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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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 第5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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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函谷关防守!与此同时,又有司马梗密报传来:三军将士依然呼吁武安君复位领军,请秦王三思。秦昭王思谋竟日,亲自拟就一道诏书,立即派老内侍带五百甲士下诏武安君府。 
  五个百人队隆隆涌进大庭院时,布衣散发的白起竟罕见的笑了:“老总管,你便宣了。”老内侍颤巍巍展开竹简,尖锐的声音在风中抖动着:“大秦王特诏:国运不系于一将之身,大秦国安如泰山。着老卒白起,当即出咸阳赴流刑之地,不得延误。秦王稷五十年十一月。”白起接过诏书,对着老内侍便是一拱:“请老总管转禀秦王:目下之策,立即换将!司马梗无战阵之能,只堪粮草军务;蒙骜稳健缜密,可为上将军保得不败。记住了?”老内侍抹着泪水频频点头,白起转身便走,又突然回头,“对了,半个时辰后,老夫便出咸阳。” 
  站在廊下的荆梅已经转身进去收拾了。白起跟进来笑道:“甚都不要,只将老师当年赠我的兵书带着便了,不定老夫也能收个传人呢。”荆梅咬着牙一句话不说,只是出出进进与总管家老忙碌。白起看得一阵,便径自去了前厅,对一个老仆叮嘱道:“对夫人说,我先出城,在十里杜邮亭等她。” 
  午后时分,一辆带篷牛车咣当咣当地出了巍峨的咸阳西门,车后跟着一小队步卒甲士。天色阴得越来越重,寒冷的北风将车篷布帘打得啪啪直响,眼看就要下雪了。牛车走得很慢,兵士们也走得很慢,驭手没有一声吆喝,兵士们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便仿佛一队无声飘悠的梦游者。堪堪半个时辰,便看到了那座灰蒙蒙的高大石亭与旁边那座官驿。 
  这便是西出咸阳第一亭。这十里郊亭,原本是天下大城都有的迎送亭。然这座郊亭旁边有一村落,叫做杜里,村外有着一座传送官府公文的邮驿。亭、里、邮三合一,这里便有了一个名字——杜邮。彤云密布,寒风呼啸,此刻的杜邮却是分外冷清。牛车将及杜邮亭,便听一阵隐隐如沉雷般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停车。”车篷里传来白起平淡浑厚的声音。牛车咣当停下,白起从牛车一步跨下,遥望马队喃喃自语,一个千人队,用得着么?片刻之间,马队烟尘卷到,老内侍从当先篷车中被扶了下车,颤巍巍走了过来,手中却捧着一口金鞘剑。 
  “老总管,秦王听我建言了么?”浑厚的嗓音在风中竟没有任何摇摆。 
  “禀报武安君,两道诏书已经下了,蒙骜为上将军……” 
  “老夫无憾也!”白起喟然一叹,大手一伸,“拿过来吧。” 
  “武安君,你,你也不问问情由?” 
  “镇秦剑便是杀将之用,问个甚来?” 
  老内侍抖抖地双手捧上长剑,便肃然大拜在地,一千骑士与押送步卒也一齐在大风中跪倒了。白起抚摩着剑鞘对着老内侍便是一笑:“老总管啊,老夫原本想死在郿县山塬,魂归故里,咫尺之差,上天竟是不容了,诚可谓死生有命也!”老内侍锐声哽咽道:“武安君走好!老朽与军士们,送你回故里郿县!”骑士们便是一声齐吼:“我等护送武安君回归故里!” 
  白起哈哈大笑:“赵军降卒,老夫还命来也!”便锵然抽出长剑,倒转剑格猛然刺进小腹,一股鲜血飞溅丈余之外!再看白起,却是两眼圆睁,双手握着剑格挺立在旷野岿然不动! 
