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平哥儿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要如何弥补。
萧士及失笑,拍拍他的肩膀,拉他一起坐下,温言道:“没什么的。你说得很对,若是爹不在了,你要和爹当年一样,担起嫡长子的职责,不管怎样,你都要养活一家大小。爹跟你说,在一家大小的性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圣人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如果你的仓廪不实,你的家人时时刻刻处在饿肚子的境遇,礼节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平哥儿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士及,轻声道:“爹,你说得跟先生说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先生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就是说,无论日子过得多么困苦,都不要丢失自己做人的原则。”平哥儿有些疑惑地道,这种说法,明显跟爹刚才说的不择手段,也要让家人活下来的话相矛盾。
萧士及笑了笑,道:“先生说得也没错。但是先生说的那句话,是针对个人品格说的。如果你只有一个人,你完全可以这样做。但是如果你有一家老小,都等着你养活他们,你却为了坚持自己的气节,不去努力挣口饭吃,就是你的错。你是男人,男人顶天立地,气节事小,活人事大。你若是不能养家糊口,你就不配做男人。你要记住,你可以自己吃苦,但是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吃苦,来成全你的气节。”
这是萧士及去年才想明白的道理。他自己可以委屈,可以受累,可以被人轻视、忽略、甚至侮辱,但是他不能忘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和初衷。
也许他以前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了太多别的东西,现在是要一一拣起来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让他的儿子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萧士及的这番话,让平哥儿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孩子。
“爹,我明白了。”平哥儿眼前一亮,用力点头。
杜恒霜带着阳哥儿回来,让他先跟着欧养娘去坐席,自己在东次间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听了里面父子俩的话,杜恒霜很是感慨。
过了许久,她在外面说道:“该吃年夜饭了,你们好了没有?”
萧士及看向平哥儿,平哥儿脆生生地道:“好了,娘,我和爹就来!”
杜恒霜笑着撂开帘子走进来,问道:“爷儿俩说什么呢?说得这么开心?”
萧士及站起来,道:“我先去看看外院,然后回来坐席。平哥儿,好好照顾你母亲和弟弟妹妹。”
这是把平哥儿当大人看。
平哥儿觉得责任重大,心胸顿时开阔许多,大声道:“知道了,爹!”
萧士及走了,把东次间留给杜恒霜和平哥儿。
杜恒霜笑着看向平哥儿,眼光里的温暖之意极是明显。
平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走到杜恒霜身边,小声道:“娘,我错了……”
杜恒霜“嗯”了一声,在萧士及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来,拉着平哥儿的手,道:“娘也有错,娘先前太着急了,对平哥儿说了重话。”
平哥儿忙摇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是我不好,没有看好弟弟妹妹……”
杜恒霜笑道:“是,你确实有错。你要想想,顺哥儿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怎么就能把你忽悠住了。”
平哥儿一怔,“娘,你说什么?顺哥儿怎么忽悠我了?”
“你不知道?——顺哥儿给你指的阳哥儿的藏身的地方,是假的。”杜恒霜说完,静静地看着平哥儿。
平哥儿大吃一惊。他想过很多可能,就是没有想到,顺哥儿会说谎骗他!
他可是比顺哥儿大五六岁啊!
平哥儿这一次汗流浃背,高昂的脑袋也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道:“娘,我太没用了……”
杜恒霜笑着将他拉到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柔声道:“平哥儿不是没用,平哥儿是没想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爹和娘很多事情也没有想到。只是明白之后,要记得同样的错误不要犯第二遍,知道吗?”
平哥儿用力点头。
母子俩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过了良久,平哥儿抬头,看着杜恒霜精致的下颌弧度,悄声问道:“娘,若是……若是我丢了,娘会不会……会不会……也和刚才一样……那么着急?”
杜恒霜毫不犹豫地道:“会!而且会更着急!比对阳哥儿还着急!”
“为什么?”平哥儿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你不是故意哄我吧?”
“当然不是。因为平哥儿更大,平哥儿更懂事。娘知道,平哥儿绝对不会和阳哥儿那个小糊涂虫一样,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傻事。所以如果平哥儿不见了,那一定是出了真正的大事。娘怎会不更着急呢?况且……”
杜恒霜顿了顿,继续道:“偏心的父母哪里都有,娘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偏心。但是娘的偏心,不是只针对一个孩子。有时候,娘会更偏向阳哥儿,有时候,娘会更偏向安姐儿,还有的时候,娘会更偏向平哥儿。你明白了吧?你们是我亲生的孩子,我无论偏向谁,都是正常的。如果我说我疼顺哥儿比疼你们更甚,你相信吗?”
平哥儿使劲摇头,“当然不信。”
“这就对了。”杜恒霜抚了抚平哥儿的脑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圣人的道理,都是让我们先爱惜自己的亲人,然后才是别人。如果自己的亲人都不爱,你怎么能相信她会对别人更好?”
