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真的眼珠子转向一边,胸口那股闷气渐渐消散了,嘴里却道:“是不是与女人有关,也轮不到奴婢问,自有将来的太子妃娘娘来问。”
宇文泓看着她那想笑又硬忍着的样子,心情突然大好,牵起她的小手道:“想笑就笑,孤又不是不准你笑。”
“殿下哪只眼睛看到奴婢要笑?”荀真的嘴却是死也不松口,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却握得很紧,反正这人脸皮够厚,随他吧。
荀真的顺从让宇文泓脸上的笑意更深,牵着她柔软无骨的手漫步在这庭院里,满天的星子闪烁而出的星光洒在两人的身上,添了一层迷离的银光。
气氛十分宁静美好,桂花香甜味在空气中弥漫,荀真看着前方高她许多的身影,这一刻,他像是能为她遮风挡雨似的,她情不自禁地躲在他身后的影子里,跟在他的身后而行。
“你在干嘛?”她怪异的动作还是惊动了宇文泓,回头看着她道。
荀真的脸一红,不好说自己想躲在他的影子后面,目光有几分游移地道:“没什么,突然想到尚工大人的父亲,心里替尚工大人难过,天下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人的离世。”此时,她的脸上没有笑闹的神情,反而庄重了许多。
宇文泓的眉头一皱,握着她的手一紧,停下来看向那桂花树,“你在许家听说了他的情况?”
荀真摇了摇头,“我毕竟不是许家的人,没理由冲到后院去看的道理。”突然想到去许家时似乎看到他的马车,不经意地问,“殿下今儿个是不是去许家了?”
宇文泓的表情一凝,她怎么知道的?沉吟了一会儿,“孤本想打算去看看许家老爷子,他的娘曾任皇祖父的奶娘,本应探望一番才是,不过后来不想给许家添乱,于是到了门口却没有进去。”
他的眼眉轻轻地扇了扇,俊容却看向了遥远的天际。
荀真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奴婢今儿个看到了殿下的马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我们尚工大人很是在意殿下呢,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殿下与尚工大人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宇文泓突然松开她的手,墨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荀真刻意装出轻松写意的样子,两手圈起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荀真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宇文泓这目光看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奴婢说错了什么?殿下要这样看着我?”
“荀真,别仗着孤纵容你而越过界,也不要自以为是地说些话来试探孤,许悠应该教过你,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再说孤与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宇文泓声音冷冽地道,双眼更是没有丝毫温度。
荀真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微垂着头道:“殿下的话奴婢会记住,奴婢没有故意说话试探殿下,殿下误会了。”
“不管孤有没有误会,荀真,记住今天孤跟你说过的话,把你心里的小九九收起来,不要随意再对人说出口,不管那个人是谁。”宇文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是。”荀真咬紧下唇道,她会这么试探他也只是想要证实一些心里的猜测,然后试着委婉地把那天见到宫闱秘事告之于他。
太子是她家将来能不能沉冤得雪的关键,再说她……也不想看到他被人暗算了,可现在他的态度就像那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把她那刚燃上来的一点点温度给降下去了。
宇文泓今夜的好心情随之消散,俊脸转向阴影中的孙大通,喝了一句,“孙大通,天快亮了,准备回宫。”然后没再看向荀真,而是抬脚转身就离去。
孙大通看了看天色,现在离天亮还早呢,不过看到殿下的神情紧绷,二话不说赶紧就派人去把马车备好。
荀真这才慢慢起身,咬着唇看着他俊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帘,这人的脾气真不好捉摸,也罢,他的事又与她无关,她赌气地想,也迅速转身离去。
孙大通看着这两人向相反方向而行,心里叫苦连天,这是何苦来哉?本来多和谐融洽的气氛啊,怎么就弄成不欢而散了呢?小心跟在宇文泓的身后,斟酌了半晌,这才道:“殿下这态度让荀掌制怎么想?她也许是一番好意,没有其他的心思。”
宇文泓紧绷的脸色这才有所松动,回头只看到那一抹消失的俏影,“你知道什么?若孤不这么严厉与她说话,哪天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把话拿去问人,若传到母后的耳里,她焉能得好?”