  “白起——!”遥遥一声哭喊,荆梅飞马赶来,飞身下马便扑过去抱住了白起,“你瓜实了!不等我!”白起似乎笑了,腹中猛然一鼓,金剑带着一道血柱呼啸着飞到了老内侍面前。勉力向着荆梅一笑,白起终于仰面轰然倒地了。 
  阴霾之中一声惊雷,大雪便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荆梅在牛车上抱着白起,骑士步卒们簇拥着牛车,在漫天大雪之中向着郿县去了。     
四、君臣两茫然 秦风又低徊 
  范雎的心事越来越沉重了。 
  白起之死,犹如一场寒霜骤降,秦国朝野立时一片萧疏。关中老秦人几乎是不可思议了,茫茫大雪之中竟是络绎不绝地涌向杜邮,涌向郿县,凭吊白起,为白起送葬。郿县本是老秦人大本营,更是白氏部族的根基之地。白起尸身回到故里的消息一传开,整个郿县都惊动了!人们卷着芦席扛着木椽拿着麻绳,从四野三乡冒着鹅毛大雪潮水般涌向白氏故里,三日之中,竟搭起了二十余里的芦席长棚,从白起灵堂直到五丈塬墓地。郿县令飞报秦王的书简说,郿县八乡十万庶民,悉数聚拢白里之外,外加关中老秦人,原野之上人海茫茫麻衣塞路,其势汹汹,不可理喻!秦昭王与范雎商议一番,便派出国中十三位世族元老做秦王特使,赶赴郿县“以王侯礼仪”为白起送葬;并当即下令各郡县:凡有为白起送葬者,不许阻拦!如此一番大折腾,白起葬礼风潮才伴着茫茫大雪渐渐终止。开春之后的清明前后,整个关中竟都在凭吊白起,几乎县县都立了白祠,从杜邮西去,一路每隔三五里便有白起庙或白起祠堂,香火缭绕,贡品如山,竟是任何一代秦王的葬礼都要声势浩大且连绵持久。 
  仅仅如此还则罢了,偏是老秦人骂声不绝,且不骂别个,一骂郑安平狗贼降赵,坑我子弟,抹黑秦人!二骂长平班师是受贿撺掇,冤我上将,毁我长城!骂声弥漫朝野,直将范雎听得心惊肉跳。秦昭王毕竟明白,恐伤及范雎声誉,立即颁布了一道诏书:有敢言郑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 
  虽然骂声渐渐平息,事端却接踵而来。 
  刚到秋收,掌管农事的大田令便急报秦王:南郡赋税少得八县,大是蹊跷,请派特使严查。这南郡是白起当年水陆并进血战一年,才夺来的楚国丰饶之地,计有二十三县,目下已经成为与蜀中、关中两地同等的丰厚税源,八县骤然不知去向且不为国府所知,岂非咄咄怪事?秦昭王大怒,立即下令廷尉府彻查严办!三个月查下来真相大白,竟是王稽在七年前,也就是上党对峙之初,受命为特使与楚国修好,接受了楚国的重金美女贿赂,竟擅自将八县之地割给了楚国。虽然王稽竭力申辩,说当年不割八县秦国便不能从南郡回,也便无法对峙赵军,自己也是为邦国计,收受重金美女不过是弱楚之策而已,非为一己之利也。谁知不说犹可,王稽申辩之下,秦昭王竟是怒不可遏:“里通外国,尚有说辞,无耻之尤!”立下诏令:王稽绞首,三族连坐。 
  王稽事败伏法,范雎顿时坐立不安了。秦法有定则:官员大罪,举荐者连坐。这王稽与郑安平,恰恰便是自己竭力举荐的两个恩人,如今先后出事,自己如何脱得罪责?事后细想起来,范雎也觉大是汗颜。分明是自己对这两个人所知甚少,却凭着恩仇之心一力举荐,这算得良臣风范么?若非对自己有恩,自己能看得这两人入眼么?王稽在秦王身边做谒者二十余年,可谓心腹了。可秦王却硬是没有大用王稽,能说不是秦王看准了王稽之致命缺失?你范雎与王稽相交不过年余,如何便一身力荐?你将王稽看作知己至交,王稽使楚归来如何却对你不透一丝风声?非但当时不透,而是七八年都瞒得你严严实实。 
  人心若此,诚可畏也。 
  再说这郑安平也是匪夷所思!当初一介落魄市井子弟,却敢于冒险救自己于虎口之下,谁能说他没有胆色?流浪入秦寻觅自己,又舍身与刺客搏杀再救自己,谁能说他不是侠义勇士?纵是在做了秦国五大夫爵的将军之后,也还在与赵国对峙中立下了不小功劳,单是那搅得赵国君臣七荤八素的漫天谣言,便是寻常人做不来的。可偏偏在真正要建功立业的关口上,他竟抛下两万多铁骑投降了赵国!赵国给他高官么?没有!赵国一个都尉将军如何比得秦国五大夫高爵?那蒙骜王陵都是百战大将了,也才是五大夫爵位啊。他能从赵国得到的一切,加起来也没有在秦国的三成,他图谋什么呢?怕死么?降了赵国也是一死,而且投降不过三个月,赵国便将他斩首军前示众了。怕打么?他本来就是武士出身,皮粗肉厚胆子大,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样,竟承受不得些许皮肉之苦? 