言及至此,平哥儿的心结完全解开了,他搂着杜恒霜的脖子,低声道:“娘,你别伤心……我再不相信别人的话了。”
“娘不伤心。你二婶婶不来这一下子,咱们娘儿俩也不能这样把话说清楚呢,咱们该谢谢你二婶婶才是。”杜恒霜笑着道。虽然她对龙淑芝极度不满,但是不会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平哥儿高高兴兴出去坐席吃年夜饭。
杜恒霜刚站起来,就见萧士及又挑帘子进来了。
“怎么啦?”杜恒霜看见萧士及脸色很不好看。
他道:“我刚才又去那个小园子瞧了瞧。——顺哥儿小小年纪就这样的心机,真是不得了。”
萧士及在说他亲兄弟的孩子,杜恒霜不好插嘴,她本想说算了,以后彻底不相往来就好了,可是又想到这是萧士及唯一的亲兄弟,如果他就是不肯,她岂不是枉做恶人?所以也闭了嘴。
只听萧士及呵呵笑了两声,悠悠地道:“顺哥儿这孩子挺有趣,又机灵又乖巧,还能说会道,咱们家三个孩子都不是他对手,实在是后生可畏啊。我打算把他留下来,不让他回去了,你觉得怎样?”
杜恒霜一愣,“什么?你要把顺哥儿留下来?你什么意思?”想了想,又补充道:“顺哥儿是你二弟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你这样……他们怎会同意?”
萧士及看着杜恒霜,伸手握住她的手,一起慢慢往前走,声音里带着笑意,“是啊,我弟弟只有一个孩子,实在是太单薄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是问心有愧。所以我决定了,过了年,就给我二弟寻一房并嫡的妻室,再寻一房美貌的妾室,然后再给他找个外室,总之,要他们家人丁兴旺才好……”
杜恒霜瞠目结舌,忙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在跟前,才低低地道:“你这样,是不是太损了一点?”这么多女人一下子涌到萧泰及家里,别说龙淑芝会自顾不暇,就萧泰及那小身板,那么多女人天天缠磨他,这是铁杵也要磨成针的节奏啊!
“那怎么啦?我萧士及是为了弟弟的子嗣着想,有什么错吗?”萧士及斜睨杜恒霜,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伴着他温热的大掌,让杜恒霜一刹那有了可以依靠的感觉……
第703章 弟恭
杜恒霜和萧士及结伴回到中堂的席上。
下人们看他们俩来了,请示过杜恒霜,便回去招呼了一声。
大厨房的厨子们现捅开火,炒起热菜,一边又有厨子把蒸笼里里面的蒸菜和凉菜都取出来装盘,让小丫鬟们一行一行地送到席上。
席上先前上的都是开胃的小菜,现在才是正式的年夜饭。
杜恒霜和萧士及先带着孩子去给坐在上首的杨曾太夫人行礼,奉菜,又劝了几杯酒,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萧泰及和萧士及坐在一起,他笑眯眯地看着萧士及,问道:“大哥,二叔在洛阳还好吧?”
萧泰及嘴里的“二叔”,就是他们过世的爹萧祥生唯一活着的兄弟萧瑞生。
在萧祥生当年死在狱中的时候,萧瑞生企图带了人来抢夺大哥的家产,后来没有成功,但是两家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直到萧士及长大成人,又加官晋爵,萧瑞生才彻底服了软,不敢跟这个侄子来横的。
萧士及让萧瑞生往东,他不敢往西。
去年的时候,萧士及就在洛阳又置了几处房产,顺便就让他二叔萧瑞生搬到洛阳去了。
一来可以不要见到他在面前碍眼,二来也可以让他帮着在洛阳看看房子,正是一举二得的事情。
萧士及不明白萧泰及为何又提到这个二叔,微眯了眼,道:“还不错。洛阳那么多宅子,光租子就够他忙的。”
萧泰及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大哥,洛阳的房子不是你的吗?你……?”
“是我的,不过二叔替我看屋子,我就把租金都给他了。——只要他能收到的租金,就都是他的。”萧士及笑吟吟地道,顺手给萧泰及斟了一杯酒。
“大哥,不敢当不敢当。”萧泰及忙接过酒瓶,又帮萧士及斟酒。
这么多年,兄弟俩似乎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兄友弟恭。
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是热络。
萧士及酒量是在道上练出来的,很早的时候就有“千杯不醉”的酒名在外。
萧泰及却不一样。他从小是龙香叶宠着长大的,没怎么喝过酒,当然不是萧士及的对手。
一瓶酒喝下来,萧泰及的眼睛都直了,看人都不能挑正眼。
龙淑芝在旁边见了,很是担心萧泰及,凑过来轻言细语地道:“二爷,不要再喝了吧?看都醉成这个样子了……”
萧士及在旁边笑了笑,伸手盖住了酒杯,对萧泰及道:“二弟,看你媳妇不高兴了。咱们兄弟俩好久没有这样喝过了,今儿好不容易喝得痛快,却不能尽兴,唉,真是可惜啊……”
萧泰及马上横了龙淑芝一眼,大着舌头道:“一边待着去!我跟大哥说话呢,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龙淑芝被训斥得脸唰一下就红了,忍不住沉下脸道:“你喝成这个样子,明儿怎么去见我爹娘?!”
