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有些不安,飞快地往屋里扫了一眼,见大部分人都扭头看向别处,包括毅亲王,都是怔怔地盯着他脚底下的地面,并不理会她。
杜恒霜又看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对她笑了笑,用眼神安抚她不要害怕。
他敢站出来给毅亲王挡刀,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承受的后果。他只是很遗憾,没有机会,让霜儿看见他的心意,和他的悔改……
“太子殿下,我刚才也只是猜测而已,当不得准。”杜恒霜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低下她一向扬得高高的脖子。
“怎么会做不得准?!秦国夫人雄辩滔滔,犹如身临其境,将大家说得心悦诚服,现在又来说当不得准。——秦国夫人,你把孤和父皇当什么了?当你手里搓圆捏扁的废物吗?!”太子的笑意很是狰狞。
萧士及这只白眼狼,等收拾了你,再收拾杜恒霜这个贱人……
这两个人,都要死……一个都不能留……
太子恨萧士及对他阳奉yin违,其实背地里还是为毅亲王卖命。而对杜恒霜,听见她那时候说的话,太子几乎是心生恐惧,唯恐自己最大的秘密被她看破!
“太子殿下,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请恕臣fu愚昧,听不出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杜恒霜强自镇定,淡淡问道。
崔真真听出了太子的意思,眼bo一转,却也暗自点头。——的确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萧士及虽然有些可惜,但是这个男人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对不起她,她也不想再救他的命了。就让他死了吧,他一死,杜恒霜就是她砧板上的肉了……
“秦国夫人,你这么聪慧,怎地听不出殿下的意思呢?——殿下是说,能够符合你说的那个凶手的条件,就只有萧参将了,是也不是?”崔真真掩袖笑道。
太子点点头,“正是。背影像孤的二弟毅亲王,又有神力,不管是掐死崔五郎,还有射死崔五郎,他都有这本事,而且有机会,甚至连理由都不差。——如果不是他,就只有是孤的二弟了。二弟,你说到底是他,还是你呢?”
毅亲王气得要炸了,一手指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有你这么审案的吗?!”
“孤怎么了?你到别处去看看,还不如孤呢!”太子冷笑一声。别说他还特意给萧士及安了“罪名”,就算没有罪名,他想要他的命,萧士及难道敢反抗不成!
“王爷,这件事,实跟您没有关系,您还是不要瞎掺合了。不如把这个案子交给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尹三堂会审吧。”许绍想了想,还是很谨慎地出言劝道。他只要两不得罪就行了……
毅亲王握了握拳,也知道这种事不是别的事,父皇的妃嫔被杀,还有可能涉及到“秽乱宫闱”,他身为皇子,是绝对不能揽上身的……
可是萧士及这样一员大将就要这样白白折损在他们兄弟阎墙的内讧当中,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毅亲王看向萧士及,很是不忍,但是也没有说话。
杜恒霜在旁边看着,心更是凉了半截。她看向太子,愤怒地道:“太子殿下,您就是这样对待为大齐浴血奋战的功臣的?!”
太子肃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参将确实曾立下大功,但是如今他身负两条命案,甚至犯上诛杀皇妃,其实孤没有下令将萧家满门抄斩,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言罢森然看着杜恒霜,“秦国夫人,你那三个孩子,还姓萧呢……”
居然用她的孩子威胁她!
杜恒霜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被权势威胁,xing命攸关的时候……
这一瞬间,杜恒霜想了许多事情。
她想到从小她在爹和娘护持下,几乎是一帆风顺的童年,还有在娘改嫁给许绍之后,更是过上士族子嗣高高在上的生活。就算有许言辉和许言邦两兄弟曾经欺负过她,但是和现在这种真正权势杀人的局面比起来,还是太不值一提了。
嫁给萧士及之后,她还没有过几天平民老百姓的日子,萧士及就靠着自己的军功封侯,将她再一次带入人上人的圈子。
这么多年,她自己虽然也很努力地在仕途上帮助萧士及,
甚至一度觉得萧士及离了她根本就寸步难行,但是回到原点,站在这些权贵面前,她发现,她和萧士及其实是一样的无助和弱小。
没有父辈的护持,他们只是人世间两个最平凡的普通人。
没有权势在上,没有家族庇佑,他们只有彼此……
在她要被陷害的危急关头,只有萧士及站了出来,肯用xing命护着她!
