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才入秋,但霜寒露重,七殿下怎么一人在此喝闷酒?苟公公也不在一旁侍候着?”
宇文淳看着这女孩如步步生莲般向他而来,虽有几分醉意但却不会认错人,嘴角勾起一道完美的弧线,看到荀真走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坐在身旁的石凳上。
“今晚月色正好,要那阉狗在此扫兴干嘛?本宫见着你可真高兴,来,这可是本宫去尚食局的地窖中偷来的,上等的贡品佳酿,你今晚可是有口福了,干。”
宇文淳把手中斟满琼浆玉液的酒杯塞到荀真的手中,再给自己斟满了与她的酒杯一碰,仰头一口饮尽,墨眸看到荀真定定地看着他,没喝杯中物,不禁略有些恼道:“怎么不喝?是不是陪本宫喝杯酒也不乐意?”
“七殿下误会了。”荀真从未见过宇文淳有这一面,几次碰面这如大男孩般的皇子都是惬意的,有时候她还会没良心的想宇文淳一定不知道人生还有疾苦,不过今夜却是对他改观了。
宇文淳若知道她的想法指不定要吐血了。
看到他皱起好看的眉毛,眼看要动怒,她忙小口啜饮着杯中物,这酒果然比她刚刚喝的甘醇得多,但过后却是直冲喉咙,她有些不适应地轻咳了咳,脸色竟渐渐变得绯红起来。
宇文淳看着她微红的肤色比平日所见俏丽了许多,一时间竟转不开眼,直到那双明亮而又纯净的美眸略有疑惑地看着他时,他才略微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去。
“七殿下,你看奴婢这酒也喝了,这夜似乎深了,奴婢也不好逗留,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荀真把空酒杯亮了亮,然后放下,准备起身离去。
宇文淳却是身形未动,再度拉她坐下,再斟满了酒,“别急着走,陪本宫解解闷,荀真,本宫上回可帮了你的大忙,你就这样报答本宫?”支着手看着月色下酡红着脸的佳人,大手不避讳地轻轻地撩拨着她鬓边的几许秀发。
荀真的身子往后倾,避开他不合规矩的手,“殿下对奴婢的恩德,若他日殿下有需要而奴婢有能力必定相报。”
“呵呵,本宫要你一个小小宫女报什么恩情?荀真,你也太好要挟了,也太好骗了,其实……本宫也是有私心的。”宇文淳有些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喝了一杯酒,斜睨着她,“若真有心要回报本宫,就别走。”
荀真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竟一个人在此喝闷酒?清亮的眸子却是坚定不移的眼神,“殿下有私心那是殿下的事,不过奴婢承了殿下的情又是另一码事,君子一诺重千金,即使奴婢不是君子,也不会轻毁承诺。”
宇文淳闻言,略有些惊呆了,这女孩不是玩笑话,片刻后,竟然有些讽意地道:“你能给本宫什么报答?荀真,人还要量力而为得好,有酒当喝,有歌当唱,方才不虚度这人生。”把她的酒杯递给她,示意她饮用。
荀真见他把自己的话当成了玩笑话,竟也不太在意,自己知道是什么心意就好,一口喝干他递过来的酒,“殿下信与不信,时间会证明的。”
宇文淳日后知道她今天所说的话是肺腑之言,是一个小女子的拳拳心意时竟悔不当初,他不需要她这样的承诺,不需要她的回报,不需要她的感恩,可惜此时却没有这样的智慧洞悉将来事。
两人连喝了几杯后,荀真原本就有些醉意,这次又多喝了几杯,醉态渐现,说话也不再那么拘束,“殿下……呃……有心事?”
