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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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 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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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谋略头脑,连是否师出有名他们都要想,如何能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只管打仗了事?甘茂其所以不敢大动肝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病:他虽然喜好谈兵,但毕竟没有真正打过大仗,领兵十万攻城掠地更是头一遭。打仗还得靠这些战将猛士,此时他若拿出镇秦剑行使军法,无异于引火烧身,甘茂岂能掂量不出此中轻重?虽说是自己忍下了,但看白山脸一沉将领们便慨然领命,甘茂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次日黎明,甘茂升帐发令:大军压向宜阳,午后立即发动猛烈进攻! 
  十多年前,宜阳本来已经被秦军占领。但在秦国大破合纵联军后,张仪为了彻底拆散合纵,便将宜阳归还韩国,与韩国缔结了友好盟约。但韩国也从此大为警觉,对宜阳铁山重兵防守,驻守了五万新军。如果仅仅是这五万韩国新军,也不在秦军话下。可秦惠王一死,张仪司马错同时离秦,紧盯秦国的山东六国情势骤然大变:魏赵楚三国立即呼吁恢复合纵联军,抗击秦国东出!韩国呼应最力,率先出兵五万。齐国虽想置身事外,但也不想开罪山东战国,便只出了八千铁骑。惟有燕国内事吃紧,破例地没有出兵。在甘茂大军集结东出的同时,山东五国也同时向韩国边境集结了十万大军,连同驻守宜阳的五万韩军,决意大战秦军。 
  联军主将是魏国老将晋鄙,宜阳守将是韩国上将军韩朋。这两人都是第一次合纵联军的参战将领,对秦军战力与神出鬼没的打法依然余悸在心,这次便分外谨慎。两人反复计议,没有象第一次那样摆开正面决战的架势,而是以“固守宜阳,耗秦锐气”为宗旨,扎成了遥相呼应的三角阵势:韩朋的五万韩军分为里外两大营驻扎,宜阳城堡内两万精锐步军全力固守,三万精骑驻扎城外铁山西麓,深沟高垒,在外围阻击秦军;晋鄙的十万大军则驻扎在宜阳东北位置的洛水北岸,背靠熊耳山,前临洛水河谷,可从侧后随时向西向南驰奔救援;三大营相互距离不过十里,大军瞬息即至,策应极是快捷。 
  对于这种大势变化,秦武王知道,甘茂也知道,但君臣二人却丝毫没有在意,竟是一拍即合,义无返顾地挥师东出了。在秦武王而言,自从以卒伍之身征战巴蜀两年,对秦军锐士的战力自信已极,根本没有将六国联军放在眼里,反而认为这恰恰是彻底摧毁六国战力的绝好时机!在甘茂而言,除了浓烈的功名之心,也与秦武王完全一样:对秦军战力充满自信,对合纵联军视若无物。辞行之时,甘茂对秦武王慨然道:“秦国根基已固,东出函谷摧毁六国,此其时也!臣先行一步,三日攻下宜阳,便当恭迎我王驾临周室!”秦武王声震屋宇地哈哈大笑:“好!本王处置好镇国事宜,便与上将军会师孟津了!” 
  大军兵临洛水,前军却停止了推进,自领五万中军的甘茂正在疑惑,便见前军斥候飞马来报:“宜阳阵势异常,前军不能攻城,前将军请令缓攻!”甘茂顿时愣怔,催马来到前军白山大旗下,却见大军在山下已经展开阵形,白山却带着十几员大将在山头瞭望。 
  甘茂飞马上山,身形与声音一齐落下:“白山将军,有何异常?” 
  “上将军请看。”前军主将白山一拱手,将甘茂让到最突出的山岩上。 
  甘茂遥遥望去,但见宜阳城头旗甲鲜明,城北铁山的西麓大营也是旌旗猎猎战马嘶鸣,东北河谷地带更是大营连绵不断!甘茂虽然没打过大仗,却也算得通晓兵家心思敏捷,自然看出了其中奥妙,不禁皱眉:“莫非我攻任何一处,必遭两面夹击?” 
