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常从里间屋里走出来,看着杜恒霜的背影皱眉道:“霜儿怎么有些怪怪的?出什么事了?”
诸素素也有些疑惑,不过她自从怀孕以来,就觉得脑子也严重不够用了,每天只想睡和吃,身子跟吹气一样胖起来,就道:“还好吧?我看她还行,不过柱国侯那样做,她生气也是应该的。——来,扶我出去,我要去院子里走走。”
安子常笑了笑,扶着诸素素去院子里散步,一边想着要去打听一下,到底萧士及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打听到萧士及的事情,却是听人说,海西王杜那兹跟永昌帝请辞,已经离开长安,往东登船入海。要回佛朗斯牙去了。不过他虽然走了,却没有把义女柔嘉县主杜恒雪带走。
长安的高门都在感叹,说义女就是义女,跟亲的那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说得南宁亲王齐孝恭倒是发了几通火,也不知为何。
到了五月底的那一天,杜恒霜什么东西都收拾好了,又给平哥儿和安姐儿的先生留下一大笔银子,只在屋里等着萧士及进来,就跟他摊牌。
可是萧士及却不在家里。
杜恒霜等到中午。派人去问,却说是早上穆夜来过来了,求见侯爷,侯爷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杜恒霜自嘲地一笑,想着穆夜来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今天的日子过来找萧士及,还把他叫走了。
这样的日子。她是真的受够了。
“好了,咱们不等了,这就走吧。”杜恒霜淡淡说道,将萧义叫了过来,把自己的信交给他,吩咐道:“一封给侯爷。另外两封等明日给我娘和知画送去。——拜托了。”
萧义大惊,忙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您要去哪里?”
杜恒霜笑道:“我很快就不是你们的夫人了。以后你们会有新夫人的,你记得要好好照顾侯爷,他……还不够沉着稳重,应付不了那么多的事情。”说完看了一眼这里的屋子,挥一挥手,一手牵了两个孩儿,后面跟着阳哥儿的乳娘抱着他,带着欧养娘、知数和知钗往外面走去。
平哥儿和安姐儿只道娘要带他们出去游玩。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走,完全没有想到别的上面去。
萧义大急,一边派人跟着杜恒霜她们的车,一边派人去南城找萧士及。
穆夜来等了萧士及快一个月。都没有等到萧士及来看她,实在等不住了,就来到柱国侯府求见萧士及,因她担心萧士及不见她,就托词说有那几个跑了的黑衣人的消息,看看萧士及感不感兴趣。
萧士及一听,果然出来见她,还跟她去南城探访。
结果到了中午的时候,萧义就白着脸,骑着马来到南城,对萧士及道:“侯爷,您看这个!”将杜恒霜写的信递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有些莫名其妙,道:“怎么啦?看把你急的。”一边说,一边拆开信。
只见上面写着几句诗:
“十五为君妇,羞颜未尝开。本待结同心,愿同尘与灰。君家妇难为,妾不堪为人。就此下堂去,不论是与非。”落款是,下堂妇杜恒霜敬上。
萧士及手一松,那封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狂跳起来,一把抓住萧义的脖子,厉声问道:“她人呢?她去哪儿了?!——说,你快说啊!”萧士及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阵子他老是感觉到的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她想走,她居然想走,她居然想离开我!
萧士及脑子发热,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红,一阵黑,似乎眼前看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萧义忙指着西城门的方向道:“出长安城,往那边去了……”
萧士及一把推开他,自己飞快地跑出酒楼,翻身上马,往城外奔去。
他骑得那么快,将大街上的行人摊贩撞得东倒西歪。
穆夜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士及突然变脸,然后脸上一副死了爹娘一样的神情,疯狂地冲了出去,心里一跳,低头瞥见从萧士及手上掉下来的信纸,正要弯腰去拾,萧义已经一个箭步踏上来,对她恶劣地道:“滚开!”说着,自己弯腰将杜恒霜的信拾了起来,转身追着萧士及而去。
穆夜来眼神闪烁地看着萧士及消失的方向,慢慢离开酒楼,回自己家去了。在家门口,她看见了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那里。——居然是太子殿下。
……
萧士及骑着快马,风驰电掣般来到城外,他一眼就看见了杜家的大车,正在前面的大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禁大舒了一口气,追了上去,对着杜恒霜的大车叫道:“停下来!快停下来!——霜儿,你们要去哪里?!”声音悲愤难言,叫得路上的人纷纷对他侧目而视。
杜恒霜探头出来。见萧士及终于赶来了,就命钱伯停车,自己走了下来,和他来到道边的树荫下说话。
“霜儿。你这是要做什么?”萧士及紧张地问道,想抓住杜恒霜的手,“霜儿,别闹了,跟我回家。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再不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好么?”萧士及连声保证。
杜恒霜笑了笑,挣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士及,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说,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论打仗的天赋,恐怕连安国公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凡事都要想着靠自己才行。靠自己得来的东西。才是最牢靠的。不管是太子还是毅亲王,都不是你应该全心全意倚靠的对象。你要用自己的实力,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心思,赢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势力,活得像个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不能让别人一要牺牲某些人,就要牺牲到你头上。就如我自己,我也是倚靠你太多,到了最后,我才明白,只有我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萧士及听见了杜恒霜的话,可是那些话,只停留在他脑海里,完全没有到他心里去。他现在还没有心思去想杜恒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全身都在极大的恐惧中。他怎么也没有想过,杜恒霜会离开他!
