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可能出在哪儿?”
金鲁生果断地:“出在邮电局,在转接长途电话的总机房。你想,特务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接罗山,是因为我们总部首长给罗山打过电话。然后他们又知道我们在乌镇,是因为昨天晚上我们给单位打过电话。”
黄处长想了一下:“有道理,这两个电话都必须通过上海邮电局总机房才能转接。”
“否则不可理解,我们到哪里、找什么人,特务都知道,凭什么?”
“对,一定是你们的电话被窃听了,总机房有他们的内线!我这就派人去查。”
“我们单位有没有打电话找我们?”
“没有。”
“如果我们单位找你问我们的情况,你什么都不要说,权当没见过我们,要不,特务又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一路孤军作战,太危险了。”
“所有人看不见、听不着我们了,才最安全。”
两辆吉普车到了一个三叉路口,一辆车先停下,另一辆车随后并肩而停。
小钱带安在天、金鲁生、阿炳下来,上了另一辆车;对方司机带着三个人下来,换到小钱原来的车上。两辆车一左一右,分驰两侧。
安在天问:“他们去哪儿?”
小钱说:“和我们背道而驰。”
阿炳突然道:“我们换了一辆车……”
小钱很惊讶,回头问:“你……看得见?我还以为你是瞎子呢。”
阿炳:“我看不见……我是瞎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换车了?还是一样的车,一样的人……”
金鲁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他听出来的。”
阿炳大声道:“我就是听出来的,两辆车声音不一样,那辆比这辆老多了,像我们祠堂的老太爷……”
小钱感叹地:“哦,那你的耳朵简直是太好了。”
车子钻进了夜幕之中……
院长办公室里新挂了一张图表,登记找电台的情况,上面可以看到每天侦听处各科找到电台的数目。李秘书在登记最新数目。
铁院长问:“这是截止到什么时间的?”
“今天早上8点。”
铁院长叹气道:“照这个进度,一年都找不完!”
李秘书填写完毕,转过身,安慰着铁院长:“万事开头难。”
铁院长骂:“放你的屁!开头都这么难,以后只会更难。”
华主任进来:“是呀,照这个进度进行下去,找到全部的电台,我们需要431天。”
铁院长:“我要晚节不保了!”
“老地瓜,不许说这些不争气的话,我在会上讲了要咬牙……”
“我把门牙都咬碎了,就剩下最后几颗后槽牙……”
适时,机要员小秦敲门进来说:“铁院长,总部有急电。”
铁院长接过看,大惊失色:“敌人要实施‘天网行动’。”
华主任拿了过来,也很震惊,她想起什么:“有安副处长的消息吗?”
铁院长焦急地:“没有。”
华主任:“这不太对啊。”
铁院长:“从前天晚上他自青镇打来电话,到现在都几十个小时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华主任对李秘书:“给上海市公安局打电话!”
李秘书拔通电话:“喂,你好,是上海市公安局刑侦处吗?我找黄处长。”
电话里传出黄处长的声音:“你是哪里?”
“我是第701植物研究院……”
凭声音判断,显然是被监听着。
黄处长不露声色:“哦,701啊?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对,他们也没跟我们联系过……”
李秘书像犯了错一样,看着铁院长。
铁院长:“什么,安在天他们失踪了?”
“这趟火车上还是没有。”
“他们要改行了汽车,我们就无从下手了。”
“为什么?”
“条条大路通罗马,殊途同归 老虎回林子里了。”
特务在通暗语。凌晨1点37分的列车上,埋伏好的特务在车厢里没有发现安在天他们的踪迹。
东方显出了鱼肚白。
司机已经换上了安在天,他紧握方向盘,看着远方……
金鲁生抱着机关枪,眼睛一眨不眨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小钱在后座上沉沉地睡着了,惟有阿炳直挺挺地坐着,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把包裹放在腿上,不断从里面掏出吃的东西,桃片、粽子……
树树相连,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安在天他们终于甩掉了连日来一直跟梢的特务,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如果算有麻烦的话,那就是阿炳,他实在无法在车声中入睡,并且不停地问到了没有。还有,他一直在吃,从乌镇带出来的东西,好像永远都吃不完。他们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已经接近36个小时了。
铁院长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定地走来走去。
李秘书看着铁院长。铁院长一瞪眼,道:“看我干什么?从我脸上你能找出安在天?”
