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在房间内,他显得有点百无聊赖,抄写那份要求他们尽快破译的“共党密电”。
而那边的钱之江则睡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火车远去,发出沉闷的回响。代主任往车站外走去,简单得几乎没有行装。他旁边,三三俩俩的人。
“猴子”站在高地上,注视着前方。从这里看过去,车站的一切尽收眼底。刘司令迎了上来。代主任此人表面上笑容常开,言语谦逊,实为笑里藏刀之辈,毒辣无比。
代主任:“刘司令,有劳你亲自来接,小弟深感过意不去。”
刘司令:“哪里。刚才久等不来,我倒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的安全。你如此简衣素行,实出我意料之外。”
“哪里,这一带是你刘司令的地盘,岂有不安全之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没有热闹,没有招摇,务必简单,务必低调,其实,低调才安全。”
“可毕竟代主任此行重任在肩。上午,我先后接到了三位大人物的电话,都说你这次是代表他们来的,看来南京方面对这事很重视。”
“确实很重视。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看……这部密码,最后还是要靠你代主任亲自来破。”
“谁破是次要的,关键是一定要破。”
刘司令:“我们这就去看看?”
代主任:“到了司令的地盘上,一切客随主便。”
唐一娜摇摇晃晃地从楼上下来。童副官听到声音,从房间出来。
童副官:“怎么,没休息啊?”
唐一娜:“还休息呢,我要累死了,算啊算的,脑子都算木了,全是肥皂泡一样的数字,刚去抓,又破了。”
“你这是去哪里?”
“我去打个电话。”
“这里没有电话。”
“我知道这楼里没有。我去找中午在餐厅里碰到的那个军官,他房间有电话。”
“不行。”
唐一娜急了:“这是监狱还是工作场所,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他们好象都还在睡觉,你不要大吵大叫。”
唐一娜突然兴奋地:“我有种预感,他们可能快破译密码了。”
“为什么?”
“否则他们责任心这么重的人,怎么睡得着觉呀!”
正说着,楼上有了动静,是汪洋下来了,他接着唐一娜刚才的话:“是睡不着觉了!”
童副官:“哟,汪处长起来了,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汪洋一脸萎靡,对童失去了往常的尊敬,爱理不理的,只管对唐一娜:“小唐,去喊一下老钱,我们开个会。”
唐一娜:“又要开会?”
汪洋不知怎么的脾气很大:“必须开!”
唐一娜吓住了,忙上楼去喊钱之江。
汪、唐、童已经就坐,只等钱之江来。钱之江一进来,汪洋就往唐的面前放上了一份电报。
汪洋:“你看看这份电报。”
唐一娜:“这是哪里来的电报?”
汪洋一本正经地:“你先看看嘛。”
唐一娜看电报,也就是他刚抄的那份电报。
汪洋:“老钱,怎么样,这日子不好过吧?”
钱之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汪洋,心照不宣的,苦笑了一下。
汪洋转过头去:“嗳,小唐,怎么样,读不出来?”
唐一娜觉得好笑:“汪处长,这是一份明码电报……”
汪洋打断了她,口气变得严肃:“对,这是一份明码电报,你看出来了是不是?好,现在你再来看这份电报。你把司令的密码电报放过来。”
两份电报并排放在桌上。
汪洋:“请看,两份电报是一样的,这电报是我照着这份密电抄的!”
唐一娜叫了起来:“我的天呐,怎么会是这样!”
童副官:“怎么,汪处长,你把电报破译了?”
汪洋不屑地:“还用得着破,小唐不是说了嘛,是份明码电报。”
唐一娜:“我们怎么早没发现?”
钱之江:“如果司令有一天专门把你喊到一个秘密的地方,郑重其事地问你,唐一娜,你知道我姓什么吗?你会回答说他姓刘吗?你首先就把他姓刘这个事实排除了,然后再苦思冥想他该姓什么。”
唐一娜连声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这太荒唐了。”
汪看了钱一眼,对他早已破译这份电报不足为怪,反在意料当中:“老钱的比喻很对,荒唐的事你还没看见呢,译出来吧。”
钱之江:“免了吧,小唐,我已经帮你译了。”
钱从一堆纸中抽出一张来,给唐。唐正想看,汪抢先一步拿过去看,完了,直接丢给童。
汪洋:“给你,快跟刘司令汇报吧。”
童副官莫名其妙地拿起电文看,越往下看,目光和手都越是哆嗦,好象那些字里行间透着彻骨的凉气。
钱之江笑着把电文拿到自己面前:“还是我念给你听吧。共匪流氓行动是假,我军窝藏共匪是真。门旮旯里拉屎总有一日要天亮,当了共匪总有一天要被抓。全区第一处,岂容藏共匪?汪钱唐三人,你们谁是匪?这部密码我要破,检举自首都欢迎。过了这村没这店,错过机会莫后悔。”
读罢电文,童和唐跟给冰冻了似的,呆若木鸡。汪、钱因为已经品尝过这个滋味了,现在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招待所门畅开,虽然有哨兵把守,但人的进出似乎并不严格,想进的人,问一问,就进来了;想出的人,也同样。刘司令的车驶入大门,哨兵见是司令的车,行礼放行。
代主任不高兴地:“怎么人都关在这儿了?这哪像关人的地方?”
