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每天都去,我就是星期天去。”
“你不是说想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我要破译了‘光密’,我就不用去了,我把他救出来,然后一起远走高飞,他离婚,然后我们再结婚,那样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该多好!所以我要抓紧时间破‘光密’!走那么远的山路,我也累了,你刚敲门的时候我还在睡觉,你要不来,我一觉就睡到天亮了。”
“哼,你如果这个样子能破译‘光密’,那……”
“那怎么了?”
安在天剜她一眼,伸出手掌,道:“我就在这只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黄依依高兴地拍起了手,说:“好啊,我等着,那鱼一定好吃,带着你的肉香。”
安在天回到家,气愤似乎使他失去了力气,他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目光迷离起来。最后,安在天的目光落在小雨的遗像上。他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双手合十……
徐院长和安在天相对而坐,两人的神色都十分严峻。
徐院长坚决地说:“这不行,这能不分心吗?能不影响工作吗?我是过来人了,知道做一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把汪林赶走。”
安在天:“赶走汪林,未必黄依依就能死心,也许还会适得其反。她是一个性情中人,爱剑走偏锋,我们反倒可能会得不偿失。”
“那我们也不能听之任之啊!对坏人坏事,不光不严厉打击批判,反倒姑息养奸,我就是答应,全体701人还不答应呢!这事我来落实,你去忙吧。”
安在天为难地说:“赶到哪里去呢?汪林身上至少有五年的密度,不能流入社会的,而我们系统内部,现在就这么一个农场。”
徐院长干脆地:“这你不管,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你现在主管‘光密’,其它的事我来处理,不要推三就四了。我要为你,为‘光密’,搬开前进路上所有的绊脚石。”
“徐院长……”
徐院长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安副院长,没有原则的话你不要说,没有原则的事我也一定不会做。我只知道,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安在天从徐院长那边回来,路上看到疯子江南,那只受伤的灰鸽子又回来了,他把它放在自己头顶上,可鸽子就是不飞。
他蹦着,跳着,但鸽子稳稳地落在他的头上。
安在天默默地看着,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在701,从来没有人歧视疯子,因为研制密码的事业,就是一项接近疯子的事业,你越接近疯子,你越接近天才,象人的左右手,是躯体向外伸出的两头。或者说,在破译界,只有两种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疯子无所畏惧,因为他不知什么叫可怕;天才无所畏惧,因为他有一口好牙。
黄依依叫着就跑进了安在天的办公室:“怎么又要开小结会了?”
安在天:“为什么不开呢?这是例会。”
“那我请假行不行?这样的会,对于我来说是浪费时间,你不是说要分秒必争嘛!”
“黄研究员,你这样的态度可不对。”
“我是实事求是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我说的,你们听不懂;你们说的,我不明白,我们互相在对牛弹琴,因为我们的理念不一样。密码好比是一座山,破译密码就是寻找这座山的秘密,你们是要在这座山上先找路,有了路再上山,上了山再探秘;而我不是这样,我是先爬上它旁边的一座山,用探照灯把它打亮,然后用望远镜,细细地观察、发现山上的秘密。如此不同,你还指望我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但你这样做,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别人会认为你表面大大咧咧,实际在业务上很小气,不愿意和大家交流,肝胆相照,怕被人剽窃了你的研究成果,太注重个人名利……”
“个人名利能和国家利益相比吗?”
“当然无法相比。”
“那好,看来你是同意我请假了,因为我要抓紧时间破译‘光密’,这事关国家利益,所以个人名利不足一提!别人误解就误解吧,我只是希望这个‘别人’当中不包括你。”
安在天拿出一个笔记本说:“我们在个人感情问题上格格不入,但在工作上却是难得的心有灵犀,你的探秘思路和我的不谋而合,这是我的工作笔记,我毫无保留地都给你。当你步入密码的世界,就如同走进一片沼泽地,每迈一步,前面都可能使你跌入沼泽,不能自拔,甚至有灭顶之灾。所以这个笔记本里,记载着我曾经跌进去的沼泽,必要的话,你可以绕开它前行。用你的话说,我是你的替死鬼;但我更喜欢用我的话说,我是你的陪练队员。”
黄依依郑重地接过笔记本,不敢相信地看着安在天。
安在天:“如果破译‘光密’还有一万条岔道,我希望这本笔记可以帮助你把数量减少,只剩下一半乃至更少。”
黄依依感动地拥住了安在天。
陈二湖进来,吓了一跳,慌忙退了出去。
安在天笑了,说:“你不会就因为这个小小的笔记本,判定我是龙了?”
