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士及的眉头拧得更紧,“太子做什么派人来?我怎么事先不知情?”
另一个亲兵将太子的令符送上。
萧士及接过来仔细瞧了瞧。确定是太子的令符无误,才掀开帘子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四仰八叉睡在他的竹榻上,将他竹榻上枕头和狼皮褥子掀得乱七八糟。
萧士及看着他有些眼熟。走近了瞧,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穆侯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穆夜来的大哥,如今穆侯府的世子。
他来做什么?还拿着太子的令符?
萧士及一下子就想到会不会跟穆夜来有关。据他所知,穆夜来手里也有太子的令符,是太子妃为她从太子那里弄的。
萧士及眉头微蹙,道:“把他送到客舱。以后我不在,不要领人进我的船舱睡觉。”
两个亲兵委屈地应了。他们也不是故意把穆侯大公子领到这里来睡觉的。他们本来是让穆侯大公子在这里等一等,结果这位大少爷吃饱喝足洗白白之后,就自来熟地在人家床上睡着了。还真是心宽……
萧士及从船舱里面退出来。看着两个亲兵进去。将穆侯大公子抬出来,往客舱行去。
这位大公子似乎累得狠了,就这样被人抬走了。都还在呼呼大睡。
萧士及露出一丝微笑,进到自己舱里,随便洗了洗,也倒下睡着了。
一夜睡到天亮,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有些累得睁不开眼睛。
不过穆侯大公子倒是早早地醒了,笑嘻嘻地过来要见萧士及。
萧士及的亲兵当然挡着他,不让他进来。
穆侯大公子没当回事,直接扯着嗓子喊起来,“柱国侯。我代我妹子看你来了……”
萧士及慢慢地从榻上坐起来,甩了甩头,冷冷地道:“在主将门前喧哗,该当何罪?!”
外面的亲兵领命,拿块破布将穆侯大公子的嘴堵上,然后将他绑在船首的桅杆上。
悬在桅杆上,一低头,脚下就是深深的江水,穆侯大公子惊吓之下尿了裤子……
“没出息的东西……”两个亲兵很是不屑,忙站到上风口的地方。
萧士及起身了,在里面叫了一声 。
亲兵赶紧给他端了洗脸水过来,又送来早食。
萧士及梳洗之后,慢慢吃了早食,才淡淡地道:“把他放下来吧。”
一个亲兵出去解开绳子,将穆侯大公子放了下来。
穆侯大公子这才知道厉害,对那亲兵谄媚地笑了笑,缩手缩脚跟着他进船舱里去了。
萧士及端坐在书案之后,看着他淡淡点头,问道:“可是太子派你来的?”
穆侯大公子连忙摇头,“不是!当然不是!”
萧士及的脸色沉了下来。
两个亲兵见状,忙退了出去,顺手将船舱门带上。
穆侯大公子这才定睛看了萧士及一眼,发现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彪悍阴郁,但是脸上也憔悴许多,眼里都是红血丝,想是累得……
穆侯大公子忙道:“是这样的,我三妹很是想你,再加上我家又出了点儿事情,所以她嘱我过来给你送封信,免得你惦记。”
萧士及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书本,声音沙哑地道:“你们的家事,如何要让我这个外人知晓?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能待的。”
居然看都不想看,一口回绝了穆侯大公子的提议。
穆侯大公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过很多情况,就是没有想过萧士及会一口回绝这个状况。——不会这么绝情吧?
“柱国侯,是这样的,我三妹现在真的很惨啊。你几个月前在长安还跟她出双入对,连你的夫人都退了一射之地,你不会现在不认账了吧?”穆侯大公子有些急了,事情跟他想象得不一样,这萧士及,怎么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样可不好……做人要讲人品,嫖资和赌债都是不能赖的……刚想完,穆侯大公子就想扇自己两个耳光,瞧他都乱七八糟想些啥?自己的妹妹,金尊玉贵一样的人,怎能和那些婊子一样相提并论呢?他真是该打……
穆侯大公子心里七上八下地,不顾萧士及的反对。还是把穆夜来的第一封信拿出来,放到萧士及的案头,委屈地道:“柱国侯,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长安,我三妹就吃足苦头。在诸氏医馆养了几个月的伤,居然花了五万两银子,把我们家的银子掏得精光。”
萧士及本来很是疲累,又一心在防治军中刚刚流行起来的疫病上头,只是碍着情面,心不在焉地听穆侯大公子说着话。
见穆侯大公子把穆夜来的信放到他案头,他也就拿起来瞧了瞧,看看有没有杜恒霜的消息。
一目十行看过去,见满篇都是说着她自己的事情。又是嫡母为难。又是和姨娘吃不上饭。看得人心里更加烦躁。——他自己还有一大堆事儿没有理清楚呢,穆夜来在长安锦衣玉食,居然还抱怨日子不好过。那他们这些将士在江陵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好还随时有生命危险又算什么?