杜恒霜转头看着萧士及,看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高大的身躯,宽厚的xiong膛,精悍的腰身,还有他紧抿的角,眼眸间专注的凝视。——原来在他的眼里和心里,她从未离去。
或许他曾有过对她不满的怒气,有过跟她争吵的疲惫,也有过不知深浅的动摇,但是他的心从未远离。
而她,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终于挣开双眼,看见这个残酷的现实。
太子欣赏着杜恒霜难得的软弱之态,觉得终于是出了一口气了,他将手里的墨玉镇纸往书桌一拍,厉声道:“将大逆不道,在宫里犯下两条命案的萧士及押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三日之后,就是腊月二十五。
杀人总要赶在过年前。等过了三十,最少有十五天不能见红了。
太子不想夜长梦短。
对他来说,将这个吃里扒外,骗了他两年的萧士及赶快处死,才能让他真正放下心来。
杜恒霜大急,求援地往屋里人一一看了过去,可是不管是毅亲王,还是许绍,都别过头,不与她四目相对。
杜恒霜再一次泪盈于睫,无计可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行,她不能让萧士及死去,绝对不能……她愣愣地看着萧士及,终于做了一件她以为自己宁愿死也不愿做的事。——她给太子和崔真真跪了下来。
“求太子殿下、崔良娣发发慈悲,饶萧参将一命!”杜恒霜哀求道,“我宁愿放弃自己的封诰和食邑,斩杀突厥可汗的功绩也可一并抹去,求二位给我们一个机会!”
“霜儿!”萧士及动容不已,大叫着过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你做什么?!”
他的从来不肯低头的霜儿,居然为了他,向这两个打过她脸的人跪下了!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她的心也从未远离!
这一瞬间,有巨大的喜悦冲刷着萧士及的心田,就算他明天要被处斩,他也不觉得惋惜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霜儿,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跟你做夫妻。”萧士及低声说道,托着杜恒霜快要软倒的身子,给她力量,让她坚强。
崔真真在太子身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里犯酸,讥讽道:“可惜了,秦国夫人,你不是自求下堂了吗?你跟萧士及有什么关系?你的功劳,关他什么事?”
杜恒霜一窒,将头扭过去不说话。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劳崔良娣操心。”萧士及淡淡地回道,竟有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杜恒霜鼓起勇气,再次回头看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求您宽限几天,我一定帮您找出真正的凶手。”她下了决心,只有出奇招了……
太子一愣,反问道:“真正的凶手?照孤看,除了萧士及,找不出第二个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太子殿下,我杜恒霜向来说话算话。如果找不出真正的凶手,就连我杜恒霜也听凭太子殿下处置!”杜恒霜斩钉截铁地道,“太子若是不信,我可以立下军令状!”
“霜儿!”萧士及大急,拼命摇头。她知不知道军令状是什么东西?——一旦立下军令状,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杜恒霜安抚地对萧士及笑了笑,一双妙目转而盯着太子。
太子想了想。他自然是清楚杜恒霜肯定找不出“真正”的凶手。不过若是能让她立下军令状,他倒是不用想别的理由了,可以一到手把她也给收拾了,倒是更妥当些,就点点头,道:“那好,孤就再宽限几天。——这样吧,再给你四天时间。今儿是腊月二十二,到腊月二十九,一共七日。你若是能在这七日之内找出另外一符合条件的‘凶手’,孤就饶萧参将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可想清楚了?”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多谢太子开恩。——七日就七日,容臣fu去想办法。”
“那好,你立下军令状吧。”太子唤了内shi过来,磨墨延纸,让她签下她的名字。
军令状一式两份,太子一份,杜恒霜一份,就这样签了下来。
萧士及本想拼死反对,可是杜恒霜那个安抚的微笑让他又冷静下来。——他应该相信霜儿。她既然说得出来,就一定有法子做到。如果她做不到……就让他们做一对黄泉夫妻吧……总之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总会陪着她的。
这样一想,萧士及又坦然下来。
“……你保重。”杜恒霜最后看了一眼萧士及,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许绍和毅亲王都是默然不语,也都告辞离去。
萧士及被戴着脚镣枷锁,关到天牢。为了防备被劫狱,天牢里更是重兵看守。
从皇宫出去,杜恒霜先回了安国公府。
她本来在这里照顾诸素素坐月子。
谁知进了一趟宫,立刻就风云突变了。
“安国公,有笔交易,我想跟你谈一谈。”杜恒霜专门去安子常的外书房跟他说话。
第652章 说服
“什么交易?”安子常抬头看向杜恒霜,“你现在才从宫里回来?”
杜恒霜点点头,“宫里出了事,你知道吧?”
“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子常在宫里只听说出了两桩命案,后来毅亲王和太子把各自的人带走,他们这些两边不靠的人只好在太极殿喝酒吃菜,后来有内侍过来说,让他们散了,他们才离开皇城。
杜恒霜定了定神,在安子常书桌对面坐了下来,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略去了有关许言朝的那一部分,还是维持跟在宫里一样的说法,就是她是在从太液池那边回去之后,才碰到许言朝的。
安子常凝神听完,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你是说,太子一口咬定是士及杀了穆贵妃和崔五郎?”