宇文淳的酒量明显比她好,看着她睁着朦胧醉眼看着他,小脸上漾着关怀之意,心中突然一暖,这样的荀真同样很陌生,痞痞的一笑,“本宫是华国的皇子,父皇富有四海,哪有什么心事?你看错了。”
荀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喝着,在他面前竖起了手指摇了摇,绽开一抹笑容,“殿下……少来了,殿下说的那些……都是身外物,我们人啊,生来就是……带着烦恼的……哪有可能没烦恼……”
她突然双手抱着他的俊脸定睛地瞧着,看得宇文淳都有些发毛了,荀真喝醉了酒竟然是这样的?不似她平日的行为,“殿下同样是人啊,也会有喜怒哀乐……殿下想不通又何必去想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喝闷酒只会伤身……呃……”
宇文淳从小到大,何尝有人跟他说过他也是人也会难过的话?母亲巴不得把他教成只懂争权夺利的人,痛了不能喊痛,疼了不能喊疼,因为你不是东宫太子,若是软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母亲用来训诫他的话。
现在居然有人说他也是人,也是会难过的,墨眸里承载着无名的情绪,直到脸上的温暖一逝,看到她又坐回原位,再度饮尽一杯酒,内心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荀真,你有没有渴望的人和事?”
荀真咂巴了一下舌尖上的香醇滋味,皱了皱轻巧的鼻子,清亮无比的眼眸眨了眨,“有啊,怎么没有?”
“也是,你们当宫女也像那些后宫嫔妃一样只想着往上爬,就算是摔得粉身碎骨,仍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仍要笑着说不痛,不碍事,我能承受得住,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外强中干?好好地活着不好吗?争得太多不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宇文淳俊帅无比的脸上突生一抹愤慨,语调既快又嘲讽,似乎胸中憋着一股闷气籍由此发泄出来,那话语像珠儿落玉盘时发出的清脆响声,绵绵不绝,声声在耳,竟让荀真听呆了去。
在这宫里今朝得宠他日枭首的事情多了去,很少有人只想单纯的活着这样的想法,犹记得很多年前,许悠带着她到那关押着失宠妃嫔的冷宫去瞧,指着里面一大群或疯或颠或痴或傻的人与她说:“你好好看清楚这群人,她们都是皇宫的失败者。”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被许悠那句话惊醒,失败了就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半晌之后,宇文淳方才停下来,看到荀真异常的沉默,自嘲的一笑,“本宫发发牢骚而已,你听过就算了。”
他想到眼前的宫女即使眼眸再清亮都好,终究也只会想着爬上更高的地位,又怎能明白自己那种纠结的心绪?
第三十三章 月夜迷情
荀真却是摇摇头,带着醉意的脸突然一笑,“殿下是皇子当然可以这样说……可是在这宫里的其他人没有殿下的幸运……他们都生活在泥沼里……爬不出来那就只有任泥沼埋去……”看到他的望过来的脸色颇为凝重,似要出言反驳。
荀真的谈兴似乎很浓,伸手捂住他的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执酒壶一手执玉杯自斟自饮了一杯,她的目光似乎要透过清亮的月光看向那不知名的遥远的彼岸,突然两手伸开,任由秋风呼啸而过,把那宽广的衣袖吹得“呼喇”直响。
宇文淳看得痴呆了,这才是荀真压抑住的本性吗?不似平日谨小慎微,不敢有行差踏错的样子,看着那随风展翅的双臂,像要被广寒仙子掳到月宫去一般,他的心底突然一慌,急忙起身想要抱住她,留她在人间。
此时的荀真却突然回头朝他一笑,那笑容很美,却偏偏带着几分悲凉,似乎深昧着人世间的黑暗与沧茫,这一笑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竟成了多年后不曾磨灭的记忆。
荀真却不知道他此时的感受,径自说着:“生在帝王家本就是悲哀的事……殿下……没听过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话吗?呵呵……不过最悲哀的是我们这群既不生在帝王家……却又偏要待在这红墙宫瓦内的宫人……殿下……哪个更悲哀……”
“啪”的一声,那玉质酒壶与酒杯被荀真重重地摔到地上,散碎成花,些许酒液溅到她的衣裙上,更多地婉涎着流在地上,酒香四散,飘入鼻中,更添几分朦胧醉意。
宇文淳愣然了,荀真这么直白的话又有谁敢说?当着他的面砸了酒壶的样子竟是相当迷人,流光溢彩的眸子一转,竟笑道:“你不怕本宫把你的话传出去,还有你毁了贡品的事情?然后让你掉了脑袋?”
