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傲城城郊，一亩见方的池塘四周柳树成林，枯枝上覆盖着层层白雪，一如一年前，他在这里替她疗伤的情景，又是一年白雪皑皑，又是一年玉树琼枝之景。
只是如今，他已不再有当年的心境。如果说当年，他的心柔情满怀。而现在，他的心更多的是失落自责。
仍旧是一袭白狐大氅，雪无痕推开茅屋的门，步进里间。暖暖的床榻上睡着二个身影，其中一个再也熟悉不过，去年的女孩，今年的母亲。另外一个小小的襁褓来得他措手不及。忆起那天险中又险的逃走，她痛得在他的怀中直叫，“无痕，还有一个，我肚子中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震惊得无以名状的他只得仓促的抱着她来到了听月轩，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好在，母女平安。
感觉到有人，岁岁睁开眼睛，看到雪无痕，她扬起一惯的笑脸，“无痕，你回来了。”
这段时间，都是雪无痕照顾着她们母女的吃喝，也真教他受累。
雪无痕笑着坐到床榻边，摸着岁岁已齐脖颈的中长卷发，“今天可好？”见岁岁点头，雪无痕又伸手刮了刮小襁褓的鼻子，“她有没有吵你、闹你？”
“月儿很乖。”岁岁紧了紧怀中的孩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靥，“月儿吃饱了就睡，一点也不闹。”
“听人说，起先不闹的孩子以后会闹得你头疼。”
‘噗哧’一声，岁岁忍俊不禁，“你希望月儿以后闹得我头疼不成？”
雪无痕一如以往柔和的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永远快活的生活着。”
她能不感激上苍么？她能不快活么？虽然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可她终是拥有着另外一个孩子啊。
“岁岁。”
“嗯。”
“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似乎做出了重大的决定，雪无痕长叹一声，“这件事，得从我们玄机门开派祖师说起。”
“嗯。”
“我们玄机门的开派祖师算尽天下，留给玄机门的历代传人一本书，名唤《警世恒言》。”
“一本算命的书？”
见岁岁的调侃神情一如往昔，雪无痕笑了，“这可不是一本简单的算命的书。这本书记载了人间近千年的沧桑变化，而上面的预言，往往十有八九都会应验。”
岁岁感了兴趣，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有这么神奇？”
雪无痕替她捂了捂被子，点了点头，“因为我玄机门的开派祖师和东傲皇朝的第一代开国帝王龙傲大帝的老丈人有很深的交情。”
龙傲？岁岁点了点头。她听龙睿说过那个龙傲皇后的故事。
“传闻，龙傲大帝的岳丈、岳母都是被贬入人间的谪仙。”
神仙啊！岁岁的眼睛都亮了。
“所以，龙氏一脉，后来只要是真龙天子继位或监国的时间一长，身上就会自然的出现一种异香……”
“龙涎香！”
见岁岁居然说出龙涎香，雪无痕起初有些诧异，可后来想她和龙睿在一处耳鬓厮磨难免不会闻到那稀世之香，苦笑一声，雪无痕点了点头。
“诶，我就觉得奇怪了。我听公子爷说过，他这龙涎之香可解世上万毒，可这一次，他为什么会中毒呢？”
雪无痕再度苦笑一声，“你听我慢慢说。”
“嗯，好，我不插话了，你说吧。”
“不谈龙涎之香屡番在龙氏一脉真龙天子的身上得到应验的事实。我们只说一说《警世恒言》上对东傲皇朝四百年会生宫闱之乱的预言。”
咦？东傲皇朝四百年宫闱之乱，在浅水湾山脉听公子爷说过。岁岁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雪无痕。
“没想到，这一次，预言终又成真。”
岁岁点了点头，湘王龙行知终是起兵了，要来的都挡不住。
