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里跟她出来的,是两个大丫鬟,一个小丫鬟,还有一个管院婆子。
听见萧嫣然吩咐,小丫鬟不用人催,咚咚咚咚地顺着抄手游廊,往大房的院子跑去。
不一会儿就回来传话,“三小姐,大爷说了,天晚了,明儿再看也行。”
这就不是拒绝了。
萧嫣然拿出帕子握在手里,带着丫鬟婆子去看大嫂。
诸素素已经先一步坐在杜恒霜房里了。
萧士及在旁边踱步。皱着眉头,不时停下来看诸素素给杜恒霜的左脸上药。
龙香叶看上去老是病歪歪的,生得也纤弱,可是那一巴掌打过去,跟有暗劲儿似的,开始的时候没有变化,可是等杜恒霜回到房里,才觉得左颊火辣辣的疼,再一照镜子。已经肿的跟得了痄腮一样。
诸素素一进门看见杜恒霜的脸,唬得差点跌个跟斗,惊讶道:“不会吧?一巴掌就能打成这样?老夫人难道练就了铁砂掌?”
说得屋里的人忍不住想笑。
杜恒霜也想笑,可是牵动左颊,到底有些不适。
多疼倒也说不上。就是火辣辣的,当然也很没脸。
她左颊上的红肿消散之前,她是不可能出得了这个院门了。
“少奶奶这个伤,看上去跟痄腮似的,会不会是真的生病了?”欧养娘十分担心,在旁边搓着手团团转。
诸素素知道,这里说的“痄腮”。就是中医说的“大头瘟”,也是后世说的流行性腮腺炎,肿个大腮帮子,疼得不能吃东西。
“我看看。应该不是。”诸素素笑着走过来,放下药箱,先扳着杜恒霜的脸瞧了瞧,再给她把了把脉。最后还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
“不是痄腮。就是被打的。我这里有药膏,你贴上,每天换三次,过几天就好了。我包你不仅红肿全退,而且皮子更加雪白。”诸素素笑嘻嘻地道,从药箱取出一沓自制的膏药。她在豪门世家行走有几年了,这种敷脸的膏药,是最受豪门少妇们钟爱的药品之一,不仅见效快,而且能够嫩肤养颜。
杜恒霜自然爱惜容颜,忙让知画用火把膏药烤了,敷在自己脸上。
诸素素坐在旁边指点,一边说起了二房的事儿。
“你们家二弟妹刚刚小产了。”诸素素的口气,就跟“我今天多吃了一碗饭”,或者“今天下雨了”一样自然。
杜恒霜倒是愣住了,“小产?真的小产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捂着脸慢慢地低下头。
诸素素看一眼同样错愕的萧士及,继续火上浇油,“你婆母很生气,说是你的错,要萧大哥把你休掉。”
“诸素素!”萧士及怒吼一声,“我一向担待你,你不要不知好歹,搬弄是非!”
显然不太相信诸素素的话。
诸素素头一次没有搬弄是非,却被人扣上搬弄是非的帽子,也来了气性,冷笑道:“谁撒谎,谁是那河里的烂王八!”
杜恒霜扯了扯诸素素的衣襟,让她不要再说了,转头对萧士及道:“大爷,我要跟素素说几句体己话。”
萧士及深深地看了杜恒霜一眼,转身掀开帘子,走到雕花地罩外面坐下来,伸手叫来一个婆子,让她去老夫人的院子打探一下消息。
屋子里,杜恒霜正色问诸素素,“素素,我婆母真的是这么说的?”
诸素素同情地点点头,低声道:“千真万确。我一点没夸大,反而缩小了。我要把你婆母的原话说出来,你得气死。”
杜恒霜倒是笑了,捂着左颊上的膏药,只觉得那膏药热得发烫,烫的脸上一阵阵抽痛。可是脸上抽痛,比心里抽痛要强。
“我信你的话。婆母大概是恨我入骨了。”杜恒霜叹了口气,语气越发寂寥。
诸素素往屋里看了一眼。
杜恒霜会意,挥手让知画和欧养娘都下去。
等屋里人走光了,诸素素才压低声音道:“你们才成亲三天,就闹成现在这个地步,你想过要怎么做没有?”
杜恒霜托着左腮靠坐着长榻上的香榧木矮几,苦笑道:“我想有什么用?还要看大爷的。他要是没个主意,我一个女人家,也只有回娘家了。”
成亲三天就回娘家长住,这亲还有什么意思?