  人心若此,鬼神莫测也。 
  书房灯烛彻夜通明。天亮时分,丞相府长史将一卷上书飞马呈送到了章台宫。 
  整整一个夏天,秦昭王都在章台,眼见将入九月,还是没有回咸阳。白起死后,秦昭王便莫名其妙地对咸阳宫腻烦起来,远远看见那巍峨高峻的宫殿楼台,便隐隐有些头疼。章台却是清净,大臣们也不可能说来便来,整日除了批阅长史与丞相府分头送来的二十来斤公文,便是在山水间尽情徜徉,静下心来细细咀嚼那种青涩滋味儿。 
  这日清晨阳光和煦,秦昭王正要到南山园囿猎兔,却见丞相府传车辚辚驶进了宫门。按宫中法度,除非紧急密件,长史传车与丞相都是午后才能进入章台的。此时传车前来,显然便是范雎有急务了。秦昭王心下一紧,便拿着弓箭站在廊下不动了。 
  “禀报秦王:丞相上书。”一名年轻文吏手中捧着一卷密封的竹简。 
  随行内侍刚刚开封,秦昭王接过竹简便大步去了书房。这几年大事纷纭,他真怕在这里失态。掩上书房,打开竹简,刚瞥得一眼,《辞官书》三个大字便飞入了眼帘,及至看完,秦昭王竟是茫然了。 
  范雎的辞色很是恳切,痛责王稽与郑安平志节大堕,所犯罪行为人不齿,自己举荐失察,便当领罪辞官以谢国人。若当真依照秦法处置,举荐此等两个奸恶之徒,举荐人连坐之罪何至辞官隐退?然则范雎毕竟是范雎,入秦唯王是忠,剪除四贵权臣,力挺秦王亲政,而后又出远交近攻之长策,一举确立抗衡赵国之方略,进军上党决战长平,若没有范雎的缜密谋划与邦交斡旋,白起大军之胜负也当真难料也。说到底,对于秦昭王而言,范雎的重要远远大于白起。秦昭王可以没有白起,但是不能没有范雎。白起认事不认人,不管是宣太后还是魏冄,抑或秦王,白起都认,又都不认。根本之点,便在于白起唯谋国是从,只论事理,不论人谋。阏与之战前,白起不从太后魏冄。灭赵大计,白起屡次抗命秦昭王。纵然最后都是对了,可总教人不敢倚重。白起是国家干城,却不是君王可以随心所欲的利器。范雎则不然,既有长策大谋,又有认人之长,绝不会白起那般老牛死顶。一开始,秦昭王便认准了范雎的这个长处,将范雎看成了对抗白起等一班秦国元老的自己人,一举将范雎封侯,爵位高于白起,又不遗余力地以秦国威势满足范雎的恩仇之心,要将这个才具名士变成自己真正的腹心肱骨。惟其如此,秦昭王不怕范雎有过失,只要这种过失不是背叛秦王自己。秦昭王严令王稽郑安平之罪不得涉及范雎,甚或在元老大臣弹劾范雎的长平班师有“受人游说”之罪时,也断然挡了回去。说到底,秦昭王从来没有想到过罢黜范雎,可范雎为何却要辞官呢? 
  “来人,立即宣召应侯。” 
  暮色时分,范雎轺车进了章台。秦昭王在书房设了小宴与范雎聚饮,灯烛之下,不仅便是感慨万千:“范叔啊,你说这一国之本,却在何处了?” 
  “在君。”范雎的回答毫不犹豫。 
  “君之将老,根本何在?” 
  “在储君。” 
  秦昭王哈哈大笑:“果然范叔也!在在中的!”突然压低声音便是一脸正色,“今日请范叔来章台,便是要定下大计,立何人为储君?” 