雪无痕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背对着岁岁，看着窗外纷纷的大雪，“玄机门开派祖师的《警世恒言》还有一个交待。”
“嗯？”
雪无痕回过头，似笑似哭的看着岁岁，“东傲皇朝四百年，宫闱之乱始，玄机门人誓保真龙天子，门主传人不得招惹帝后星，否则，必遭天遣！”
必遭天遣？岁岁猛地坐了起来，“公子爷这一代的宫闱之乱……你、你就是玄机门的传人啊。”
不避不躲，雪无痕点了点头，“是的，师傅屡番告戒我，不得招惹帝后星，不得招惹楼惜君。”
“你……你……”隐隐约约，岁岁知道雪无痕想说什么了。
“一开始，我偏不听师傅的告戒，仍旧偷偷的去看了楼惜君，结果……结果我发现，我对楼惜君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更谈不上招惹二字了。我只觉得这个预言也许失真。”长叹一声，雪无痕继续说道：“可天意弄人，后来，后来让我碰到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顽劣之极，女扮男装，差点害我丢了一世的英名。”
说的是她？岁岁呆愣的盯着雪无痕。楼府中，雪无痕已当着楼惜君的面承认过他喜欢她了。她震惊过，也感动过。
“起初我不知道对这顽劣的女孩儿到底是什么感觉。可随着我将她弄丢了，我几近达到夜不能寐的地步。直到后来……后来在皇宫中再见到她，我就知道了，我为什么会夜不能寐？那是因为我……爱着她啊。”
“无痕。”岁岁有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对不起。”如果她年少的时候做过嫁给雪无痕的梦，可随着龙睿一天天的占据着她的心，她再也不想在心中住进第二个男人了。
“没有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雪无痕苦笑着坐到岁岁的身边，将锦被再次替岁岁捂严实，“后来，我屡次试探你，诚惶诚恐你对阿睿生了感情、对天牧生了感情……总想将你带走远离阿睿，远离皇宫那个是非之地。直到你被杨浦打成重伤，我在这里替你疗伤二个月……二个月的相处，我知道我再也离不开你了，是以决定无论你同不同意离开皇宫，我都必须带你走。那天晚上，下着大雪，我去找你，想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想翠竹轩中……”
翠竹轩？她只住过一晚，而那一晚……岁岁的脸不自然的红了。
“其实，知道你们的事的还有楼惜君，那天晚上，她也在那里。”
岁岁震惊的看着雪无痕，想起翠竹轩翌日楼惜君热络的接她回紫辰殿的情形……如此说来，楼惜君的城府实在是深啊。
“我心绪烦燥。想着既然你和阿睿两情相悦，我就忍痛割爱罢。了却这一段根本就没有开始的情缘。可万不想……万不想……天意啊，在楼府，我听到楼致远、楼惜君父女的对话，知道了你是帝后星的事实。”
事实？
“当时，我悲愤难挡，只当上天将我刻意捉弄。我恨老天，恨老天这般捉弄人。我明明没有去招惹楼惜君，可偏偏让我招惹上了真正的帝后星。我不信命，我要更改天命，所以，我找到了龙行知……”
她曾经告诉过雪无痕，主人是龙行知。听到这里，岁岁的身子颤抖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由然而生，“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不，你听我说下去。”雪无痕将岁岁捂着耳朵的手拉开，“我和龙行知商量，一起合作、各取所需。他得天下，我得你。”
“所以，所以主人濯州起兵？是不？”
雪无痕点了点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阿睿的身上虽然有绝世之龙涎香可解世上万毒，偏偏的世上有一种毒名曰葬龙红花，是龙涎香的克星。”
“不要告诉我，那个毒是你配的。是你拿去和主人合作、交换的筹码？”
