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5-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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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5-烟消云散-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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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会知道他的行踪。

    当下安步当车,走到隆和,其实华灯初上,隆和正在上市。吃“柜台酒”

    的贩夫走卒,各倚着柜台,人各一碗,悠闲自在,其中识得杨书办的人很不少,纷纷招呼。杨书办一面答应,一面往里走——里面是一座敞厅,摆了十几张方桌,已上了七成座,杨书办站定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周少棠,便拉一个伙计问讯。

    “周先生来过走了。不过,停一停还要来。”伙计问道:“你老是等他,还是留话?”

    “我等他好了。”

    于是挑了一张位在僻处的桌子,两人坐了下来,要了酒慢慢喝着,喝到第三碗酒,周少棠来了。

    “少棠,少棠!”杨书办起身叫唤,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们等你好半天了。我先来引见,这位是马大老爷,”

    周少棠是很外场的人,对马逢时很客气地敷衍了一阵。等酒到微酣,杨书办方始道明来意,马逢时随即举杯相敬:“我对当铺一窃不通,接了这个差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全要仰仗周先生指点。”

    “好说,好说。”周少棠一面应答,一面在肚子里做功夫。他跟公济典

    的唐子韶,只是点头之交,但阜康的谢云青,却跟他很熟,最近的过从更密,从谢云青口中,知道了紧邻公济典的好些秘密,这当然也就是唐子韶的秘密。

    周少棠很看不起唐子韶,同时因为与胡雪岩是贫贱之交,情分不同,所以对唐子韶在胡雪岩遭遇这样沉重的打击,不想想平日所受的提携,拿出良心来共患难,反而乘人于危,趁火打劫,在公济典中大动手脚,暗中侵吞,大为不平。如今恰有这样一个马逢时可以去查帐的机会,岂可错过。

    “马大老爷,人家都说我周少棠好说大话,做起事来不扎实。所以,查封公济典这件事,我不想多说啥,只有一句话奉告,马大老爷把我这句话想通摸透,包你差使办得漂亮。”周少棠停了一下说:“这句话叫做:”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

    马逢时一愣,因为周少棠的两句话开场白颇为突兀,有点发牢骚的意味在内,因而嗫嚅着说:“周先生我们今天是初会,我从没有说过那些话……”

    “啊,啊,误会了误会了。马大老爷,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杨大哥,不过因为今天正好有人这样子说我,顺便一提。”

    周少棠又说:“马大老爷,你不是要我指点?我刚才那两句话,就是把‘总筋’指点给你看,你要看清楚,想透彻。”

    原来刚才那种近乎牢骚的话,是周少棠为引起交谈对方注意的一种方式,经此折冲,马逢时已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看货”十二个字深印入脑中,当即作出受教的神色说道:“周先生,你这两句话,从字面上说,就大有学问在里头,索性请你明明白白地开导一番。”

    “言重,言重。”周少棠问道:“马大老爷,典当的规矩,你懂不懂?”

    “我刚才不说过,一窃不通。”

    “那就难怪了……”

    “老周,”杨书办忍不住了,“你不必城头大出丧,大兜大转了。马大老爷明天去查封,要留意哪几件事,请你细说一说。”

    “是的。”马逢时接口,“还有,一去要怎样下手?”

    周少棠心想,查封胡雪岩的典当,是为了备抵存在阜康的公款,能多保全一分,胡雪岩的责任即轻一分,因此,能将唐子韶在公济典侵吞的款子追出来,对胡雪岩就是最直接、也最切实的帮忙。转念到此,他决定插手干预。

    于是他问:“马大老爷去查封公济典,有没有委札?”

    “有。不过交代是抚台交代,委札是藩台所出。”

    “那一样,都是宪台。”周少棠又问:“领了封条没有?”

    “领了”

    “几帐?”

    “两张。”

    “怎么只领两张呢?”

    “我以为查封是封前后门,所以只领了两张。”马逢时又说:“后来想想不对,抚台交代,查封归查封,当铺还是照常取赎。既然如此,纣了门,岂非当主不能上门了。”

    “不独当主不能上门,公济的人也不能进出了。”周少棠想了一下说:“不过不要紧,马大老爷今天就去刻一个长条戳,上面的字是:”奉宪谕查封公济典委员候补知县马,。凭这个长条戳,马大老爷自己就可以封。“

    “嗯,嗯,”马逢时一面想一面点头:“我应该有这人权柄。”

    “当然有。”

    “周先生,,‘马逢时问道:”明天我去了,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请你给我说一说。“

    “这,这要看情形,现在很难说。”说着,周少棠望一望杨书办。

    一直很冷静在旁听的杨书办,知道该他说话了:“马大老爷,我看你要请少棠去帮忙。”

    “是啊,是啊!”马逢时一叠连声他说:“我就有这样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合不合公事上的规矩?”