“霜儿,求你,不要走。求你……”他上前一步,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虽然极力忍耐,可是微微泛红的眼圈已经表露了他难以遏制的悲伤。
萧士及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但是看着杜恒霜决绝淡然的神情,他又有着最深的恐惧:难道这一生一世,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你不能这样做,霜儿,你不能这样做……”
翻来覆去,他只在重复这句话,甚至都忘了他曾经拿妻位,甚至是孩子威胁过杜恒霜。那时候的气话,又有谁会当真呢?
杜恒霜掰开他的手指头,叹口气,道:“士及,我知道你很伤心,是真伤心,我不怀疑这一点。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痛过。但是痛过之后,你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离了谁不能活呢?你好好过,无论是齐姑娘,还是穆姑娘,都对你的感情比我对你要深。”
杜恒霜顿了顿,看着萧士及一脸惶恐的神情,心里也有隐隐的痛。这个男人,不仅曾经是她的丈夫,也代表着她这么多年的岁月。
“她们两人为了你,一个能克服国仇家恨,一个能背叛父兄亲朋,纵然身败名裂也不悔。我却做不到,我不如她们,所以我让贤。放过你,也是放过我自己。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让把我的孩子让我带走。”
杜恒霜终于说到了孩子,她急急地道:“你放心,他们依然姓萧,依然是你萧家人。等他们长大成人之后,我再送他们回来认祖归宗,可以吗?我也求你!”说着,杜恒霜扑通一声给萧士及跪了下来。为了孩子,就算让杜恒霜再卑躬屈膝她都会做。
萧士及忙把她扶起来,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士及,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伶俐、温柔婉约的女子,我知道,我脾气硬,认死理,又武断决绝,实在是这辈子都改不了。这些年来,我多蒙你照顾,给你添麻烦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祝你和你的新夫人日子越过越好,封侯拜将,子嗣绵长。还有,我真的不是以退为进,所以你不要再以为我是在耍小脾气。更不要去找我。我没脾气了,对你,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杜恒霜微微一笑,决然而去。
萧士及一直愣愣地站在道边,看着杜恒霜上了车,又看重前面的大车渐渐远去,一直到只剩一个黑色的小点,就要融入天地之间。
萧士及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他奔上附近的山头,果然又看见了刚才消失在视线里的黑色马车。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欣喜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他赶紧又爬上另一座山头,如同夸父追日一样,一直追着前面那辆摇摇晃晃的黑马车的影子,直到把这里的十八座山都爬完了,才再也看不见前面远去的马车。
天地间一片茫茫,夜,终于黑沉。
第六卷 扬眉箭出鞘
正文 第571章 震撼 上
月亮升起来,照在山岗上,却只有浅浅的一条边儿,并不是满月。天上的繁星在浅浅月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璀璨夺目,每一颗,都像情人欲说还休的眼眸……特别是霜儿的眸子……
萧士及抬起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突然间泪流满面。他这才慢慢回过味来:霜儿走了,她走了,她是真的走了,她不是在跟他耍脾气,不是在跟他闹别扭,她是真的决绝的离开他了,还带着他们的三个孩子……她甚至连发脾气都不屑了。自己这个人,在她心里,是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这股认知一旦浮上心头,萧士及万念俱灰,脑子里一阵眩晕,腿一软,整个人不由在山顶单腿跪了下来。一手将马鞭倒杵在山顶,目光投向那黑色马车消失的方向,耳边响起了杜恒霜刚才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语。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伶俐、温柔婉约的女子,我知道,我脾气硬,认死理,又武断决绝,实在是这辈子都改不了。这些年来,我多蒙你照顾,给你添麻烦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祝你和你的新夫人日子越过越好,封侯拜将,子嗣绵长。还有,我真的不是以退为进,所以你不要再以为我是在耍小脾气,更不要去找我。我没脾气了,对你,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这句话简直像刀一样直插萧士及的心脏,让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就像一尾离开水的鱼。在半空中扑腾摔打,垂死挣扎。
她说她不是温柔婉约的女子,可是她那时候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柔顺大度。就跟他以前曾经暗暗企盼过的一样。可是当她真的在他面前摆出这幅大度的样子,他才发现,这种大度……全是他妈的混蛋!