“事到如今。我不想骗你。”雪无痕看着岁岁眼中痛苦的眼神，他亦不无痛苦，“你失踪后，我起先以为是龙行知掳了你去。找了行知后，我才知道龙行知根本没有抓你……于是，我们二人推断你是被楼惜君所抓，后来我发现楼惜君居然故意不吃药丸拖重病情以取得阿睿的怜悯而大婚就更作实了我们的猜测……依楼惜君一切为阿睿着想的疯狂之情，她一定会救阿睿。只有让阿睿中葬龙红花之毒，我才能找到你。”
“因为葬龙红花必得帝后星之血为药引，否则，帝星必死无疑。”
“正是。可是，不过，我有更卑鄙的想法。”雪无痕再度拉开岁岁捂着耳朵的手，“我想着，一旦你出现，我就带了你走。至于阿睿……行知自会取代他。”
一向温文儒雅的雪无痕居然要公子爷死？“公子爷是你的兄弟。你们玄机门不是说过，历代玄机门门主和东傲帝王亲若兄弟，力保东傲真龙天子？”
“我恨老天如此捉弄我。所以，我想和天抗争一回，夺到你。至于阿睿的死与我何干？”说到这里，雪无痕笑得有些凄怆，“可万不想，你有了阿睿的孩子。一时间，我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乱了？“你怕将我带走后，我寻死觅活。最后一尸二命？”
“更重要的是，你当时那‘市井长大、不懂大道理’的一番话打动了我。我当时就在想，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后来呢？”
“后来？”雪无痕苦笑一声，“后来，我背弃了和湘王的联盟，仍旧让你留在楼府，救活了阿睿。”
闻言，岁岁激动的神情平复下来，伸出手握住雪无痕的手，“再后来，你救了我们母子三人，并且成功的将我和月儿带出了楼府，令楼惜君对一众关在地牢的人忌讳之极。杀？杀不得。留？碍眼。”
“无论我后来做了什么。都抵不上我和龙行知联盟之时犯下的错误。”
见雪无痕神情不似以往，岁岁有些着急，“怎么了？”
“湘王兵败濯州。押解回京。龙清晓因爱不得，忌恨之余，将我和龙行知所有的联盟说了出来。阿睿大怒下发兵进攻无极山，玄机门四百年的基业已然摧毁。”雪无痕的眼上抹上一抹浅湿，“先祖四百年的基业，全毁在了我的手上。”
曾经听雪无痕说过无极山四季风光之美，不想就这样被龙睿摧毁了？岁岁捏起拳头，“公子爷太过分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冲着你来，干嘛要摧毁无极山，干嘛要摧毁玄机门？”
“玄机门洞晓天机、算尽红尘，却算不了自己的命运。”雪无痕说完这番话，轻叹一声，以担心的眼神看着岁岁，“玄机门已毁，暂时……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龙行知从天牢中跑出来了。”
“跑出来了？”
雪无痕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借助慕容家的势力跑出来的。”
“慕容世家？那个扶风县的慕容世家？”
“其实，慕容老院长是董贵妃的亲生父亲。”
“哦。”岁岁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在扶风县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慕容越雯，当时还说慕容越雯比那个董瑶池更像董贵妃来着。原来她们真的是一家人。”
“阿睿估计也知道这件事了。他下了缉捕令，抄了慕容的家。并且在三国范围内搜捕龙行知、还有……我。”
缉捕令？“那怎么办？”
“让本座告诉你们该怎么办。”
雪无痕和岁岁二人闻言脸色大变，随着一股呼啸的风卷进的雪花，一抹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继而，他看了眼床榻上的小襁褓，又非常体贴的将门掩上。
“湘王。”
“主人。”
“很好，岁岁。”龙行知带着爽朗的笑走近床榻边，看了眼仍旧在熟睡的孩子，“你在知道本座真实身份的情形下不出卖本座。你在本座遇难的时候救过本座，很好。枉本座没有白疼你。”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对于雪无痕的疑问，龙行知只是撇嘴一笑，他伸出修长的大手，摸了摸熟睡的孩子的脸颊，估计手冷的原因，熟睡的孩子缩了缩脖子，撇过头，又睡了去。