    “怎么会不合?譬如马大老爷你‘挂牌’放了实缺,起码要请刑名、钱谷两位师爷,现在请少常去帮忙,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是!这个譬喻通极。”马逢时双手举起酒杯:“周先生,请你帮忙。不过,惭愧的是,现在还谈不到什么敬意,只有感激在心里。”

    于是商定几个步骤,其实也就是周少棠在发号司令,马逢时要做的是,连夜将长条戳刻好,第二天一早在开市以前,便须到达公济典,首行要贴出一张告示:“奉宪谕查封,暂停营业一天。”然后分头查村,最要紧的是库房跟银柜。

    “这就要看帐了。‘看帐不如看库,验资不如验货’,此话怎讲?因为帐是呆的,帐面上看不出啥。到库房看过,再拿帐来对照,真假弊病就一目了然了。”

    “是,是。请教周先生,这姓唐的有哪些弊病?”马逢时间。

    “我也是听说,到底如何,要明天去看了才晓得。”周少棠说:“第一种是满当的货色上动脑筋,当本轻、东西好,这也有两种脑筋好动,一种是掉包,譬如大毛的皮统子,换成二毛的,还有一种……”

    “慢慢,周先生,请问这个弊病要怎么查?”

    “容易。一种是看帐,不过当铺里的帐,总是好的写成坏的,所以不如估价。”周少棠说:“朝奉的本事就在看货估价,决不会走眼,大毛是大毛的价钱,二毛是二毛的价钱,你拿同样的货色来比较,问它同样的当价,为啥一个大老,一个是二毛?他话说不清楚,里头就有弊病了。”

    “我懂了。请问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说是赎走了,其实是他占了满当的便宜。要查封这种弊病也不难,叫他拿销号的原票出来看,有,是真的赎走了,没有,就是当主根本没有来赎。”

    处理满当货的弊端,马逢时大致已经了解,但是否还有其他毛病呢?问到这一点,周少棠的答复是肯定的,而且词色之间,颇为愤慨。

    “这个姓唐的,真是狗彘不如!今日之下,他居然要趁火打劫,真正丧尽天良。”

    原来唐子韶从早康出事以后,认为胡雪岩之垮只是迟早间事,公济典当然也保不住了,既然如此,且趁眼前还能为所欲为之时正捞一笔。

    “他的手法很毒,不过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弄个破铜表来算是金表,一当十两、八两银子,马大老爷,你说,这是不是放抢?”

    “太可恶了!”马逢时亦是义形于色,“在满当货上动手脚,还可以说是取巧,因为东家的本息到底已经收回了,只不过没有占到额外的好处而已。

    象这样子,以假作真,以贱为贵,诈欺东家,是可以重办他的罪的。“

    “当然应该重办。”周少棠冷笑一声:“他自以为聪明,假货要到满当没有人来赎,盘库日验货,才会发现,那时他已回徽州老家了,你就告他,

    他也可以赖,说当初原是金表,不晓得怎么掉包了。也没有想到,偏偏会遇到你马大爷,又遇到我,不等满当,就要办它一个水落石出,这叫‘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谈到这里杨书办插嘴了,“唐子韶总还有同党吧?”他说,“朝奉是很爱惜名誉的,如果有为唐子韶勾结、欺骗东家这个名声在外,以后就没有人敢请教他,只好改行了。”

    “老杨,你问得好。唐子韶自然有同党;不过这个同党,同他的关系不同,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外甥。”

    “嗯,嗯!这就是了。唐子韶预备卷铺盖了,当然也要带了他一起走。”

    “一点不错。”周少棠转脸说道:“马大老爷,你明天去了,就要着落在唐子韶的外甥身上,追究真相。要格外留心最近的帐,拿当得多的几笔,对帐验货,如果货帐不符,再问是哪个经的手?第一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你是说当时不要追究?”

    “对,当时不要追究,因为当时一问,唐子韶一定有番花言巧语,打草惊蛇,不是聪明的办法?”

    “那么,怎么是聪明的办法呢?”

    “把唐子韶的外甥带走,另外找个地方去间。那些小生后经不起吓,一吓什么都说出来了。”周少棠又说:“最好到县衙门里惜两名差役带了去,威风更足,事情也就更容易办了。”

    “是,是,这倒容易,仁和县的王大老爷,我很熟。”马逢时越听越有兴趣,很起劲地问:“问出来以后呢?”是不是再传唐子韶来问。“

    “用不着你去传他,他自己会到府上来求见。”

    “何以见得?”

    “这……”周少棠迟疑一下,说声:“我先同老杨说句话。”

    “他将杨书办拉到一边,悄悄问他跟马逢时的关系。杨书办据实以告,周少棠便另有话问了。

    “快过年了,马木老爷当然要弄几个过年盘缠是不是?”

    “当然。”杨书办问:“你的意思是要他敲唐子韶一笔?”