  “老臣不明我王之意。”范雎却是笑了,“我王四十一年便立了太子,四十二年重立太子,至今已经十年,何有再立储君之说?” 
  “范叔有所不知也!”秦昭王长叹一声,“当年第一个太子嬴栋,乃本王长子,算得文武兼通,不意却在出使魏国时发寒热病死了,委实教人伤痛也。次年重立的太子,乃本王次子嬴柱。可这嬴柱,当真一言难尽也!非但才具平平,且又羸弱多病,更有一样教人放心不下,便是夫人当家。范叔啊,嬴柱果真为君,无才多病,再加一个王后干政,你说还有秦国么?本王已经六旬有七,朝夕将去,如此储君,却是如何安心也?”说话之间,秦昭王竟是情不自禁地唏嘘了。 
  范雎默然了。秦王能将如此重大密事和盘托出,却只字不提他上书请辞之事,足见秦王根本没有罪他之心。即便是一个寻常老人,身后难以为继也是令人伤痛的,况乎一国之君?然则此等事又实在是太过重大,往往是涉密越深越是大险,秦王只是诉说而无定策,如何能轻易出谋?思忖间便道:“我王深谋远虑,对储君之事必有所虑,老臣自当以我王之决断谋划行事。” 
  “范叔,”秦昭王灰白的长眉骤然扬起,一双老眼竟是目光炯炯,“要说本王之断,便是由你来查勘十一位王子,选一立储,而后你便兼领太傅教导太子!你小得本王十三岁,尚可辅佐新君定国!” 
  “秦王!”范雎听得唏嘘不已,扑拜在地便是一声哽咽,“我王信得老臣,老臣却是愧不敢当也!” 
  “岂有此理!”秦昭王佯怒一声便笑了,“本王留下遗诏:新君定国之后,许你辞官如何?” 
  范雎实在是不能再执意提辞官之事了,只有唯唯领命去了。 
  从此,范雎便开始了与王子们的频繁来往。待到来年秋天,范雎已经对秦昭王的十一个王子有了大体的评判。这日午后,范雎便进了咸阳宫禁苑,在湖边见到了兀自在草地上铺一张草席晒暖和的秦昭王,疲惫慈和之象,全然便是一个山间老叟。见范雎来到,秦昭王便笑呵呵坐起,吩咐老内侍准备小船下池。片刻之间,一只四桨小舟轻盈地靠上了池边码头,范雎便随着秦昭王上船了。说是小船,船舱却甚是宽阔敞亮,除了船头船尾的两名武士,舱中便只有那个忠实的老内侍。进得船舱坐定,小舟便悠然漂进了湖中。 
  “范叔,这小舟最是万无一失,你便说了。” 
  “启禀我王。”范雎斟酌着字眼缓缓道,“一年多来,老臣对诸位王子多方查勘考校,大体有定。老臣以为:目下不宜动储君之位,仍当观之三五年,方可有定。” 
  秦昭王眉头顿时一跳:“范叔啊,这便是‘大体有定’?” 
  “我王容老臣一言。”范雎肃然拱手,“安国君嬴柱为太子,虽非我王大才神明,却也绝非低劣无能。其妻华阳夫人原本楚女,却是没有生育,人言当家者,全然家事也。太子年近四旬,些许小病原是寻常,却也不是常卧病榻之辈。此三者,不当大碍也。其余十位王子,论体魄倒是多有强健者,论才具品格,却似皆在安国君之下。更有根本处,诸王子之子共百三十二人,却无一出类拔萃者。相比之下,安国君二十三子十三女,却有三五人尚算正器之才。老臣思忖:子辈皆平,便当看后,安国君后代有风云之象,似不宜轻废。臣言观之三五年,原是多方考察,为安国君妥当立嫡之意。若得如此,大秦稳妥也。此老臣之心,当与不当,我王定夺也。” 
  “噫——”秦昭王恍然讶然,老眼便是一亮,“有理也!子平看后。本王如何便没有想到此处?范叔好谋划,一席话定我十年之忧也!” 
  范雎连忙起身深深一躬:“我王如此褒奖,老臣何敢当之?” 
  秦昭王悠然一笑:“范叔呵,甚时学得如此老儒气象了?当年之范叔何等洒脱快意,视王侯若粪土,看礼仪做撇履,何有今日老暮之气也!” 
  范雎心中骤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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