  白山:“正是。我若攻城,山麓韩军必来袭击侧翼背后;我若先取山麓,必遭城内与河谷大军夹击;我若直取河谷,则两支韩军必同时从背后掩杀。目下不能贸然攻城,需得一个万全打法。”这位在战场上威猛绝伦的前军大将,打仗却从来不卤莽从事,这也是张仪喜欢带他领军出使震慑六国的因由。 
  “议出战法了?”甘茂显然有些着急了。 
  “正在查勘,尚未计议,请上将军示下!” 
  白山本是一句职责所在的请示,可甘茂却骤然满脸通红。身为上将军,战法谋略本应在出兵时便已了然于胸并备细交代给领军大将。司马错是这种做法的极致,跟他打仗,所有的将领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间一长,将领们对司马错的军令几乎是不问所以便立即实施。在秦军而言,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兵临城下尚无对策的尴尬局面,白山淡淡一问,便变得分外敏感,十几员大将的目光竟齐刷刷聚到甘茂脸上,甘茂如何不感到难堪?虽然如此,甘茂毕竟聪颖练达,勉力一笑:“接掌三军,甘茂实是勉为其难,若一令出错而致败,甘茂领罪事小,大秦颜面何存?我等都是为国效命,打仗还得诸位将军切实谋划才是。”一席话倒是妥贴坦诚,将领们的目光也顿时温和了许多。 
  白山爽朗一笑,大手一挥:“也就三坨十五万,硬咥也行!都说话,如何打?” 
  一群大将都皱着眉头相互观望,一时竟没人开口。猛然,前军副将蒙骜伸手一指山岩边道:“白起,你憋着看个甚?来说说看!” 
  甘茂蓦然回首,才看见山岩边伫立着那个敦实厚重的年轻千夫长,竟是一尊石雕般独自凝目遥望,对身后的纷纭之声竟是置若罔闻。听见蒙骜声音,他才转身大步走了过来向甘茂与白山拱手一礼:“白起以为:三营虽成虎势,但可一鼓下之!” 
  甘茂眼睛一亮:“噢?快说了!” 
  蒙骜一拍掌:“看!我就知道白起有主意!” 
  白山却是淡淡一笑:“你小子胆大,我听听。” 
  “诸位请看,”白起指着遥遥可见的茫茫军营与城堡:“敌军三营虽互成照应之势,然却有两道缝隙:宜阳城与铁山军营之间有一道流入洛水的小河,叫西渡水,河谷狭窄险峻;洛水东北的熊耳山双峦竞举,晋鄙大军救援宜阳的最近通道,便是这双峦峡谷。末将斗胆直陈:兵分五路,三面开打,一举攻下宜阳!” 
  一个千夫长竟能对面临地形如此熟悉,本来已经令人咋舌了,待“兵分五路,三面开打”一出,众将便是一阵愕然沉默。一城两营加两道峡谷,正是五处,秦军十万人马分做五路作战,显然是一场头绪繁多的高难大战。但凡将领,打仗最喜欢军令简单明确头绪少,若遇谋略之战,则必须有高明的统帅全盘调度,领军大将也需要用心拿捏,否则便很容易变成一场自相掣肘的混战。而今统帅,却是军前赖众谋的甘茂,谁敢指望他统一掌控战局?前军主将白山,也历来是领军力战的勇猛大将,从来没有运筹过全局大战。而一个千夫长,更是不可能调度全军。纵然五路筹划可行,居中调度不力也是枉然。将领们心念电闪,便谁也不敢可否了。 
  白山目光一闪:“上将军,我看还是另谋战法了。” 
  “且慢!”甘茂却是大步跨前,逼到白起身前:“白起,你且说完。” 
  白起竟是没有丝毫慌张:“第一路:三万铁甲步军开出双峦峡谷,列阵阻截晋鄙联军;第二路:步兵一万,夜晚从洛水上溯,潜入西渡水河谷,切断宜阳内外两营;第三路:五千精兵从双峦峡谷绕道铁山之后,夜袭铁山韩军;第四路:三万精锐铁骑在铁山前原野上严阵以待,当韩军混乱涌出大营,便在旷野展开截杀;第五路:两万重甲步兵全力攻城。此战并无繁复关节,要害在同时发起,攻杀猛烈,不给敌手喘息之机!” 