刘司令指指前座的黄一彪:“这是黄处长亲自选定的。”
黄一彪毕恭毕敬地,解释道:“请放心,他们全在我的控制之中。”
代主任:“这地方太大了,人进进出出我看很方便嘛。”
刘司令:“黄处长说,这样才能引蛇出洞。”
黄一彪:“对,我选在这儿,目的就是想把‘毒蛇’的同党引诱进来,这是一张张开血盆大口的网。进来了,就绝对出不去。”
车子终于停在七号楼对面的楼前,这里的地势偏高,即使站在楼下,七号楼也是尽收眼底。三人下车,进楼。陈司机把车开到七号楼那条警戒线前,哨兵马上前来阻止。
哨兵:“开走!”
“我就在这儿调个头。”
“你把车倒回去调头。”
“我车头都进来了……”
哨兵斩钉截铁地:“那也不行!上面有命令,所有人和车都不能越过这条警戒线,否则格杀勿论。”
“这是刘司令的车。”
“这命令就是刘司令下的。”
一行人来到了监视间,这是一间临时布置用来监视、窃听七号楼动静的工作间,房子中间隔着一块比人还高的木板,外边主要是监视用地,里边是窃听用地,支有一个工作台,上面摆着几台机器,电线缠绕着。黄一彪领着刘司令和代主任进来,走到窗前。
代主任:“他们就关在那些屋里?”
黄一彪:“对。你来看,从这里,我们可以把每个房间都监视得清清楚楚。的确七号楼一览无余。”他拿起望远镜。
望远镜里,刚好看见唐一娜气势汹汹地冲进童副官房间。
童副官坐了起来,责问道:“你干什么?”
唐一娜:“干什么,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们想干什么?”
“这还用我说嘛,事情明摆着的。”
“我不是共匪。”
“这由不得你说,嘴上谁都说自己不是。”
“姓童的,我懒得跟你废话,你不配!我要见刘司令。”
“等着吧。”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不想见刘司令,刘司令却要见你的时候!”
监视间,代主任放下望远镜,问:“这女的是谁,凶得很嘛,象个母夜叉。”
黄一彪:“她是贵州唐司令的女儿。”
“他的女儿,他爸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
“这叫仗势欺人,到了人家屋檐下还不肯低头。如果她父亲官再当大一点,恐怕就连你我都不会被她放在眼里了。”
刘司令:“她敢!我当团长的时候,她老子还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参谋。贵州一个弹丸之地,他为所欲为也就罢了,想把手伸到大上海,我看还差得远呢!至少差十万八千里。”
代主任:“量她也不敢。在剿共的问题上,蒋委员长的原则从来是六亲不认,只认事实。七号楼里有几个人?”
黄一彪:“四个人。”
代主任:“他们一天24小时都呆在这楼里?”
黄一彪:“不,他们可以出来。一天三次,到食堂吃饭。”
代主任看了他一眼。
黄一彪解释道:“我觉得把他们看得太死,什么人都接近不了他们,共匪死了心,我们也就没机会抓到其他人了。我有意网开一面,让共匪觉得有机可趁,有空可钻,来铤而走险。只要来了,来接头了,明的,暗的,都在我的监视之中。我现在这样安排,他们在屋里,我们就在这里;他们出来吃饭了,我这里的人也全部都放出去,跟着他们去吃饭。餐厅里也暗插了人手,三个盯一个,绝对没问题。”
刘司令:“代主任,你放心,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的部下个个都是好手。”
代主任打官腔:“刘司令,一彪现在是你的人了,怎么能算我的部下?”
刘司令:“嗨,你是朝廷命官,我们都是你的部下。”
代主任:“那你就是一方诸侯啰!”
刘司令:“岂敢!我只是鞠躬尽瘁,替蒋委员长守卫着上海滩而已,上海是东方一颗璀璨的明珠啊!”
钱之江踱着步,汪洋来了。汪洋:“老钱,有烟吗?”
钱之江递烟,并给他点上:“别抽着抽着又上瘾了,我记得贵夫人是不喜欢你抽烟的。”
汪洋:“烟这东西,难怪有人戒不掉,你看,心里一烦,就又想抽了。”
钱之江晃了晃手里的佛珠:“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我是有了它,心里就不烦了。”
“我看你烟也没少抽。”
“我抽烟不是烦了抽,而是高兴了抽。”
“那你高兴的时间也太多了。”
钱之江扬了扬佛珠:“这就是它的力量。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古人尚且有如此豁达的处世态度,你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哼,那也不能卸磨杀驴,说到底,我们也算是为党国尽忠尽孝过,怎么莫名其妙就怀疑到了我们的头上?你说这事荒唐不荒唐?”