“殿下会吗……”荀真睁着醉眼,依然笑问着他,一副笃定他不会的样子。
宇文淳又笑了笑,荀真是个很有趣的女孩,这一直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今夜,他似乎离她更近了。再转眸看向她时,她的身子微微一歪似要醉倒在地,急忙冲上前去在后面揽住她的柳腰,不让那娇柔的身子摔到碎玉片上。
“醒醒,你若不起来,本宫就把你扔在这儿醉死算了?”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绯红的脸,似玩笑似认真地道。
酒意上涌,荀真的眼皮直往下搭,胆大地拍开他的手,头一歪倒向他的怀中,舔了舔唇,“别……吵我……小球儿……到一边玩去……”
宇文淳听着她的醉言竟然心情大好,原来她的梦中有那只懒懒的巴儿狗,此时月上中天了,若真丢她在此睡一晚,明日定要着凉。
大拇指轻抚了一下她艳红的唇,“荀真,本宫今天就发发善心送你回去吧。”
他弯腰打横抱起她柔软无骨的身子在怀中,脚下一施力踏着月色往尚工局而去,要避开那些巡逻的侍卫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晚风在“呼啸”而过,荀真感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竟如飞起来那样惬意。
“飞……再飞……高……点……”
那如孩子般无意识的话流出,他低头看着她一副享受的样子,低低地爽朗地笑了出来,因而忽略了不经意而过的人影。
不远处之人有一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宇文淳抱着人的背影闪过,脸上虽波澜不惊,心下却诧异着。
“太子殿下,天哪?是七皇子?”身边之人低声惊呼出来。
宇文泓的眉尖轻蹙,这宇文淳半夜在搞什么?突然狂风吹来,举起手来挡了挡,放下袖子时,一朵紫色绢花竟随风飘到他的面前,随手一抓竟抓住了。
原本只因看到宇文淳略有皱眉的脸在看清手中的绢花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再看向宇文淳离去的方向时,突然漾上了一丝薄怒。
“这不是尚工局的绢花吗?天啊,那七皇子抱着离去的人想来除了荀掌制之外还会有谁?殿下……”孙大通看到太子的脸色难看,顿时就闭嘴了,没想到半夜回宫居然碰上这一幕。
“跟上去看看是不是她?”宇文泓压抑着一丝怒火低声吩咐,“别惊着七弟。”
孙大通忙弯腰应“是”。
宇文泓却是捏紧那朵绢花,脸上阴沉地似要把月色踩烂般往东宫而去,她不是在他面前振振有辞的吗?不是说不愿背靠大树好乘凉吗?一转眼就与七弟勾搭上,哼,口是心非的女人!
宇文淳避开巡逻的人影,把她送回尚宫局的寝室里,轻轻地放在锦榻上,看着她躺在床榻上像只猫儿般拱了拱,“飞,我还要飞……”
喉节一动,无声地笑了出来,大手却是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俏颜,“改哪天,本宫把你拐去卖了,可好?”
荀真感觉到脸上痒痒的,玉手把他的手一拨,咕哝了一句,“殿下……一切唯心尔……别再……喝闷酒了……”
宇文淳怔然地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以为她要醒来了,耳朵羞得赧红了起来,以为她要指责他轻佻的举动,哪知却传来这样一句在秋夜寒凉中温暖人心的话。
荀真,你让我吃惊的举动就像那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谢谢你今夜陪我喝了一杯闷酒。
“好好睡吧。”
宇文淳再度颇有些恋恋不舍地轻抚了抚那柔滑如水的肌肤,耳朵听到门响声,似有人要进来,这才跳窗悄失在银晃晃的夜色里。
宿醉了一夜的荀真醒来时竟觉得头是晕沉沉的,轻哼几声从床榻上爬起来,眨了好几下才认出是自己的卧室,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钱芳儿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端着一盘水的粗使宫女松儿,“掌制大人醒了吗?”