  “你是说,只要我军准时到位,同时发起,剩下便是全力攻杀?”甘茂目光炯炯。 
  “上将军所言极是,除此无他!”白起脆捷利落。 
  甘茂转过身来:“白山将军以为如何?” 
  白山沉吟一阵,扫了将领们一眼,慨然拱手:“以我军战力,只要居中调度不出差错,此法可行!”一句话竟是意味深长。 
  甘茂毕竟也算通得兵家,有大将们认可的战力,便知其余关键在中军统帅,一时竟是雄心陡长,慷慨高声道:“甘茂身为上将军,若在谋略议定之后尚不能调度全军,当真尸位素餐也!为使诸位将军放胆赴战,本上将军特简:千夫长白起晋升中军司马,訾议中军号令!” 
  一言落点,众将竟是向甘茂投来敬佩的目光,异口同声一嗓子:“上将军英明!” 
  这就是军中将士:只要你实打实说话,不泛酸,有公心,便认你是个人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甘茂晋升了白起,将领们觉得高兴。若是凭斩首军功,白起早该做将军了,就是做前军大将,也是无人不服。曾在他卒伍下的大力士孟贲、乌获都做了秦王的殿前将军,爵位竟比白起高了六级。与白起同时做卒长的蒙骜,也已经是前军副将了。白起却是屡辞超拔擢升,硬是要一战一级地做,年轻的将领们便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愧疚,总盼白起早日做将军,他们才心安理得地做将军。今日甘茂将白起擢升为中军司马,这可是职同各军主将而又比主将更为枢要的要害职位,白起当之无愧。 
  谁知白起却向甘茂深深一躬,慨然挺胸道:“白起请命:自率本部千人,夜袭铁山韩军!” 
  “白起,你不做中军司马?”甘茂虽在预料之中,也还是不禁惊讶。 
  “回上将军:中军司马王龁才堪胜任,不须增添白起。” 
  “奇袭既要五千人马,何以自请一千?” 
  “回上将军:白起熟悉地形,部属有八百铁鹰锐士,骑步皆精!” 
  甘茂对秦军状况虽不是了如指掌,可也知道铁鹰锐士的威名,听说白起一个千人队中竟有八百名铁鹰锐士,不禁哈哈大笑:“好!天意也!”转身对中军司马王龁一挥手:“传令三军扎营造饭,开掘壕沟设置鹿砦,聚将中军大帐!”连珠发令,显然是成竹在胸了。 
  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秦军大营便在宜阳以西十里之外扎下了连绵大营,一片紧张忙碌中炊烟袅袅大起,便向宜阳三大营弥漫了过去。中军大帐中,甘茂与二十多个将军秘密商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各种细节一一稳妥落实,暮色时分便开始了隐秘的大军移动。 
  宜阳上将军韩朋却是松了一口气。本来是三大营绷紧了准备与秦军马到即战,这也是秦军历来战法:大军不显则已,显则立即接战,从不延误,几乎每次都是以雷霆万钧之力压倒对方!然则这次却很奇怪,秦军推进到十里之遥竟然停了下来,两三个时辰竟是没有动静,扎营之后,又是一片忙乱地构筑壕沟鹿砦,紧接着竟是炊烟四起,依旧没有动静。韩朋在城头瞭望并不断接到斥候快报,对情势自然清楚,只是急切间弄不清其中奥妙,竟是困惑莫名。看看秦军毫无攻城迹象,韩朋对宜阳守将叮嘱几句,便飞马出城,从西渡水河谷的秘密小道来到晋壁大营。 
  “老夫也一直在观看秦军动静。”晋鄙虽然只有五十余岁正在盛年,却总是自称老夫,厚重稳健中也不乏几分矜持。看韩朋情急模样,他捋着灰白的长须悠然笑道:“以老夫之见,秦军虽是虎狼,却是一时无处下口,要与我军对峙相持,找到破绽相机开战。上将军以为如何?” 
  “相持对峙?这在秦军可是闻所未闻。”韩朋突然有些兴奋,能与秦军相持,那在中原六国可是大大的风光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甘茂领军,一只老鼠率一群老虎,四处鼠窜而已。” 
  “老将军是说,今日秦军已非昨日秦军了?” 