黄依依嗔怪道:“你在工作上,是龙;在生活上,是虫,一只把我的心脏都掏空了的虫。”
陈二湖办公室,陈二湖在跳着脚地大骂安在天:“你以为你是天才啊?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你凭什么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拱手相送给了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你要是觉得自己欠下了她的感情债,也大可不必这样还,何况她又有了人,又有了一个让她失魂落魄的男人!他们要是不那么忘乎所以,不那么明目张胆,而是偷偷摸摸的,没被大家发现,还不夜夜笙歌,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为什么要做她的替死鬼,为什么要做她的陪练队员?在701,谁破译了密码,谁就能一步登天,从人变成了孙悟空,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安在天返身关上了门,说:“老陈,你不要跟我吵,我把笔记本交给黄依依,只跟我们共同的事业有关,而与我和她的私事无关。因为在我们三人之中,她是数学家,最有可能破译光密!我选她来,就是看中她对密码惊人的感觉,天才般的敏感,见面就熟,无师也能自通。我帮她,保护她,是因为我爱的是一个国家。”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黄依依还是那身打扮,出了楼门。
张国庆在接水,他看见了黄依依,却假装没有看见,眼睛移向了一边。倒是黄依依这次变大方了,她主动打了个招呼说:“这么早就打水啊?”
张国庆吓了一跳,他以为她是跟别人说话,但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她,就只有自己,一下子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
水桶的水溢了出来。
张国庆关上了水龙头,当他再抬眼看时,黄依依已经走远了。
黄依依摸索着找到了窑洞,喊道:“老汪,老不死的老汪,我来了……你可别藏在那里吓唬我……赶紧出来接我,王母娘娘驾到了……还不出来,你真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野猫闻声往窑洞口冲去,把黄依依吓得一串惊叫。
农场大门同样有哨兵和值班室,汪林提着镰刀、背着篓子,正要出门,遭到哨兵的阻拦。
哨兵:“你怎么又来了?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今天你不要出去割草了。”
汪林笑脸相陪:“可是羊要吃的嘛,饿得在咩咩叫了。”
值班室出来一个班长模样的人,说:“老汪,人的心都操不够,还操畜生的心,羊想叫让它叫就是了,你管那么宽干吗?要你今天休息,你还非要表现,这分明是不听组织的话啊。快回去,别站在这儿,影响了哨兵站岗,妨害公务,你可吃罪不起。”
汪林客气地,不停地哈着腰:“是雷班长啊。不是我不听组织的话,我要以实际行动,来报答组织上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化感动为力量,在工作中洗刷自己以前不干净的思想。你要我休息,我哪里休息得了啊,羊饿死了怎么办?是集体财产。我心里慌!坐不住!”
“羊饿死就饿死了,不是你的责任,不会叫你来承担的。如果今天放你出去了,这个责是要我负的,知道吧。所以,打死我不会让你出去。”
“为什么?”
“不知道。想从我嘴里套话,那是与虎谋皮。我们是小兵,只负责执行任务,不负责解释说明。”
汪林还想说什么,雷班长摆摆手,进了屋子。
汪林看着一步之遥的门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哨兵厉声道:“退后,今天你不能出门。”说着,把子弹顶上了膛。
黄依依坐在窑洞门口,焦虑不安地等着。她饿了,从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想了想,咽了咽口水,又放了回去。
哨兵在站岗,黄依依又渴又饿,再加上劳累,显出分外无助的样子。她迟迟疑疑地来到了岗亭。
哨兵问:“你找谁?”
黄依依:“我找汪……”
“找他干什么?”
黄依依拍拍挎包说:“我给他捎了点吃的东西来。”
哨兵显然得到过“指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哨兵:“不行,他来这里是接受改造,接受再教育的,凭什么还要给他送吃的?”
适时,雷班长又出来了,他相对客气一些,问:“你是黄研究员吧?”
黄依依点点头。
“你回去吧,他已经走了。”
黄依依吃惊地问:“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三、四天了。”
“还回来吗?”