“醒了。”荀真应道,伸手把纱帐撩开,下榻穿鞋,“芳儿,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钱芳儿亲自侍候荀真梳洗,“属下也不知,昨儿夜里属下听到有声响,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掌制大人睡在床上,屋子里有酒香,想来是昨日饮宴喝醉了回来也不自知吧?”
荀真这才想起昨夜偶遇宇文淳的事,突然眼睛睁大起来,难道是宇文淳送她回来的?忙低头一看,穿的果然是昨天的衣物,衣衫整齐,不禁暗松一口气,然后又笑了笑,她又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七皇子那般天姿的人又怎会趁机占她便宜?
“掌制大人在笑什么?”
“没什么。”荀真道,“对了,待会儿给我煮碗醒酒汤来,记得给蓉蓉端过去一碗,她昨儿一准喝高了,若是今儿个犯错免不了要挨那钟掌珍的骂。”
“属下记下了。”
荀真这才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动手换衣梳妆,此时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
一踏进尚工局,荀真就听到钟掌珍带着莫华依在那儿不停地数落吕蓉,心下叫糟,昨天夜里吕蓉八成是没回来,宿在了尚食局里。
“一大清早的,钟掌珍这是在干什么?昨儿蓉蓉去赴宴时明明向你请示过,你也准了的,现在翻这些旧账有意思么?”
钟掌珍一听到她的声音,鼻子冷哼一声,抬头看着荀真冷冷一笑,“荀掌制管得也太宽了吧?吕蓉是我的女史,不是荀掌制的,她昨夜彻夜未归,谁知道干什么去了?若是去私会情郎这等龌龊事,东窗事发后担责任的是我,不是荀掌制。”
“掌珍大人,你可别越说越离谱。”吕蓉顶撞了一句。
“怎么?你要以下犯上?”莫华依阴冷着声音道。
荀真眼看吕蓉还要不服气地再说些什么,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瞄了一眼莫华依,然后两眼直盯钟掌珍,“昨儿她就宿在尚食局方司膳那儿,钟掌珍若不信,可让莫女史走一趟向司膳大人求证一句,不过别怪我不事先提醒你,这也是以下犯上。”推了推身后的吕蓉,“蓉蓉,你回去梳洗一下,我刚让松儿给你端了碗醒酒汤。”
吕蓉感激地看了眼荀真,竟连礼也没行转身就出了去。
钟掌珍气得握紧拳,这个吕蓉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没向她请示就走了?看到荀真就这样擦身而过,她想要抓住她的手再与她理论,一旁的莫华依却是快速地拉她到一旁。
“你拉着我干什么?荀真居然敢灭我的威风,我跟她没完。”
莫华依的眼睛闪过阴贽的光芒,小声地道:“掌珍大人何必跟她计较?再过一段日子,包她笑也笑不出来。”
“哦,你那计划不是不奏效吗?巴巴地花了银子让人对外放出风声,让布商忽略她进而给她劣等布,我们好最后再发难,谁知她不吃你这一套,还不知给了梁公公何好处?竟让这阉狗对她颇有维护。”钟掌珍嘲笑道。
“掌珍大人,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墙,老天又把机会送到我们手里,我不抓着岂不是傻子?就让她开心几天好了。”
此时,莫华依的眼里像有一条蛇在盘旋一般,暗暗地朝荀真吐着阴冷的蛇信子,寻找机会一举咬破她的咽喉。
荀真莫名地觉得背脊发寒,身子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这让正与她说话的许悠担忧地朝她看了看,“怎么了?感染风寒了?”
“没。”荀真摇了摇头,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许悠刚刚跟她说的差事,有点不情愿地推脱道:“尚工大人,您看我都忙不过来,这回宫女冬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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