孙大通心里一震,殿下居然是这样的心思,“荀掌制看来不是口疏的人,只怕现在又要恼殿下了。”
宇文泓闻言,眉尖轻皱,然后背着手缓步轻踱着,“她只是一时气恼而已,过两日就没事了,荀真不是个小心眼斤斤计较的女人。”
孙大通可不作如是想,女人若计较起来,可是让男人吃不了兜着走,“殿下对荀掌制真好。”
宇文泓的表情一愣,他对荀真好?突然苦笑了一下,“只怕惟有你会做如是想,她可不会这么想。”在她的心里,他只怕是全天底下最难捉摸的人,也是最不可理喻之人。
穿过了一个转角,荀真再回头看去时,哪里还有宇文泓的影子,跺了跺脚,这才小跑着离去,刚刚那个陪着她在星夜下踢小石子,牵着她的手漫步在花园里的男子只怕是她自己做的梦,他那人又怎么会陪她做这种事?还真以为自己是他的什么人?
自嘲地笑了笑,踩着夜色朝屋子而去,此时外面传来了更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然后敲了三下,三更天了,她看了看闪烁的星子,然后收起心事往屋子而去。
她轻敲了敲门,是魏纶亲自来开门,看到荀真笑了笑。
荀真小心地道:“成了?”
“侄女的好意成全,姑父可不会忘了。”魏纶作揖道。
荀真一跳,“别,魏大叔还是留着吧,只要记住往后待姑姑好,不许人欺负她就成了。”
荀兰一听到她的声音,鼓着腮帮子上前揪着荀真的耳朵道:“好啊,居然伙同外人来算计你姑姑,真儿,你的胆子可真大。”
荀真的耳朵并没有被揪痛,但却做出一副很痛的样子,“姑姑,松手,快点松手,我疼……”假意挤出几滴泪珠子。
荀兰这才赶紧松手,给她揉了揉耳朵,急色道:“真儿,我又没用劲,真的很痛吗?都是姑姑不好,姑姑给你找药油去……”匆匆欲寻那药油。
荀真一把拉住荀兰,咧开嘴笑道:“姑姑真好骗,真儿是诳你的。”
荀兰在她的头顶上敲了一记,板着脸唬道:“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竟然拿姑姑来开玩笑。”
“好姑姑。”荀真抱着她的手腕拖她进去里面坐,然后招呼魏纶道:“魏大叔别站着,我们来谈谈,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姑姑?”
魏纶瞄到荀兰的脸色绯红,心中摇荡了一下,但想到荀真还在,忙收回心神,跟在后面道:“我在郊外有一处别庄,打算跟徐妈妈打过招呼后,将阿兰接到那儿住下,然后给她另办良民的户籍,只是要委屈阿兰做小,不过会办个纳妾仪式……”
“魏夫人那儿,魏大叔打算怎么办?”荀真道。
魏纶俊朗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她,侄女不用担心,我自会安顿好。”
“有魏大叔一句话,我就更放心了,都三更天了,魏大叔不若先离去,留我们姑侄好好聊几句。”荀真就怕他处理不好妻妾的关系,将来让姑姑在魏家过得委屈,现在看他也明白了自己的话意,遂笑着逐客。
魏纶深情地看了眼荀兰,这才有几分不舍地起身先离去。
相聚的时光总是很快就过去,荀真回到许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被下人带到许悠的住所,一路上自然少不了打量一下许家的建筑。
