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杜恒霜淡淡地道。她很不愿意跟萧士及再提他们之间的事,连忙转移话题道:“萧大爷既然来了,不去见见三个孩子?”
萧士及默然半晌,抬头看见大门台阶上杜家下人们兴奋的脸,窒了窒。低声道:“他们都还好吗?”
“不太好。我这个做娘的没有好好护着他们,是我的错,我会想法弥补的。”杜恒霜的眸色顿时黯淡下来。今天的事,对她的打击,不比她跟萧士及和离的打击小。
和萧士及分崩离析。她还能告诉自己,是萧士及不地道,不尊重她,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移情别恋,才让他们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时候,她深信自己没有错,只是所托非人。
可是今天,两个孩子在夏侯氏的家学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她却在最后矛盾爆发的时候才发现出了问题。
之前的那些日子,她都做什么去了呢?她是孩子的亲娘啊,孩子们居然能把自己的情绪在她这个做娘的面前掩饰下来,难道她这个做娘不该好好反省反省?
她是不是其实跟萧士及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都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所以可以不顾对方的意愿,为对方做出一切安排。
她对三个孩子,是不是就如同萧士及对她一样?
杜恒霜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半垂了头,十分内疚。
萧士及一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又有些钻牛角尖了。她总是想事事尽全力做到最好,可是很多时候,她都是过犹不及……
不过到了现在地步,萧士及一点都不想责怪她,因为在她身上,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无须自责过甚。其实这种打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成长。与其责怪你没有照顾好孩子,我更欣慰你没有把他们保护得密不透风,而是让他们有机会见识到这个世间残酷的一面。不是每个人都会对他们甜言蜜语,也会有口蜜腹剑、尔虞我诈。”萧士及宽慰杜恒霜,“不被欺负过的孩子,简直都不能说自己曾经是个孩子。就连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曾经有过憋屈的时候。重要是好好引导他们,当遇到委屈欺侮的时候,他们要如何面对。”
杜恒霜很是意外,眯着眼睛打量了萧士及半晌,“你好像很懂这些?你真的不怪我?”
“不是我懂,而是我小时候,也曾经是这样过来的。当年你们一家回了洛阳,我们家在长安,我娘生了病,没法照顾家里,我是长子,一家大小所有人都指着我出去找吃的。——我吃过的苦,虽然不想我的孩子也跟着吃一遍,但是如果有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觉得是好事,不是坏事。”对于萧士及来说,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能够经受挫折的男子汉,不是一遇到委屈就回家哭着找娘亲的软蛋。
想到那个时候,杜恒霜坚强的外壳有一丝触动。
“平哥儿不是软蛋。他自己在外面解决那些欺侮他、羞辱他的同窗,从来没有跟我说诉过苦。今儿是那些人太过份了。他的衣裳都被扯破了,他担心我看见生气,才偷偷跑回来换衣裳。结果被我发现了。而且,对方家里也不是善茬……”杜恒霜就简短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士及只看见后面的情形。并不知道前面在杜家外院里闹的那一出。
“我说怎会有人让我儿子偿命,原来是被某人拿来做了替罪羊了。”萧士及冷笑一声,“是刚才那个背着孩子的那家人?”
瞿娘子他们带着孩子出去的时候,萧士及看见了,他只知道这大概就是跟平哥儿发生矛盾的夏侯家的人,并不知道还有“诬陷栽赃”一说。
杜恒霜点点头,“就是他们。瞿娘子也许不是有心。但是一时失手,马上就想到用平哥儿做替罪羊,只能说,有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萧士及冷笑一声,“那孩子竟敢欺侮平哥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他有这样的后娘。”
杜恒霜无语,半晌道:“那也是因为他没有亲娘在旁边。才长成这个 样子。”说着,又趁机道:“你看,有后娘就有后爹,你还是放心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养大。以后你再娶妻,就好好跟你的新妻过日子。不用因为我们的孩子,跟你的新妻不开心。她也会给你生孩子,以后有的是孩子叫你爹,你就不要来跟我争这三个孩子了。”言辞处处,还是担心萧士及来定州,是想把孩子带走的。
毕竟三个孩子依然姓萧,她是跟萧士及和离,但是孩子却没法改成跟她姓,萧士及不松口,她永远不可能把孩子带走,所以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感激萧士及没有如同以前说的一样,非要拿孩子威胁她。
萧士及哭笑不得地看着杜恒霜,闷声道:“我娶谁,不劳你操心。”
“我不是操心。我是担心你来要孩子。”杜恒霜索性直说,“我也希望你能跟你以后的新妻把这话挑明,不要再竭竭嗷嗷来烦我们。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萧士及凝视着杜恒霜,“那如果你再改嫁,难道也带着我的孩子们一起改嫁?让他们叫别人做爹?”