    “不错,不过,公私要兼顾,他可以同唐子韶提条件:条一,要他拿原当赎回去,这是公,第二,要弄几两银子过年,数目他自己同唐子韶去谈……

    或者,同你谈。如果唐子韶不就范,报上去请他吃官司。“

    杨书办盘算了一下,觉得其事可行,笑笑说道:“你对胡大先生倒是蛮够朋友。”

    “贫贱之交不可忘。”周少棠掉了句文,虽然有些不伦,却不能说他这句话不通。

    两人再深入地谈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种演变,即是襄助马逢时的工作,由周少棠移转到杨书办身上。不过周少棠仍在幕后支援,商定他在阜康钱庄对面的一家安利茶店喝茶,公济典近在咫尺,有事随时可以接头。

    等相偕回到原座,周少棠作了交代,“马大者爷,”他说:“你同杨书办很熟,明天请他陪了你去,有啥话说起来也方便。其中的窍门,我同杨书办说过了,这桩差使,一定可以办得漂亮。”说着起身告辞而去。

    其时已是万家灯火,酒客络绎而至,热闹非凡,说话轻了听不见,重了又怕泄漏机密,杨书办提议另外找个地方去喝酒。

    “到哪里?”

    “你跟我去,不过,”杨书办声明在行先,“马大老爷,到了那个地方,我不便用尊称,一叫马大者爷,露了相不好。”

    “不要紧,你叫我老马好了。”

    “最好连姓都不要用真的。你们老太太尊姓?”“姓李。”“我就叫你老李了。离这里不远,我们走了去。”

    七大封典铺杨书办惠了帐,带着马逢时穿过两条街,进入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在巷底有一家人家,双扉紧闭,但门旁有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焰,照出一张退了色的梅红笺,上写“孙寓”二字。

    “这是什么地方?”马逢时有些不安地问。

    “马……”杨书办赶紧顿住,“老李,这个地方你不能告诉李大嫂。”

    一听这话,马逢时不再作声,只见杨书办举手敲门,三急三缓,刚刚敲完,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半老徐娘,高举着“手照”说:“我道哪个,是你。算算你也应该来了。”接着,脸上浮满了笑容又问:“这位是……”

    “李老板。”杨书办紧接着问:“楼上有没有客人?”

    “没有。”

    “楼下呢?”

    “庆余堂的老朱同朋友在那里吃酒,就要走的。”

    “他们东家遭难,他倒还有心思吃花酒。”杨书办又说:“你不要说我在这里。”

    “多关照的。”那半老徐娘招呼“李老板”说:“请你跟我来。走好!”

    于是一行三人,由堂屋侧面的楼梯上楼,楼上一大两小三个房间,到了当中大房间,等主人剔亮了灯,杨书办方为马逢时引见。

    “她姓孙。你叫她孙干娘好了。”

    马逢时已经了然,这里是杭州人所说的“私门头”,而孙干娘便是鸨儿,当即笑嘻嘻地说道:“孙子娘的子女儿一定很多?”

    “有,有。”孙子娘转脸问杨书办:“先吃茶还是先吃酒?”

    “茶也要,酒也要,还要吃饭。”说着,杨书办拉着孙干娘到外房,过了好一会才进来。

    “这个孙干娘,倒是徐娘半老,丰韵犹存。”马逢时说道。

    “怎么?你倒看中她了!我来做媒。”

    “算了,算了!我们先谈正事。”

    这话正好符合杨书办的安排,他已关照好孙干娘备酒备饭,要讲究,但不妨慢慢来,公便跟马逢时先谈妥了明日之事,再开怀畅饮。

    “你的事归我来接下半段。我先问你,你年底有多少帐?”

    马逢时一愣,约莫估计了一下说:“总要五六十两银子才能过关。”

    “我晓得了。”杨书办说:“明天我陪了你去,到了公济典,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何谓看眼色行事?马逢时在心里好好想了一会问道:“杨大哥……”

    “慢点,慢点。”杨书办硬截断了他的话,“明天在公济典,你可不能这样叫我。”

    “我明白。做此官,行此札,到那时候,我自然会官派十足地叫你杨书办,你可不要生气。”

    “不会,不会。这不过是唱出戏而已。”

    “这出戏你是主角。”马逢时问:“你认识不认识唐子韶。”

    “怎么不认识,不过没有什么交情。”

    “你认识最好,我想明天我做红脸,你做白脸,遇见有不对的地方,我打官腔,你来转圜,唐子韶当然就要找上你了,什么事可以马虎,什么事不

    能马虎,我都听你的语气来办。“

    “一点不错。”杨书办很欣慰他说,“我们好好儿来唱他一出‘得胜回朝’。”

    谈到这里,楼梯上有响声,只见帘启处,孙干娘在前,后面跟着女佣,手中端一个大托盘,四样酒菜,两副杯筷。

    “怎么只有两副?”杨书办问。

    “我怕你们要谈事情,不要旁人来打搅。

    “谈好了,再去添两副来。”杨书办问:“巧珍在不在?”

    “今天没有来。”孙干娘说:“阿兰在这里,不晓得李老板看得中,看不中?”

    杨书办心中一动,因为看到马逢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干娘,决心成全他们这一段露水姻缘,当即说道:“等一等再说。你先陪我们吃两杯。”

    于是又去添了杯筷来,孙干娘为客人布菜斟酒,颇为周到,马逢时不住地夸赞酒好菜好,杨书办只是微笑不语。

    看看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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