诸素素也不好越俎代庖,只是对杜恒霜低声道:“因我是郎中,我一口咬定你二弟妹流产的胎,是因为胎儿有病,就算没有今天的事,她也怀不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要算那一巴掌的帐,也是二爷的错。”
杜恒霜十分感激,对诸素素道:”为了我,让你说白话,我真是过意不去。”
诸素素嗐了一声,轻轻推了杜恒霜一把,“我哪有说白话?我说的是事实。萧家这位二爷通人事太早了,他以后的子嗣,绝对不会太容易。”
杜恒霜倒是不好跟诸素素讨论小叔子的床帷中事,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诸素素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把刚才在萧泰及和关芸莲的院子里见到的事儿也说了一遍,末了嘱咐杜恒霜,“小心二房的那位表小姐。那可是个人小心大的丫头。”
杜恒霜才到萧家三天,对陈月娇只见过一次,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知道诸素素跟萧家来往的时间长,她对萧家的了解,比自己深多了,就赶着问了一句,“她才十二吧?跟我妹子差不多大。”
诸素素嗤笑一声,“十二怎么啦?你可别说,甘罗十一就当宰相了。她十二岁,抢个把男人不在话下。而且你没看见她那张脸,狐媚厣道的,现在才十二,就是美人胚子,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杜恒霜兀自不太相信,“有这么厉害?不过是个亲戚,给她订门亲事,将来嫁出去就完事了。”最主要是陈月娇没有犯过什么错,或者说,没有露出过马脚,龙香叶又喜欢她们母女俩,不能随便将她们赶出去。
“其实是二房的亲戚,你大可不必收留她们。给笔银子,打发出去自己住不行么?反正都在一个城里,她们过来串门也方便,犯得着一定要住在一起?”诸素素是习惯小家庭一家一户过日子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她一向是敬谢不敏。当年她看中萧士及,除了他生得好看以外,就是看中他家庭成员简单。
当然,后来龙香叶这个寡母,生生把诸素素吓退了。——有那样一个妈,萧士及再好她也不想嫁。
杜恒霜皱眉,牵动了左颊的伤痛,咧了咧嘴,“如果她们真的调三窝四,挑拨大爷和二爷的兄弟之情,当然是不会留的,一定要赶出去。不过现在还早,我才刚嫁过来,对家里的情形两眼一抹黑,暂时动不得她们。”说着又苦笑,“现如今二弟妹又小产,我这罪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掉呢。”
外屋里,出去探信的婆子回来,对萧士及一五一十说了从正房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
居然跟诸素素说得一样,而且原话要更加不堪。
萧士及愕然许久,才重重地坐回交椅上,痛苦地撑着头,挥手让那婆子下去。
又过一会儿,萧嫣然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诸素素刚好收拾好药箱要走。
杜恒霜送她到雕花地罩的帘子旁边,将自己隐在帘子后面,跟诸素素道别。
萧嫣然带来的丫鬟婆子都被阻在外屋,知画亲自带着她一个人来到里屋,见杜恒霜。
萧嫣然对大嫂居然摆这么大的架子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来到里间一见杜恒霜的脸,立刻明白了,忙将右手放在腰间,给杜恒霜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福礼,“大嫂,我是来替我娘给大嫂陪不是的。”
杜恒霜忙侧身避开,又让知画将萧嫣然扶起来,含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萧嫣然涨红了脸,绞着手指嗫嚅半天,道:“那我给大嫂陪不是,行不?”
姑嫂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婆子来传话,“大爷,老夫人让大爷过去一趟,说有话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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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图穷
听见龙香叶让他过去说话,萧士及只好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外面的廊庑底下问道:“老夫人在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有公事,一会儿要出去一趟,耽搁了倒是不好。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先不过去了。——到底公事要紧,娘也会明白的。”先前他派去探听消息的婆子回来说,老夫人去二房看二少奶奶去了。
那婆子是龙香叶身边的心腹婆子,矜持地笑着道:“大爷,现下天晚了,有什么公事不能放在明天做啊?老夫人在二少奶奶那里,确实有要事,让大爷过去说话呢。——大爷一向是最孝顺的,这会子老夫人正气不顺,看着大爷肯定就气顺了。”
萧士及哼了一声,沉下脸来,负着手问到那婆子脸上:“你越发没成算了。我是大伯哥,你让我去弟妹房里,你安的什么心?就算是老夫人,也不会这样没头脑,一定是你这婆子瞎传话。——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那婆子没料到萧士及二话不说又要动手,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主仆有别,急匆匆转身就往院外跑。
这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在萧家一向有脸面,萧士及院子里的下人也不敢做声,睁只眼闭只眼放她去了。
萧士及站在廊庑底下,也没有让人追,只是冷冷一笑,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吩咐道:“我有公事,现下要出去,你们在这里看好院门,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听见没有?”说完拂袖而去,离开自己的院子。顺着抄手游廊出二门,往外院去了。
杜恒霜和萧嫣然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动静,都默然无语。等萧士及发了一通脾气走了,杜恒霜才打起精神,重新跟萧嫣然闲话几句,才抱歉道:“实在脸上疼得厉害,不能再陪妹妹唠嗑了。”
萧嫣然忙起身告辞,“我省得,是我打扰了。大嫂好生将养,我明儿再来看你。”
萧嫣然走后。欧养娘和知画都进来,担心地问道:“大少奶奶,要不要给夫人传个信?”想遣人去跟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说一声。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当然只有找娘家人撑腰了。
杜恒霜却摇摇头,独坐在灯前,孤伶伶的身影越发消瘦,“先等等吧。等大爷回来,我跟他商议过。再做论处。”
方妩娘教过她,夫妻两人有事要有商有量,切不可看着彼此情分好,就做对方的主。
结果杜恒霜一直撑着头,坐在床边等到三更时分,院门口来了一拨又一拨龙香叶打发过来的婆子丫鬟。知道萧士及走了,非要将杜恒霜叫到二房的院子去。杜恒霜当然不会去,这些人都被守院门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回去了。可是萧士及还没有回来。她实在困得受不住,只好一个人睡了。
因心里有事,杜恒霜一夜也没有睡好,在小房子一样的千工拔步床上翻来覆去跟贴烧饼一样,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
萧士及一夜未归。至辰时才从二门的垂花门进来,却看见龙香叶的大丫鬟荷蕊站在门边。跟守门的婆子说说笑笑。
荷蕊看见萧士及终于回来了,忙上前甩着帕子行礼,笑道:“大爷可回来了。老夫人知道大爷昨夜出去了,担心得一晚上没有睡好觉,今儿一大早就吩咐奴婢在这里候着大爷。——大爷快随奴婢去见老夫人吧,可把老夫人急坏了。”
“哦,什么事?”萧士及不动声色地道,后退一步,“容我回去先洗漱一番,再去见娘可好?”