“当然不会。就算我改嫁,他们也不会叫别人爹,这你可以放心。”杜恒霜警醒自己,不能再如同以前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有孩子呢,等撞了南墙就晚了……
杜家大门台阶上的那帮子下人听了这些话,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一个跟钱伯熟悉的下人在背后捅捅他,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钱伯面无表情地道:“崩管唱哪一出,都跟你小子无关……给我闭嘴!”训完下人,钱伯却扬声道:“夫人,天色不早了。”
杜恒霜回头看了一眼,“你们先回去,今儿的事都做完了?”
下人们顿时作鸟兽散,赶回去做活去了。
“你要进去看看他们吗?”杜恒霜迟疑着问道。
萧士及正要开口,从他身后又传来齐月仙的声音。
“萧兄,昨夜分手之后,你就不见踪影,真是让小妹好找!”齐月仙还是一身男装,不过娇美靓丽的面容,清脆悦耳的嗓音,让人一见就知道是个女人。
杜恒霜看向那声音的来处,点点头,“居然是绥元县主贵脚踏贱地。”又看了萧士及一眼,“原来是有伴同行,我原不知,您别见怪,见不见孩子都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他们。——先告退了。”说着,微微颔首行了个礼,迅速往大门台阶上行去。
她走得这样快,似乎生怕萧士及会出手抓住她一样。
钱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等杜恒霜一进大门,就立刻跟进去咣当一声关上门,吩咐门外的两个门将好好看着大门,不要放闲杂人等进来。
萧士及本是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着杜恒霜的衣袖,但是钱伯在台阶上对他凶悍地一瞪眼,他只好悻悻地缩回手,眼睁睁看着杜恒霜如同防贼一样跑上台阶,往屋里去了。
很快阖上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刚才她还站在他身边,就连空气中似乎都还有着那淡淡的,久违的玫瑰芳香……
萧士及深深吸了两口气。转身看着齐月仙,“你故意的?”
齐月仙笑着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昨夜确实甩了我。”说着,背着手绕着萧士及走了两圈,“你昨儿去哪里了?我满城的人手都找不到你的人,还是刚才在外面听说秦国夫人的前夫来给她撑腰了,我才赶紧过来瞧瞧。啧啧,居然来晚了,一场热闹没有瞧着。”
萧士及白了她一眼。“你再蹦跶几次,迟早死在我手上。”
齐月仙面色一凝,正色道:“如果能死在你手上,我求之不得。”
“你真是失心疯了。”萧士及鄙夷地说道。大步往前走,离开杜家门前的这条街道,往出定州城的城门而去。
齐月仙在后面追着他道:“你别跑得这么快啊!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不听你会后悔一辈子!”
萧士及早知道这女人最会胡说八道,完全不鸟她的话。若真是不听后悔一辈子的话。还能拖到现在说?当他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吧……
萧士及往长安赶回去的时候,定州城的事已经被定州的官府用快马报到了长安永昌帝跟前。
永昌帝在太极殿跟太子说着这事。
“想不到定州的士庶矛盾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他们居然敢跟夏侯氏打一架。”永昌帝脸上的神情像是很欢喜的样子。
太子笑了笑,道:“儿臣觉得父皇想多了。这件事,不是士庶矛盾,而是夏侯氏有人看秦国夫人不顺眼。而秦国夫人也不是软柿子,自然有几分手段。还有……”暗示这件事是杜恒霜在背后搞风搞雨,那些所谓的“庶族”,说不定都是杜恒霜的人。
永昌帝却淡淡地道:“秦国夫人才去定州不久,人生地不熟,如何能一下子召集到这么多人手?你也太针对她了。秦国夫人为大齐射杀突厥可汗,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你再故意为难她,小心得不偿失。”
太子一想到这事就憋屈。这一世,这杜恒霜是生来跟他做对的吧?
上一世,这个女人明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哪里有这一世的风光无俩?
太子窒了窒,躬身道:“父皇明鉴。”看了看定州城地方官的奏表,转了话题道:“萧士及不是南城的守门官儿吗?如何去了定州?”
萧士及在定州帮杜恒霜找回场子的事儿,也被定州的地方官悄悄报到长安。
永昌帝更加不满,淡淡地道:“萧士及是守门官儿,可是也有休沐的时候,又不是不能随意离京的王侯将相,你到底是想用这个人,还是不想用啊?”言辞之间,已经对太子有些不满。
太子心里一惊。他本来是打着以后他要重用萧士及,所以现在要永昌帝多打压萧士及的旗号,来劝说永昌帝夺去萧士及的官职和爵位的。
其实他心里也矛盾着。
真的不用吧,他手里真是没有给力的大将。本来想借杨文干谋反一事,将安子常笼络过来,可是这个人滑不留手,居然打着毅亲王的旗号,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把杨文干给平定了,让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要用他吧,可是这萧士及实在是让他琢磨不定,不知道他到底是忠心于谁的……
永昌帝看了太子一眼,“这样吧,不能太过让功臣寒心了。依朕看,既然庶族中人还是这样看重萧士及,是时候把他调回来了。——传朕的旨意,调萧士及为皇城禁军教头。”
正文 第617章 好命女
晋升萧士及做皇城禁军教头?