许悠这处院子非常雅致,红木雕花镂空的椅子配上那典雅的机子,屋子里的镂空半圆拱门挂着飘逸的轻纱,让人看来赏心悦目,反而是一脸憔悴的许悠破坏了这份美感。
荀真没有心思再打量屋子的布置,急忙奔前,“尚工大人,您怎么了?难道是许老太爷他……”
许悠绽出一抹笑地拉着她的手坐到炕桌旁,“虽然昨儿惊险万分,万幸还是跨过去了,我可能要在宫外再住一日,你的差事不能拖,先行回宫。那金线我看过了,品质是一等一的好,魏家还是藏私了。”
荀真这才轻呼出一口气,“这就好,属下还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尚工大人放心,属下自行拿着令牌回宫即可……”
未待荀真把话说完,外面就有许家的丫鬟快速地冲进来,脚步很重,“悠小姐不好了,老太爷他快不行了……”
“什么?”许悠捧起茶碗正要喝,突然就听到了这个噩耗,手里的茶碗顿时摔到地上,忙一脸慌张地起身向许老太爷的院子奔去。
“尚工大人……”荀真也忙跟上去,心里一沉,看来许老太爷这回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一路上也没有人拦她,不管是主子还是奴仆都乱成了一锅粥。
荀真随许悠进到那飘满药香的许老太爷的屋子,然后看到平日总是冷淡神色的许悠扑到已经病入膏盲的老太爷身上,“爹,爹……”
而旁边的孝子贤孙都开始放声痛哭,倚在门框处看着的荀真却是心底一寒,这哭声有真有假,其中最假的当属昨日一把推开她的二夫人及其女儿,只是干嚎着,眼里哪有泪水,二老爷还好一点,至少是涕泪横飞的。
许冠庭一脸沉痛地扶起许悠,“阿悠,不要太难过了……”
“阿悠……”许老太爷突然唤道。
许悠推开大哥的搀扶,上前去扶着父亲的肩让他靠在枕上,“爹,阿悠在。”
许老太爷浑泫的眼睛里突然变得清明许多,一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抚在许悠的头发上,“阿悠,爹对不起你,害了你半生,还害得你……”
这许老太爷眼里的歉疚让荀真的心里一颤,该是多大的愧意才让一个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老人有这样一个表情,想到自己已故的亲人,她的眼泪也突然流了下来,掏出帕子刚要抹,这才发现本来要还给宇文泓的那方帕子始终不记得还,现在还在自己手中,竟看得怔痴了。
“爹,您怎么说这话,天下哪有父亲向儿女道歉的?那都过去了,爹养好身子才是正理……”许悠眼里含泪道。
许老太爷轻咳了几声,许是回光返照,卧床有好长一段日子的他竟然现在颇有精神,示意奴仆把其中一个锦盒拿过来,然后那双皮包骨的老手接过,最后再交到许悠的手中,“阿悠,爹帮不了你脱离宫廷,不过你还有后半生要过,这是我们许家最好的良田,现在爹交给你,让你后半生也能有所依“爹,我不要,我只要爹安好……”许悠拒绝着。
“这是爹给你的,你拿着,冠庭,冠群,今天爹把话放在这儿,这是给你们妹妹的补偿……”
“爹放心,儿子会遵照爹的意思。”许冠庭拱手道。
而那二老爷许冠群却是突然跳起来道:“爹,您怎么这么做?我们许家最值钱的就是那几亩良田,现在居然一股脑儿的都给了三妹,您可有考虑一下我们这为人子的心情?”