“在你和岁岁第一次中了我湘王府的机关后，我就盯上了雪师兄你，所以，你这块据点早在我的掌握之中。”
闻言。雪无痕苦笑二声，“你今天来是找我算帐的？”背弃了同盟。
龙行知摇了摇头，“本座还没有那么无聊。”
“那你？”
“在天牢里待着难受。所以出来转转。”
转？转了个三国缉捕？
“没想到，老七的兵防布控胜我十倍，是我太小看他了。本座的蛇阵，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岁岁？是不是你曾经告诉过他什么？”
岁岁摸了摸鼻子，“我和无痕在你湘王府中陷入机关的那晚，曾经掉进过枯井，这件事，我告诉过公子爷。”
“原来如此。看来老七天资过人。也许那个时候他就有防备了。”龙行知轻叹一口气，“本座的蛇阵全败在他的火阵之中。一步步的，他总是比本座想像中的能力要高出十倍。无论本座怎么提升自己的水平，他总是在比我更上一层的地方站着等着我。所以，这次兵败，我心服口服。”
“你不救慕容院长？听说马上就要处斩呢。”
“他？”龙行知大气的坐了下来，很自然的攀着雪无痕的肩膀，“本座杀了慕容沛然，你倒是说说，我会不会救那个慕容院长。”
慕容沛然死了？“为什么？”岁岁和雪无痕同时惊呼。
“慕容那个老东西，明着是替我筹谋江山。暗地里是期望我得江山后，他的孙子好来取代我。用那个老东西的话来说就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慕容家’，还说些什么‘慕容府掌管佛祖舍利百年，有佛祖护佑’的话。他以为本座不知道。其实本座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本座小的时候没能力。等本座有能力了，就要将那些觊觎我龙氏江山的人都杀掉。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说着，他还伸出手捏了捏拳头。
看着龙行知残忍的表情，雪无痕和岁岁都觉得有些胆寒。雪无痕问道：“难道慕容院长没有查觉他养了只白眼狼？”
“因为本座向那个老东西展现的是有龙阳之好的一面啊。那个老东西一直以为本座喜欢男人。这样的话，得来的江山也没有继承人，他好再来夺啊。所以，他非常放心我，没有想到我是白眼狼。”
龙阳之好？雪无痕有些别扭的将龙行知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拍开。
“放心。本座从来不喜欢男人。”龙行知再度攀上雪无痕的肩膀，说到这里，他看向岁岁，“倒是岁岁，本座还是有些喜欢的。”眼瞅着岁岁越来越睁大的眼睛，龙行知笑道：“不过，事实证明，本座喜欢的仍旧不是男人。”
“慕容越雯你打算怎么办？”
龙行知貌似想了想，“我的洞天世界呢，需要一名女主人。正好，她的神智现在吓得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当个女主人正好。倒是清晓，如今此番出卖师兄，只怕你更不会接纳她了。”
“就算清晓不出卖我，我一样也不会接受她。”
盯着雪无痕看了半晌，龙行知点了点头，“好吧，不勉强了。既然我洞天有一个神精失常的女主人，再多一个神精差不多失常的妹妹又何防？”
龙行知的行事真够疯狂。岁岁感觉眼角有些抽搐，“我听绿罗说，洞天被山洪毁了不少。”还能住人不？
“毁的都是辎重库。天意啊，濯州一战，本座少了许多辎重。”说着，他拍了拍雪无痕的肩，“还是你说得对，起兵仓促了些。”
“可你不想从你侄儿手上夺江山啊。”
“都是那个楼惜君，老天够眷顾她啊。假帝后星也能生龙脉？真该杀了她。”说着，龙行知再次将手伸向熟睡的小襁褓，“这个，才应该是帝后星的龙脉啊。是女孩？男孩？”
“有一个女孩、也有一个男孩。”
呃？这一回，换一向洒脱的龙行知不明白了。他四下看了看，“本座确信我没有看到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