太子毫不犹豫地表示反对,“父皇,皇城禁军教头一职太过事关重大,对于一个曾经抗过旨的人这样加恩,不太好吧?”
永昌帝想了想,也觉得快了点,便改口道:“太子言之有理,这样吧,就让他到两仪殿的后门做门将吧。那里是前朝和内宫的关口,让他把守应该无事。”
这个位置,比皇城禁军教头低多了,跟萧士及现在南城城门护军的级别差不多。
太子满意了,笑着点头道:“父皇英明,这样加恩下去,萧士及如果有心,定能感激父皇的恩典,为父皇鞠躬尽瘁。”
……
定州城的杜宅里,杜恒霜在对方妩娘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听到平哥儿受的委屈,方妩娘忍不住哭了起来,哽咽着道:“这可怎么办啊?咱们也不能把孩子就关在家里吧?”
杜恒霜笑道:“我已经想过了。我们不去夏侯家的家学,就去定州城庶族孩子的学堂。有几个学堂还是有很不错的大儒做先生,再不济,我出钱办个学堂,请些名师过来坐馆,自然不愁没有学生的。”
方妩娘叹息道:“唉,我还以为夏侯元……”
杜恒霜打断方妩娘的话,“娘,我说了,夏侯家门槛太高,我不适合的。”
“你想明白就好。”方妩娘拭了拭泪,觑着眼睛打量杜恒霜,见她脸上真的一点难过伤心的神情都没有,跟当年她得知要和萧士及退婚,就在家里闹绝食的模样完全是天差地别。
杜恒霜见方妩娘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把一沓银票塞到方妩娘的包袱里。道:“娘,我不是小时候了。嫁人而已,有好的就嫁。没有就不嫁,我又不是指着嫁人吃饭。”
这话倒把方妩娘逗笑了。她抚摸着自己面前玉色天竺棉布的包袱,感慨地道:“你爹给你留这么多银子,也不知道对你是好还是坏。如果不是我和你爹把你宠坏了,你没有这样的底气,你也不会从小到大都不懂回旋两个字怎么写。”
杜恒霜跟着笑,偏着头道:“娘,其实我是随您。您看您从小到大,哪怕嫁了两次人,都是从来不受委屈的。”
方妩娘一窒,半晌才缓缓点头道:“做人哪里会完全随心所欲呢?就说你爹吧。他对我是够好,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不用我操心,就连想他帐的那些女人,他都自己处理得干干净净,从不让我烦心。可是他说要出海就出海。我怎么拦着他都不听,一意孤行去了,将我们娘儿仨扔在长安……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我们孤儿寡母回洛阳,差一点被杜氏宗族夺了家产。”
杜恒霜一怔。半晌才讪笑道:“不是吧?爹那么好的人,如何会……”怎会不跟方妩娘商议一下,就一意孤行呢?这太颠覆杜先诚在杜恒霜心里的形象了。
方妩娘笑了笑,低下头,从面前的山茶花清漆小几上捧过茶杯,抿一口茶,淡淡地道:“我骗你作甚?你不信,去问你……杜伯,看我有没有一个字说谎。再说和许大人,他在我们一家危难的时候救过我们,我心甘情愿嫁给他,但是在许家,我虽然是主母,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也看见了,就连你三弟,也是从两三岁就被带到外院,由不得我插手半分。老爷虽然表面上敬我是一家主母,可是实际上……唉……”她说着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杜恒霜默默地听着,给方妩娘又续了一杯茶,低声道:“我从来没有听娘说过这些话。”
“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与你听。我以为士及是不一样的,他必会如同我们一样疼你。你这辈子就是好命女,会从爹娘手里交到夫君手里,人人都会宠你一辈子。”方妩娘看了看杜恒霜,半是打趣,半是伤感地说道:“现在说这些,却又迟了。所以,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杜恒雪坐在旁边看医书,一边竖着耳朵听娘亲和姐姐闲聊。
听到这里,她有些不服气地放下书本,道:“娘,姐姐就是好命女。萧大哥有眼不识金镶玉,是他的损失。我姐姐一定会找到更好的男人!”
杜恒霜失笑,道:“雪儿,你别说我,你倒是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啊?”
杜恒雪一听说到自己,马上打马虎眼,站起来揉揉眼睛,道:“天晚了,我好困。娘、姐姐,我先去歇着了。”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杜恒霜和方妩娘相视而笑,刚才有些郁闷的心情倒是一扫而空。
两人一起歇下,第二天,杜恒霜就和杜恒雪一起,送方妩娘和许言朝回长安。
许言邦也说有事要回长安,跟着他们一道走,路上有个照应。
杜恒雪更加高兴,给许言邦送了个香囊,把许言邦乐得一路笑到长安,这是后话不提。
只是夏侯无双听说许言朝要走,连忙赶来送他,却发现他早已去得远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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