“不好说。你早点儿回去吧,今天这儿也没车来,你只能走回去了,迟了,天黑前就回不去单位了。一个女同志,会有危险的。”说完,他进了值班室,关上了门。
黄依依悻悻地走了。
黄依依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突然,她停了下来,蹲在了地上,先是小声,随后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中还夹杂着“安在天”的名字。
安在天伏案在琢磨密钥机,突然,他像听到黄依依的哭声一样,抬起头,侧耳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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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安在天开着吉普车飞快地冲出后门。
黄依依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内心的痛苦让她变得麻木,她像一个木偶一样走着,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塬子上,沟沟壑壑,弯弯曲曲,荒凉得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安在天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突然,他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跳下车来,爬过一个山坡,看到了正在往回赶的黄依依。
安在天跑了过来,大声喊着:“黄依依……”
等安在天赶到黄依依的跟前时,黄依依已经像一个醉汉一样,走几步,跌倒了,然后爬几步,又站起来走,处于半昏迷的状态,额头上还渗着血水。安在天上来,一把将黄依依抱在怀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喊得鼻子发酸。
黄依依苏醒了一些,看见是安在天,突然使出全部的力气,厮打着他,咒骂着他,安在天任她打骂。
黄依依打累了,骂累了,想跑,却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上,昏倒了。安在天追上去,不由分说,把她背了起来。
医院里,周围安安静静的,一身病号服、头上作了简单包扎的黄依依,神情恍惚地躺在病床上。小查调了一下吊瓶开关,对黄依依说:“慢点儿滴吧,手背都肿了。”
黄依依呆呆地,道:“小查,你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安在天来了。小查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黄依依像没有看见他似的,眼珠都没动一下。
安在天假装轻松地问:“怎么样了?”
黄依依答非所问:“加上这回,你就救我三次了。”
“什么救不救的?是赶巧了。”
“尽管你救了我,但我告诉你,猫有九条命,终究还是会死的。我还是要死在你手上的,这样才公平。”
安在天自己坐了下来:“你别笑话我,说真的,背你回来的路上,我老是想哭,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觉得……我背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女儿。我女儿今年7岁了,但我从来没有这样背过她,我真希望能这样背背她,好让我有机会表达一个父亲对她的爱。黄依依,别嫌我话说得狠,我们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是保证党和国家安全的生命线。我们既然选择了它,也就选择了一种革命的人生。在这里,个人的利益、愿望、理想、前途都变得不再重要,像宇宙之中的尘埃,都要服从于革命的需要。革命意味着牺牲,意味着纪律,意味着没有自我。个人的‘小我’只有融入到革命的‘大我’当中,才会迸发出更多的光和热。这是一条不归路,我走上来了,就绝不会后悔,而且今生今世都不会后悔。因为它带给我了一种信仰,一种精神,一种活着真好、想永远这样活下去的愿望。”
“……你知道你在讲这些大道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尽快破译那该死的‘光密’,好早日离开这里。”
“有时候,我觉得你太像一个孩子了,娇惯成性,口无遮拦,天真无邪,却是无法无天……”
“你不该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答应我如果破了‘光密’,就可以把他带走。可现在呢?他已经走了。”
“他还会回来的,或者说,他并没有离开,只是你现在不能见他,直到你破掉‘光密’的那一天,组织上是不愿意你为他分心……我不会不兑现我的承诺,将来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带他走,飞到一个合适你的树林子里栖息。”
“你保证?”
“我保证。”安在天艰难地笑着说,“要我和你拉勾吗?”
黄依依一时愣了。
往事如烟,只是物是人非了。
安在天伸出小手指头。
黄依依的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安在天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两个小手指头拉在了一起,却不是为了她和他,而是为了她和别的男人。
似乎已经约定俗成,黄依依和陈二湖一进会议室,就彼此交换了资料,然后相对而坐。两名助手各自挨着主人坐下,负责记录。安在天坐在主座上,小费坐末座。与会的还有蒋组长和金科长。
安在天:“资料互相都看了吧,你们谁先谈?”
老陈翻着资料,问:“黄研究员怎么又回到老路上去了?”
黄依依:“通过前一段时间的摸索,还有安副院长提供给我他的研究笔记,我从而坚定地认为‘光密’是一部集原始密码、移位密码、替代密码和数字密码等多种密码技术的综合密码,它花哨、复杂、机巧,但并不一定有多么高难。”
老陈:“可是演算已经证明,这条路是死路。”
“老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才解读出一份电报,可以说事实也证明了我当初所说的,光密不是多米诺骨牌,可以一通百通。”
“可我现在的破译思路,已经有了新的调整。”
“我也在作调整。虽然上次演算,证明我的方案有问题,但还不能绝对证明它就是一条死路。事实上,有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导致出现这种演算不支持的现象。”
安在天:“对。一种是你对密钥的猜想不正确,或者说大方向是正确的,局部有问题。我支持黄研究员的想法,我认为大方向没错,问题出在了某一个或者几个局部的环节上。另一种情况是,你对密钥的猜想完全正确,错误出在‘光密’,它本身有问题。”
老陈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在天:“密码都是有误差的,就像我们写文章,再仔细认真,也总会有些错别字。如果错别字不多,差错率不大,在标准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