萧泰及想起岳父岳母,有些胆怯,正在倒酒的手顿了一顿。
“怕什么?二弟,你是我弟弟,还怕龙家那两个无官无职的老人?”萧士及嗤笑一声,自己又给萧泰及倒酒。
龙淑芝听了大怒。萧士及以前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更没有提过她的爹娘。在龙淑芝看来,她娘亲是清河崔家的女儿,虽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但是比萧家的门楣是高多了,萧士及还敢看不起她?!
“大伯,您这是怎么说话的?我爹娘,也是你的长辈!”龙淑芝不客气地道。
就算不说她这边的亲戚关系,她爹龙文平,是萧士及和萧泰及娘亲龙香叶的亲弟弟,也就是萧士及和萧泰及两个人的亲娘舅!
萧士及当没听见龙淑芝的话,带着几分醉意,对萧泰及道:“二弟,女人啊,就不能宠着,一宠她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是男人,你才是一家之主,不要畏畏缩缩,丢我们萧家男人的脸!”
萧泰及本就喝多了,烈酒自古就能壮人胆,今日又有嫡亲大哥帮他说话,萧泰及的腰杆也直了,一把将龙淑芝推开,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再跟我提你那两个多事碎嘴的爹娘!——好不好,打一巴掌再说话!让你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的!?”
龙淑芝气得脸直抽抽,可是萧士及却在旁边拍手大声叫好,还道:“来,咱们哥俩儿再喝一杯!”
龙淑芝受不了了,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杜恒霜旁边,带着哭腔道:“大嫂,您也不管管?大哥这样说我们女人,把我们家二爷都带坏了!”
杜恒霜愕然,看着龙淑芝道:“二弟妹,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国公爷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怎么会带坏你们家二爷?说起来,我还担心我们国公爷跟你们家二爷走得太近,学得一肚子坏水就不好了。”
听了杜恒霜的这番话,龙淑芝惊得眼泪都忘了擦,她呆呆地看着杜恒霜,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对萧士及深恶痛绝,还自求下堂的杜恒霜!
“……大嫂……”
“干嘛?”杜恒霜笑盈盈地道,“大过年的,就不要说这些不好听的话了。你啊,还没有你家顺哥儿会说话。今儿我们家这么多人,就被他一个人指使得团团转,实在是不夸都不行。”
见说起了顺哥儿,龙淑芝的耳朵唰地一下竖了起来,她讪笑着往后面挪了挪,“哪有这回事?大嫂说笑了,我们顺哥儿是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小孩子,您可别听别人乱说。”
“怎么会呢?”杜恒霜说着,招手让人把顺哥儿抱到她面前,笑盈盈地问道:“顺哥儿,你告诉大伯娘,今儿在小园子里,到底是不是阳哥儿让你不要告诉别人,他藏在哪里的?”
到底是小孩子,杜恒霜这样一问,顺哥儿的脑子就不够使了,他看着杜恒霜,眼珠子忍不住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向正在杜恒霜身边跟一只红烧蹄髈“搏斗”的阳哥儿,一会儿飘向在阳哥儿身后低垂着头的丫鬟婆子,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啊,顺哥儿,你乖乖说了,大伯娘和大伯父给你送一份大礼。”杜恒霜继续劝哄着顺哥儿。
顺哥儿再机灵,也只是一个两岁半的小孩子,他眨眨眼,小声道:“是,是阳哥儿不让我说的。”
“那阳哥儿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能不能把他的原话跟我说一遍?”杜恒霜还是不肯罢休,继续追问。
顺哥儿垂下头,不敢再看杜恒霜的眼睛。
“不……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不记得阳哥儿的原话,却记得他让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个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杜恒霜笑着点头,对在一旁有些尴尬的龙淑芝道:“二弟妹,你到底是怎么教小孩子的?教出来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我自愧不如呢。”
龙淑芝松了一口气,脸上浮出几分得色,“哪里哪里,我们顺哥儿比不得府上的三个孩子聪明,他就是心思细一些,温顺一些。您也知道,我们家,不能跟大哥大嫂的国公府比。”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艳羡神情藏也藏不住。
“这样啊。”杜恒霜点点头,转头看向顺哥儿,道:“顺哥儿,大伯父和大伯娘都很疼你,你要不要留在我们国公府,跟平哥儿、安姐儿还有阳哥儿他们一起玩?”
龙淑芝愣了一下,马上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顺哥儿胆子小……”
杜恒霜笑了笑,也没有再说,招呼席上的人吃饭。
萧士及却在那边跟醉醺醺的萧泰及说话,“……孩子们吃完饭了,让他们下去玩吧。”
萧泰及点点头,看着顺哥儿又和萧士及的三个孩子一起出去到院子里放爆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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