他的霜儿,不是这个样子,从来就不是这个样子。
她性烈如火,能燃烧自己。也能让别人燃烧。每个接近她的男人,都会情不自禁被她吸引,就算她不是这样的美貌,也没人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她是他的!没人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就算她本人也不可以!
不行,不能就让她这么走了……
萧士及握紧拳头,从山上狂奔下来,他心神激荡,居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有好几次,被山上的石头绊倒。从山路上翻滚下来。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山下的小路上,他翻身跨上自己放在山脚下的马,手上马鞭往后挥出,狠命地抽打在马背 ,往前不要命地狂奔而去。
萧义带着一个兵士和一个从柱国侯府赶出来的管事也骑着快马追了过来。
他本来紧紧跟在萧士及身后,差一点就要追上他了。可是在往城门出去的路上,他遇到从柱国侯府追出来的一个管事,还带着一个兵士,对他急道:“大管事,侯爷呢?陛下有旨,传旨的内侍已经在府里候了许久了。夫人不在,侯爷也不在,不得已,小人请了二爷过来在中堂陪着那内侍和兵部尚书,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萧义一惊。心里顿觉不妙,忙问道:“是什么旨意?你知道吗?”
那管事推了推身边的兵士。
那兵士身上的玄甲都是破烂的,头脸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地回到长安的样子。他拱手对萧义道:“大管事,我是从秦州来的。秦州情况紧急。霍国公和平乐公主向陛下急求支援,希望能派柱国侯带大军压阵。——突厥人……突厥人的金狼铁骑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秦州五万精兵,跟他们战了快一个月,大战五场,虽然挡住了他们东进的步伐,但是他们一千金狼铁骑就能杀我们一万精兵!实在是以一挡十啊!”
萧义神色一凛,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忙道:“侯爷在前面,我们快追过去!”
就这样一打岔,他们就追到天黑,才看到萧士及的身影从第十八座山上翻滚下来,却又翻身上了马,往前面追过去!
他们三人只好继续往前追。
萧士及紧皱着眉,将身下的马抽得满身血痕,才终于看到前面一处打尖住店的地方。
他知道,杜恒霜带着孩子,天黑了,是一定要住店的。就算不住店,也会在路边停下来,应该不会连夜赶路的。
萧士及“吁”了一声,将胯下的骏马勒住,停在路边看了看。
下午的时候,他被杜恒霜的决绝震撼住了,脑子里完全不能正常思考,就跟傻了一样,被杜恒霜牵着鼻子走。
一直到追过十八座山,看到夜幕降临,月亮升起,繁星满天,他才明白这一切不是假的,而是实实在在摆在他面前的……现实。
霜儿走了,带着他们的孩子走了。他——妻离子散了。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抬眼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是不大的客店,就是给过往的客商住的。
门前的场院不大,但是密密麻麻停着不少大车,还有不少的马在另一边的路旁吃夜草。
他甚至还看见了县主的仪驾!
萧士及的眉头皱得更紧,从马上翻身下来,就要往院门里走去。
院门打开,一个中等个子的灰衣老者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萧士及挑了挑眉,道:“钱伯?让我进去。”
出来的老者正是钱伯,是杜恒霜的忠实下人。
钱伯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道:“侯爷,我们大小姐已经自求下堂,跟您没有关系了,您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萧士及忍着怒气道:“钱伯,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着霜儿胡闹?你不想一想,她生得那样。这样出去,难道是要送羊入虎口?有谁会放过她?!”
钱伯嗤笑一声,拖长声音道:“侯爷,您看一看。我们这里有柔嘉县主的仪驾,还有二百身手矫健的护卫,他们就算一打一,也不比您差。无论从哪方面,大小姐的安全问题都不用您操心。——我再说一句,大小姐这样决定。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她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您还是请回吧……”
萧士及心里顿时沉到谷底。这是他最不愿意想到的结果。在到这里之前,他还存有一丝幻想,想着杜恒霜是不是一时想不开,所以想要离开他,虽然他知道这样想很不靠谱,但就忍不住往好处想。
不过钱伯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他的幻想。
霜儿不是心血来潮,她是早有准备。
可是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呢?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哦。也不是没有觉察……
萧士及想起来自己自从江陵回来之后,无数次感觉到的那股不同寻常的平静,可是那时候,他不知是不愿意深究,还是有意麻痹自己,总认为不管怎么样。不管霜儿怎么闹,她一定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