荷蕊笑道:“老夫人让奴婢见了大爷就回去复命。大爷不要为难奴婢。”说着又给萧士及行一个礼。
萧士及低头想了想,也罢了,横竖今日这一关是要过的,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赶早不赶晚吧,便对守二门的婆子吩咐一声,“遣人去我院子跟大少奶奶说一声,就说我去见娘了,一会儿就回去。”
那婆子应了,亲自走一趟传话。
杜恒霜正在屋里梳洗。昨夜没睡好,眼底尽是青灰,不过脸上的红肿消散许多。——诸素素的膏药着实了得。
听说萧士及一回来,就去龙香叶的院子了,杜恒霜极是失望,默默地出了半天神,就吩咐欧养娘和知画,“养娘、知画,别等了,收拾衣箱,让外院备车,等大爷回来,我们就回娘家吧。”
欧养娘和知画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大爷不闻不问,干脆出去一晚上不回来,这萧家实在是不能待下去了。婆媳之间出了这么大矛盾,他这个做男人的如果不能好生排解,杜恒霜是输定了。
出嫁三天就回娘家长住,虽然名声不好听,总好过将来送命,便低声应了,去指挥小丫鬟们收拾包裹,还有日常用的东西。
院子里的下人婆子都屏息凝气,一点大声都不敢出。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叫得人更加心烦。
萧士及跟着荷蕊进了龙香叶的院子,绕过插屏和小廊厅,来到正房台阶上。
守门的小丫鬟早高高地打起湘妃软丝竹帘,请萧士及进去。
萧士及在门口顿了顿,手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跨过门槛,走进上房。
龙香叶还在里屋梳洗,听见萧士及来了,忙道:“让他进来,我等了他一夜,这个不孝子可想到回来了。”昨儿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敢一走了之,还不让人去他院子传召杜恒霜,真是不孝至极。
在里屋伺候的大丫鬟梅香绕过一人多高八扇黄花梨仕女簪花图插屏隔断,出来给萧士及行礼,“大爷。”
萧士及漠然颔首,举步走到内室。
龙香叶端端正正坐在靠墙摆放的碧纱橱里,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绢子,两眼微红,似乎刚哭过。
萧士及拱手行礼。“娘唤儿子过来,可有要事?”
龙香叶不悦地指了面前的锦杌,“坐吧,难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萧士及忙道:“不敢,儿子晨昏定省从来没有断过。娘这样说,儿子担待不起。”只敢侧着身子坐下。
龙香叶很是满意,拿绢子匀了匀脸,问道:“你昨夜去哪里了?听说你一夜没有回房?唉,你可是新婚啊,怎么能这样?就算你妻子……”
萧士及出声打断龙香叶的话。“我昨晚有公事,所以临时出去了一晚上,跟霜儿无关。”
龙香叶垂了眼帘。眉角往上斜挑,一脸“你知我知”的样子。
梅香端了隔水炖的燕窝走进来,笑着道:“老夫人,到用燕食的时辰了。”
龙香叶敲了敲碧纱橱里放着的小矮几。
梅香将小巧的炖盅放下来,打开盖子。倒出里面炖得嫩融融的雪白燕窝,再搁上银匙,让龙香叶慢用。
龙香叶拿起银匙,舀了一口燕窝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萧士及咳嗽一声,看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眼。
这些丫鬟婆子会意,都三三两两退了下去。
龙香叶知道萧士及有话说。故意不出声,只低头拿银匙在小瓷碗里细搅。
萧士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娘。以后可不可以对霜儿好一些?”
龙香叶没料到萧士及居然敢给杜恒霜求情,啪地一声将银匙扔了,沉下脸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对她不好了?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婆婆的把她供起来不成?”
萧士及忙站起来,低着头道:“娘息怒,我只是想着。就算不看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