跪着的二夫人也不满地叫嚣道:“公爹,别说儿媳说您,您这样忒偏心了,这事不行,说什么我们也要请族长来评理,哪有女儿分得家中财产的?她又没有嫁,不对,她这一辈子也嫁不了人,要那么多钱财干什么?您的别。子要读书,孙女将来要出阁,哪个不比她需要钱?……”
“住嘴,二弟妹,这里哪轮到你说话。”许冠庭的夫人洗氏轻喝了一句。
“哼,大嫂,你不敢说还不让我说,这天下没这道理。”二夫人挥着帕子插腰道。
“够了,爹还活着,都给我住嘴。”许冠庭一脸铁青。
“什么叫够了,现在她说得有错吗?”许冠群嗤笑一声,“你是长子自然继承大部分家业,更何况你还任着二品官,可我这嫡次子呢,就什么也没有?只分得一座宅子并几个丫鬟就了事?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爹,您可不许这么偏心,我也是您的儿子……”
许老太爷气得手直抖,本来就是出气多入气少的状况,现在更是脸色铁灰,他一生只得这么三个儿女,现在女儿因他蹉跎了半生,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没想到二儿子居然如此混账,“不孝……子……我一个子儿……也……”顿时一口气上不来。
“爹,爹……”许悠忙扶住许老太爷,一脸焦急地给他顺气,“都给我闭嘴,现在是爹重要还是财产重要?”回头朝二哥夫妇喝了一句。
许冠群这才罢手,“当然是爹重要,三妹,可你也不该回来拿家里的财产。”
许悠狠狠地瞪向这个兄长,若不是怕刺激到爹,她早就说出不要那良田的话来,免得这个兄长总为了那么一点财产就吵闹不休,自从她昨天回来后,二哥夫妇就刻意地防着她,不就怕爹偏心留东西给她吗?
子孙不肖啊,许老太爷临终前的心里那叫个苦啊,“阿悠……那是……给……”
“爹,您放心,儿是长子,定会按您的遗嘱去办。”许冠庭承诺着。
“大哥……”
“二弟,你住住嘴行不行?”许冠庭知道这兄弟平日混账得很,哪曾想会到这地步?
“爹,您挺住,我去让他来见您好不好?”许悠突然俯身在父亲的耳朵旁,轻声道。
许老太爷那渐渐黯然无光的眼睛突然一亮,颤声道:“真……的……”
“唔,女儿这就去叫他来……”许悠知道父亲不放心她,为了让父亲安然上路,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罢了,反正后果她已想好。
就在她要起身之际,许老太爷枯瘦如柴的手却是有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的光采又黯然下来,“不……要……去……阿悠……不要……让他……为难……其实……”其实他已经派人来关心他了。
“爹……”许悠哭喊。
“爹,您快说是不是要收回把良田给三妹的决定?”许冠群催促道。
许冠庭气得上前一把捉住二弟的衣襟,“二弟,爹都快不行了,你就不行行好,让他老人家安然上路?”
“大伯现在是准备动粗了是不是?”二夫人看到丈夫的衣领被大伯抓住,气得跳脚,忙想冲上去帮丈夫的忙。
“二弟妹,你这是要干什么?是不是准备火上浇油?”洗氏急道。
“我要做什么大嫂会不知晓?”二夫人怒道。
顿时场面乱了起来,先是二老爷推开兄长,首先动起手来,接着是二夫人向大夫人洗氏发难。
许老太爷看到这一幕,脑血上涌,半撑起身子想要指着儿子儿媳骂,谁知那举起来的手只有一下子就便了下去,而老爷子的身子也半歪着倒在床榻上。
“爹一一”许悠忙大声喊,然后拼命地掐父亲的人中,可无论怎样,老太爷就那样了无生气地倒在床上,“你们还有心思打,爹现在都昏迷不醒了,大哥,快叫大夫来看。”
许冠庭这才顾不上与兄弟理论,连衣冠也来不及整理,忙冲出去把那温太医请进来诊脉,好在请得动这太医院的首席,不然父亲熬不过这么些日子。
荀真早已是自动让开,温太医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快速地进去内室,给许老太爷诊脉,半晌,在许家人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许老已经去了,许大人还是开始办丧事吧。”
“爹……”这时候,一群儿女并儿媳妇都跪下来痛哭。
荀真看到这天人永隔的一幕,泪水也跟着流,擦了又擦,看到许悠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上前,“尚工大人节哀,老太爷已经去了……”
“爹,您不要走,不要抛下阿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