“荒唐不荒唐你都说了,人世间就是这样,既荒唐又不荒唐。”他本来就想跟汪说要紧的事,但想到自己房间有窃听,便道,“要说荒唐,我正要跟你说件荒唐事,而且我相信,我说完就会后悔的。走,去你那儿。”说着,假装指了指唐一娜的房间,意思是别叫她听见了。两人出去。望远镜一直看着汪洋和钱之江出了钱的房间,又进了汪的房间。
特务放下望远镜,对监听那边:“注意听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来到了汪洋的房间,汪问:“到底什么事?”
钱之江:“我想上面怀疑我们,就因为我们看过那份南京发来的电报。”
“可不是嘛,真是倒了大霉,早知这样,老子早走半个小时就好了。”
“那不也少了一个你我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机会?人不相处,不知厚薄。有件事,昨天……我……跟你没说实话。”
汪洋问:“哪件事?”
钱之江叹了一口气:“我跟闫副参谋长说过这电报……”
汪洋瞪大了眼睛:“你……那昨天晚上我问你,你怎么没说!”
“谁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事态会发展成这种地步……”
汪洋干脆地:“那他也该进来。”
“按道理说是这样的,但我想闫副参谋长肯定不可能是共匪。”
“那你说谁是呢?你,我,唐一娜,总有一个人是共匪……”
“这……你相信我好了,佛陀说,天黑了,天就要亮了。”
“佛陀说,那你问问佛陀,他该不该进来。你既然跟闫京生说了这电报,他就理所应当是被怀疑的对象。你想过了没有,万一他是呢?我们不就都成了他的替死鬼。”
“那……他万一不是呢?以后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他肯定知道是我把他扯进来的。唉,如果昨天知道事情是这样,我也就如实说了,但……当时谁知道呢,人算不如天算。”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我相信闫副参谋长不会是共匪,所以……不说算了。君子成人之美,他前一阵子剿杀中共地下党,是立了大功的,正有提拔的机会。将心比心,就是佛心。”
“你就想做好人?”
“不,现在做好人的是你。”
“我做了好人,他也不知道。”
钱之江无奈地笑笑:“他不知道,但佛陀知道。要相信,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现在的问题是……那谁是坏人?谁是共匪?你相信他不是,也相信自己不是,然后就剩我和小唐了,那……”
“好了,这件事我也许是为难你了,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但你已经跟我说了。”
“是,我跟你说了,但我现在和你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被怀疑的对象,说也属于私下交流,我想闫副参谋长即使哪天知道了,也不会太记恨我的。我跟你说了,等于给了你一次做好人的机会,当然也给了你一个告发他的权力,最后怎么办你自己决定,你说,我也没办法;你不说,我想感谢你的不会是只有我一个人,闫副参谋长迟早也会知道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好事是会出门的,一定会出门的。”
汪洋看着钱之江:“还可能有人会感谢我……”
钱之江问:“谁?”
汪洋一字一顿地:“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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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在监视间,负责监听的特务摘下耳机,忙着理电线,狐疑地:“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中午吃饭前还有呢!线路是好的。”
另外一个特务也皱起了眉头:“他把线碰掉了,还是他发现了窃听,把听头拔了……”
特务来到窗前,举起望远镜,看到汪、钱二人在交谈,道:“你看,汪处长专门把钱总喊到自己房间,肯定要说秘密的事。”
“你觉得他俩是不是共匪?”
“鬼知道。”
罗进的办公室,“猴子”回来了。
罗进:“怎么样,南京有没有来人?”
“猴子”:“来了一个,这边是刘司令亲自去接的。”
罗进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敌人的电台没问题了。”
“那‘警犬’同志可能也真去了南京。”
“怎么才能尽快跟‘耗子’联系上?”
“他下午经常在澡堂子里给人搓背。”
“你去找他,争取接上头,‘公牛’说他昨天应该有情报送出来,可是我至今还没有收到。”
“会不会是‘警犬’走得太仓促,没有机会给我们?”
“怎么可能,再没机会,他也可以写成信,丢在邮筒里。”
“那今天应该收到了。”
“也可能‘警犬’昨天有事没见到他,这样的话,情报应该还在‘耗子’手上。”
“我现在就去找他。”
“如果见到‘耗子’,你告诉他,‘警犬’走了,以后在夜市跟他接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保证不辱使命。”
“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是我地下党组织的多事之秋,珍惜自己的生命,就是对党事业的贡献。”
“猴子”庄严地:“是!不惜自己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