  “正是。” 
  “我军当如何开战?”韩朋精神大振。 
  “开战倒是无须着急。”晋鄙是惯有的稳妥:“秦军远来,又急于求战,我等正当深沟高垒,待其疲惫松懈之时一鼓击之,方有胜算。” 
  “以老将军之见,秦军要久耗?” 
  “至少三日之内不会攻城。” 
  韩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便与老将军夜谋一宿,议出一个决胜打法!” 
  晋鄙的黝黑脸膛罕见地笑了:“来人,上酒!” 
  明亮的军灯下,两人痛饮笑谈,胸中快意尚未化作谋略,便已经到了中夜时分。突然,随着军营刁斗之声,阵阵喊杀随风隐隐传来!晋鄙一怔,勃然变色,一摔酒爵尚未起身,便有斥候踉跄进帐:“禀报上将军:秦军夜战!宜阳城外一片火光!”韩朋脸色顿时铁青,爬起来便跌跌撞撞出帐:“老将军,我得立即赶回宜阳!” 
  晋鄙脸红得已经看不出黑,咬牙切齿道:“好!老夫即刻亲率大军夹击秦军!” 
  却说甘茂在中军大帐调遣妥当后,暮霭沉沉时秦军便开始秘密移动。五路大军中,白起一路最小,作用却最为关键——奇袭铁山韩军,是发动宜阳夜战的实际号令,又是搅乱敌军全局的要害一击。夜袭成功,整个宜阳之战就成功了一半。甘茂心知要害所在,便将中军大帐的具体调遣留给了中军司马王龁,自己飞马来到前军,要亲自看着白起一路隐秘出发。 
  白起这个千人队堪称三万前军的一把尖刀,实际上也是整个秦国新军的一把尖刀。其特异之处,便是这一千人中有八百人是威震全军的铁鹰锐士。在老秦军时期,铁鹰剑士名闻天下,全军也只有堪堪百余人。司马错做上将军后,在保留铁鹰剑士简拔制的同时,创立了铁鹰锐士制。这铁鹰锐士不单剑术超凡,且要马战步战一样精通,任何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样娴熟。当世的步战士兵以魏国武卒最为精锐,天下呼之为“魏武卒”。骑战则以赵国的“胡刀骑士”与齐国的“技击骑士”并称精锐。秦国变法后的新军在收复河西的大战中横空出世,被天下惊呼为“锐士”。司马错便借这个名号创立了铁鹰锐士:下马步战以超越魏武卒为准,上马骑战以超越赵齐骑士与与匈奴胡骑为准。铁鹰锐士的简拔方法极为苛刻:首先是体魄关。吴起当年训练魏武卒手执一支长矛、身背二十支长箭与一张铁胎硬弓、同时携带三天军食,总重约五十余斤,连续疾行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者,方可为武卒。司马错则在此之外又增添了全副甲胄、一口阔身短剑、一把精铁匕首与一面牛皮盾牌,总重约在八十余斤;此关通过,方能进入各种较武;步战较武要在秦国新军的步军中名列一流,骑战较武要在秦军新军的骑兵中名列一流;个人简拔过关后,还要过以各种阵式结阵而战的阵战关,过各种兵器的较武关。如此一一下来,凡能成为铁鹰锐士者,便几乎个个都是无敌勇士!秦国新军二十万,铁鹰锐士却堪堪只有一千六百人,而其中一半都在白起千人队,岂非异数?当然,这也是司马错的刻意部署。在长达三年的长途奔袭巴蜀中,司马错发现了白起这个善于驾驭猛士的罕见兵头,便萌发了集铁鹰锐士于一旗 为全军锻铸一把尖刀的想法。巴蜀班师归来,白起晋升千夫长,可惜司马错未来得及亲自实施,便离朝去国了。前军大将白山知道司马错想法,便在这次东出之前,将前军全部八百名铁鹰锐士悉数集中到白起千人队,虽然未经一战,可谁也不怀疑这个千人队的威猛战力。 
  山风掠过,还带着早春的寒意。高高的军灯下,秦国大营竟是一片漆黑。 
  白起的千人队正在一条山溪边整装。甘茂赶来的时候,白起正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十人一伍,间隔百步,沿河疾行,蛙鸣联络,开!”话音落点,便见第一团黑影倏忽飘出,在浩浩春风中几乎没有声音!甘茂确实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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