李秘书吓得低下了头。
铁院长刚要发脾气,想了想,道:“你去一趟机要处,看看丁机要员在做什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安副处长失踪的消息。”
李秘书出去,和华主任打了个照面。
华主任:“我和总部通了电话,得到证实,敌人实施这次无线电静默,正是‘天网’行动的一部分。”
铁院长:“这完全是个大动作,里应外合,前线后方串通,美蒋特务联手,行动有代号,组织有步骤……”
“老地瓜,看来敌人早就盯上我们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秘密,其实我们应该想到的。大姐,敌人如此兴师动众地实施无线电静默,说明他们是下了大决心要破坏我们的侦听工作。既然下了大决心,就肯定上下通力,里外合应,启动国内潜伏的特务分子,一举将我们斩草除根。”
“我看下一步,特务是不会少给我们制造麻烦的。701既是藏龙卧虎之地,也是特务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所以警卫工作一定要加强,这不是说他们工作有什么问题,而是面临了新的挑战。”
“可701总共也才一个连的警力,缺乏战斗经验,万一有大行动肯定应付不了。”
“我请示总部,申请调派部队来增强701的保卫工作。”
“那再好不过。”
“安副处长他们还没有消息?”
701院大门外,小贩还在兜售泡菜,蔡大爷脸红脖子粗地在和他讨价还价。小钱的车已经到了门口,车身上沾满了黄泥,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蔡大爷眼角一瞄——
金鲁生在车里做了个手势。
蔡大爷继续和小贩不依不饶地吵着,车从他的身后开了进去。小贩忽然不吵了,盯住车的背影。蔡大爷拽住他的胳膊,轰他……
车子停在了招待所门前,小钱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相对独立的一排平房。周所长听到汽车声音,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刚好看见安在天和金鲁生下车来,急忙迎上前去。
周所长:“你们可回来了,要再不回来,铁院长就要吃人了!”
安在天问:“有房间吗?两个人。”
周所长:“两人一间……”
安在天指着小钱:“一人一间。小钱是上海公安局的同志,开了一路车,要照顾好他。”
小钱正要往下卸枪弹,听了这话,笑着说:“要照顾好的是它们……”
金鲁生制止住小钱:“别卸下来了,你跟我回警卫连住,你能随便住,这些东西不能随便。”
安在天对周所长:“找一间安静的房间,阿炳需要睡觉,一路上他连眼皮都没合一下。”
“房间都差不多,这招待所住满人了,能腾出一间来,我就已经是削尖了脑袋,铁院长都要我住树上了……”
果然,到处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外面晒了各种各样的衣服,证实招待所人满为患。
安在天纳闷:“哪来这么多人?”
周所长:“都是总部派下来的专家。”
安在天恍然大悟。
阿炳抱着收音机要从车上下来,安在天赶紧上前,接过收音机。
阿炳:“我要安静的房间……我要睡觉……”
安在天:“我们阿炳的腿坐车都坐肿了吧?”
阿炳下车来,他空洞的眼睛看向远方。由于旅途的疲劳和脏乱,以及由于心情过度紧张导致的面部肌肉瘫痪,再加上病眼本身就有的丑陋,样子惨不忍睹,可以说要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要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简直不堪入目。
周所长吓了一跳。
给阿柄安排了房间,工作人员用惊异的眼神窥视着阿炳,又不敢贸然进去,互相推搡着。
周所长出来,忍不住地发了牢骚:“安副处长从大街上拣来了一个叫花子……”
“是瞎子?”
“还像个傻子。”
“幸亏不是疯子,再要是个武疯子,有的是大家倒霉了……”
周所长生气:“都给我住嘴,不要背后议论安副处长带回来的……同志……”
阿柄的房子是一间到处都是床的旧房间。阿炳在捣鼓收音机,安在天从外面打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安在天:“来,阿炳,洗个脸。”
阿炳开始洗脸。
“洗了脸后,马上睡一觉……”
阿炳:“好的。”
“估计中午领导就会来看你……”
“好的。”
阿炳现在对安在天,感觉像对他妈一样,言听计从。
“你听我说完……”
“好的。”
安在天苦笑,为了不叫他插嘴,只有加快了语速,以便减少说话间的停顿:“领导来了,你要表现好一点,一定要给他们‘露一手’,把你的尖耳朵好好地给他们看一下,这样,这里的人就会像你们村里人一样佩服你了。”
阿炳:“好的。”
“你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好了耳朵才好。”
“我耳朵不会不好的。”
“是,你耳朵是最好的,在乌镇是最好的,现在也要是最好的。”
“好的。”
阿炳洗完脸。脸盆里,全是黑水,毛巾也被阿炳擦得颜色都变了。
安在天倒完水再回来时,阿炳已经上床睡觉了,他轻轻地退出去,关上门。
其实安在天一直很担心,阿炳在老家神奇有余的耳朵到了701会不会变得不灵了,水土不服。但没想到,他交代阿炳要在领导面前‘露一手’,竟然是弄巧成拙了……
701院大门口,卖泡菜的小贩迟迟就是不走,在门口逡巡着、窥探着。蔡大爷从门房里出来,泼水,几乎泼在了小贩身上。小贩毫无反应,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院里。
蔡大爷骂:“卖泡菜的,你还不走啊,泡菜没腌好就来卖,缺德鬼!走!”