“正是。并且以此为理由,要马上杀了他。”杜恒霜苦笑,“我知道他是欲加之罪,因为今日士及表露他其实是站在毅亲王一边的,所以太子……”
“所以太子恼羞成怒,对士及恨之入骨了。”安子常摇摇头,“他这样做,未必是陛下希望的。”
杜恒霜一愣,反问道:“难道这不是陛下授意的吗?”
“当然不是。陛下再怎么样,也不会这样折损自己的大将的。况且从陛下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两桩命案,根本是心里有数,他是故意给太子一个机会,来考验他的。当然,也是对毅亲王的一个考验。”安子常脸色肃然,“不过太子敢如此做,应该也是等得不耐烦了。”
“啊?”杜恒霜大惊,忍不住站起来,在屋里团团转,恼道:“他竟然还不耐烦了?”
“他明知道陛下的心意,而且他自己也心虚……从穆贵妃突然身死,我猜太子就坐不住了。”安子常敲了敲书桌。
杜恒霜默然良久。方道:“穆贵妃……不是太子杀的,就是陛下杀的。对不对?”当然,是他们派人杀的,肯定不是他们亲自动手。
“那是自然。在宫里能无声无息杀掉一个有孕的妃嫔,除了陛下和太子,我想不出有别人。不过崔五郎随之丧命,确实有些令人不解。——崔家是太子的姻亲,也是太子的助力。而陛下,这阵子对崔家突然恩宠有加,也甚是蹊跷。像是被崔家握住什么把柄一样。按理说。这两人。都没有杀掉崔五郎的理由和动机。就算是池鱼之殃,也有些说不过去。”安子常一向是个旁观者,所以对局势看得比较清楚,说着。他看了杜恒霜一眼,接着道:“从你刚才说的情况来看,崔五郎这个局,像是旁生的枝节,专门为你而设的。”
杜恒霜苦笑,道:“那就没说的了,崔五郎一定是崔良娣杀的。”
“啊?”安子常倒抽一口凉气,“何以见得?——崔五郎可是崔良娣嫡亲的堂弟,跟她亲弟弟也差不离的。她为何要杀崔五郎?”说完又疑惑。“难道就为了嫁祸与你?你跟崔良娣有什么不同戴天之仇?她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对付你?”
杜恒霜暗忖:她跟这位废太子妃的过节,可长着呢……杀身之仇、夺命之恨,大不大?但她没有详说,只是摇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崔五郎。可能是池鱼之殃,本来应该是不至于死,但是被崔良娣利用了,索性把他杀了,只想除去我。只没想到……”只没想到,萧士及主动出来搅浑水,然后杜恒霜比崔良娣认为的要聪明一点,倒是让自己脱了困。
但是她的脱困,不过是暂时而已。
杜恒霜看得出来,太子也想除去她……
得罪了这两大权势人物,她和萧士及就算纯洁无瑕如同山中皑皑白雪,也能被人说成罪大恶极。
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
想跟权势人物讲道理?——还是洗洗睡吧……
这一刻,她深深体会了萧士及的悲哀,和他迫切想往上爬,以及对权势的渴求。
很多时候,不是你有理没理,而是你有没有足够的权势,来维护你的道理。
“既然这样了,你想怎么做?”安子常也明白过来,杜恒霜和萧士及其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太子也是想破釜沉舟了。
“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我觉得,他们既然想破釜沉舟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况且,太子和毅亲王都是一样的人,不管谁上去,我们都是一样要低头……我就想……”杜恒霜凑过去,对安子常耳语几句。
安子常越听越瞪大眼睛,到最后,连嘴都张得大大的。他定定地看着杜恒霜,半晌方道:“你真的这样想?”
“如果我和士及能逃过这一劫,我们就会往这个方向努力。——士及那边你放心,经此一事,他必然会明白过来。你好好想想,帮毅亲王登上皇位,只是第一步。我们要走的,是第二步。这第二步,才是能够保全我们家族后嗣,不受皇权桎梏的康庄大道。”杜恒霜凛然说道。以前,她从来不敢想出这样疯狂的主意,可是今天在宫里,一天之内,让她尝尽被权势欺压的痛苦。她不想一辈子这样委屈求全。
安子常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条路。
不过杜恒霜既然提了出来,他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条路是不错,可是,前面的阻碍太多。你想想,五姓七望那些士族门阀……”安子常想到那些拦路的地方,忍不住提醒杜恒霜。
杜恒霜笑了笑,道:“这我也想好了,我会去找崔三郎求情,先稳住他们,等大局已定,再来说服他们。——对于士族门阀来说,这条路,他们更容易接受。”
“你去试试。如果崔家也站到你这边,就大事可成了。”安子常笑着道,“他们毕竟是太子的岳家,不一定愿意放弃到手的大鱼。”
杜恒霜见说服了安子常,就没有耽搁时间,马上去了崔家,求见崔三郎。
崔家大门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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