词，无计可施之下，张枫只能寄望与此。可是聪明如他，亦同样忽略了一点——今时不同往日，情绪激动的明空，又是否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冯小宝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虽然并不完全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大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一记重拳向张枫脸部捣去。
以张枫的修为，就算冯小宝在他睡觉的时候下手也只能无功而返。眼前一花，冯小宝的重拳即宣告落空。不过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全然不顾自己与张枫的差距，抬起头，指着张枫的鼻子道：“让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哭，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
张枫看着面前这个愤怒的男人，瞬间，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明空。只不过对自己缺乏信心的冯小宝显然并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张枫也没有义务提醒他。
根本没有看到冯小宝为自己挺身而出，明空直起身来，幽幽道：“这两个月，明空却觉得比过去的二十年还要漫长。潜伏在明处暗处的敌人，不知为什么失去联系的师父，还有……”明空欲言又止，张枫却看到一道幽怨的目光，这道目光仿佛比宋缺还要厉害，张枫的心防差点就被完全击溃。
阴癸派的女人，无论是祝玉妍还是婠婠，都是演戏的高手。张枫知道，作为婠婠的传人，明空在演戏这方面的水平肯定也是勿庸置疑的，这也是张枫仍然能够保持冷静的原因。也许与婠婠喜欢将感情深埋在心里不同，明空更倾向于这种外向化的表演吧……不过张枫也明白，明空对自己的感情，纵假亦有几分真。
强迫不去面对那道幽怨的目光，张枫道：“明空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从称呼中，明空知道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张枫正在刻意疏远与自己的距离。心中一痛，话题却很自然地一转道：“那个讨厌的家伙可是公子除去的？”
冯小宝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两个人了，时而哀怨缠绵犹如情侣，时而又客客气气形同陌路。摇了摇头，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恐怕都无法缩短吧。下意识地，他断却了对明空的最后一点幻想。
张枫当然知道那个“讨厌的家伙”是指什么，老老实实道：“除去谈不上，他是个聪明的人，所以我请他今天去城里喝茶了。”
盈盈一拜，明空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明空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了。”
“小姐客气了。”张枫连忙回礼，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明空的背影。看着那落寞的身影，张枫犹豫片刻，终于扬声道：“小姐可知背后的主使人是谁？”
停下脚步，明空转过身来，擦干泪痕后素净的小脸是那么的明媚动人，嫣然一笑：“公子是否已经准备告诉明空了呢？”
“其实她早就已经猜到了吧？”张枫心中暗道，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是当今天子。”
娇躯一颤，在张枫脸上露出愕然表情的同时，明空已经乳燕般投入张枫的怀中，一对玉臂紧紧搂着张枫的蜂腰，同时甜媚入骨的声音传入张枫的耳中：“枫郎，带明空走好吗？明空太累了，师父、皇上、圣门中兴，明空已经不想再承受这些了……带明空走吧，离开这里，到幽谷也好，回你的家乡也罢，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开始属于我们的新生活。”
卷六 第五章 千年宝刹
看着怀里小鸟依人的明空，张枫的思维出现了瞬间的短路，差点就忘记一切后果答应下来。不过那毕竟只是片刻的冲动，冷静下来后，张枫皱眉道：“小姐不是在戏耍张枫吧？”
明空仰起俏脸，二人脸部的距离只有三寸的距离。白了张枫千娇百媚的一眼，无比幽怨道：“难道在你眼中，除了骗人，人家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看着近在咫尺的如花娇颜，张枫突然有一种错觉——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不是当今魔门最优秀的弟子，更不是中华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只晓得向爱人痴缠撒娇的女孩。
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红，何况张枫对明空并非无情？轻轻叹了口气，张枫退后一步，扶上明空两片香肩，沉声道：“我现在的心很乱，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你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无从判断。这样吧，我们给彼此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我会在这里等你，如果你仍然认为自己应该随我离开，我就带你走。”心中暗叹：如果自己就这样带走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历史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明空看着张枫不显露半点表情的脸，芳心忍不住颤抖起来。作为婠婠和徐子陵的徒弟，明空曾经一厢情愿将自己和张枫之间的感情看做是无法改变的宿命。跃马桥头的两次邂逅，她都能冷静的剥离现场，用另一种目光监视自己的心。只有当日张枫无意间表露出对自己感情的时候，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