安在天走进招待所办公室,对周所长:“我给铁院长打个电话。”
周所长:“我都打完了,铁院长为了等你,一晚上都没合眼,半个小时来一次电话。”
“他过来吗?”
“李秘书说马上就到。安副处长,他怎么是个瞎子呀?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铁院长这么关心的人,我以为是个重要人物……”
“是瞎子就不重要了?”
周所长尴尬地:“不,我……没这意思。安副处长,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也辛苦了,要不去我房间先休息一下。”
“你不是说院长马上就来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话音未落,铁院长、华主任进来。铁院长没一句寒暄,直接问安在天:“小子,你们怎么回事,跟谁都不联络,说失踪就失踪?701的人是能失踪的吗?”
安在天解释道:“我们一路上都有特务盯梢,怀疑是上海电信局的总机有他们的内线,为了不惊动敌人,顺藤摸瓜,找出更多潜伏的特务,上海市局决定先不抓这个人,继续麻痹敌人,黄处长接电话时不方便给你们多解释……”
铁院长:“看看,这就是‘天网’行动,上天入地,见缝插针,敌人厉害啊!”
安在天疑惑地问:“‘天网’行动?”
华主任说:“你刚回来还不知道。所谓‘天网’,与我们的‘深海突围’有异曲同工之意。敌人不光想让701淹死在大海里,还想把701的人一网打尽。罗山的死,就是你们这次行动被盯梢的一个信号。”
安在天:“……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你们汇报,就擅自决定罗山的医疗费以及后事的费用由我们来承担了……”
铁院长打断他的话说:“这是对的,组织不出我来出。”
华主任瞪了他一眼。
安在天:“黄处长先垫的钱……”
铁院长:“赶紧还给人家。”
“要还的东西多了,还有武器。”
铁院长:“那就让金处长派人和送你们回来的同志一起返回上海,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华主任急切地问:“嗳,他呢?他叫什么来着?阿……什么?”
安在天回答:“阿炳。”
华主任:“人呢?”
安在天:“在睡觉。”
虽然相隔了好几个房间,但阿炳似乎还是被外边的说话声吵得难以入睡,他嘴里嘟囔着,爬起来,在包裹里找什么东西。好像是耳塞,他把它们塞进耳朵里,重新又睡下了。
周所长给铁院长和华主任殷勤地泡茶。
周所长:“叫阿炳来吧,铁院长和华主任专门来看他的。”
安在天犹豫着。
铁院长讪讪地:“睡觉就算了,下午再见吧。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定累了。”
安在天:“他一路上一分钟都没睡。”
华主任:“是因为第一次出门吧?太兴奋了,睡不着觉。”
“还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他耳朵太尖,稍微有点吵就睡不着。”
铁院长冷笑道:“看来他还不困?人困了哪还有耳朵?炮弹在头顶上炸,都照睡不误。”
“真的,铁院长,阿炳对声音特别敏感,在家里都没睡在村子里。”
华主任笑:“那他睡在哪儿?睡在山上?”
“他们那地方没山,是平原,地里种的都是桑树,他晚上睡在桑树林里,在村外。就因为这个,特务抢在我们的前面,差点儿带走了他。”
华主任:“特务呢?”
“被金处长干掉了。”
铁院长:“这么说,阿炳来这里来对了,这世上哪有比我们这庄园安静的地方?地主老财都知道把觉睡好了,才好去剥削穷人……”
大家都笑了。
安在天:“如果有可能,请给阿炳调一间僻静的房间,边边角角的家具都不要,但最好有个沙发,房间里有厕所……”
突然,外面传来阿炳的声音。“安同志……”话音未落,阿炳出现在门口,继续说道,“你是个好人,安同志,你像我妈……”
阿炳像一个幽灵一样地冒出来,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副无措的样子。周所长看了一眼安在天,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铁院长。铁院长的表情异常尴尬。
稍事休息和洗漱过的阿炳,虽比刚才要中看些,但盲眼暴露,依然给人异样的感觉。安在天迎上去,把阿炳扶进屋。
安在天:“阿炳,刚才给你说的领导都看你来了。”
阿炳马上精神抖擞起来,知道“露一手”的时候到了。
安在天:“来,阿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铁院长,是我们单位最大的官。”
铁院长勉强握住阿炳的手:“你好,阿炳,欢迎你来我们单位,一路上……”
阿炳抢着说:“嗯,你是个老烟鬼,刚戒掉,50多岁,声音都给薰黑了……”
安在天赶紧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