萧士及嗤笑一声,将穆夜来的信放下,对穆侯大公子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穆侯大公子瞠目结舌。——就这样?什么都不问?说好的嘘寒问暖呢?说好的心有灵犀呢?说好的不用开口就给银子呢?都在哪里?都在哪里?都是他妈的骗人的!
穆侯大公子出离愤怒了,正要发火,就听外面又传来亲兵的声音,“侯爷!吕郎将回来复命了。”
吕郎将就是吕夫人的嫡长子吕大郎。他比穆侯大公子晚一天离开长安,但是他到底是在军中历练过的,走得比穆侯大公子快,而且穆侯大公子昨儿又贪舒服。睡了一晚上才来见萧士及,而吕大郎却是昨晚一夜没睡,连夜赶过来的。
居然跟穆侯大公子前后脚到了萧士及的战舰上。
萧士及脸色舒缓下来,道:“让他进来。”
吕大郎推开船舱的门进来,笑着行了礼,看了站在萧士及面前的穆侯大公子一眼。他跟穆侯府不熟悉,跟这位穆侯大公子根本就不认识。
萧士及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对穆侯大公子道:“你先下去,我这里有公事,等办完了,我再找船送你回去。”
穆侯大公子没有连银子的边儿都没有摸着,当然不会马上就走,连忙道:“您先忙,我一会儿就来。”说着赶紧转身离去,生怕萧士及把他立马就赶走了。
等穆侯大公子走了,吕大郎才笑着把长安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文书拿出来正式交接。
等这些正事都办完之后,吕大郎才拿出杜恒霜的信,还有她托他带来的包裹,笑嘻嘻地道:“侯爷,我走的时候,我娘带我去您府上坐了一坐,正好您夫人托我给您带封信,还有个包裹,请您查收。”
萧士及一下子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这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收到霜儿给他的信和包裹!
萧士及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么长时间,他写了好些信回去,也送了不少东西回去,霜儿都不闻不问,那种淡然处之的态度,让他很是不舒服。
现在她终于想通了?
萧士及心里一喜,手在那封信上摩挲来去,竟然舍不得打开。
吕大郎见状,抿着嘴一笑,就退了出去,把船舱留给萧士及一个人。
萧士及颤抖着手,终于打开了杜恒霜的信。
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宣纸,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玫瑰芳香,就跟霜儿身上的香味一样,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展开宣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家里一切安好,勿念。”下面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平”、“安”,以及一个胖胖的小脚丫印儿。
萧士及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他三个孩子的“墨宝”。
平哥儿和安姐儿写的平、安二字,尚在襁褓中的阳哥儿用小脚印的足印……
这是他们一家人啊……
萧士及抱着信,笑得有些傻兮兮的。
他有股苦尽甘来的放松和舒坦。特别是看过穆夜来哀哀怨怨写的穆侯府的一堆破事之后,再看霜儿别出心裁的信,更让他觉得温暖和安心,而且还能感受到霜儿对他说不出口的思念,让他很是窝心。
再打开包裹,他看见了两双千层底布鞋,那针线一看就是霜儿亲手做的,不算很好,但是也绝对不差。两双到膝盖的牛皮长靴,看着就让人高兴,他马上拿来换上,还在船舱里走了几圈。
走回到座位上,他又翻开包裹,看见了霜儿放在里面的天竺棉布做的里衣。
萧士及几乎是下意识翻开衣裳内褶,果然看见里面绣的那个娟雅的“及”字。小时候,霜儿第一次学做衣裳,就是为萧士及缝制单衣。那时候,萧士及让她在衣裳内侧绣上自己的名字,霜儿就绣了个“及”字。他见了,对她说,他会是她一辈子的及哥哥……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再往里翻,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双赤金脚铃,正是小女孩的尺寸。锦盒底下垫着一张纸,写着短短的两句话:“英雄凯旋日,妾身胡旋时……”这脚铃是当初霜儿回洛阳,两人少年分手的时候,她对他的承诺。
萧士及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霜儿这么久没有只言片语,他心里实在煎熬得狠了,但是又不能抽空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每每只有从穆夜来的信里寻找霜儿的踪迹。
但是这三个月来,穆夜来明显说她自己的事越来越多,说霜儿的事情越来越少。萧士及的思念得不到抚慰和释放,渐渐积压下来,性子越来越阴郁。他几乎都在怀疑,霜儿是不是心里真的没有他了……
正文 第504章 回城
看见杜恒霜精心准备的这些东西,萧士及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腔子里。——还好还好,他还是在她心里的。
他就知道,就算她再生气,最后她也是离不开他的。
而现在虽然分离,虽然闹过别扭,但是别扭之后,两人的感情只会更好,她只会更加离不开他……
春日清晨的船舱里,风从窗户缝里扫了进来,带来一股冰冷沁人的气息。
萧士及嘴角噙笑,一手拿着赤金脚铃,一手摩挲着天竺棉布的里衣,眼前似乎浮现出杜恒霜轻嗔薄怒的娇媚样儿,全身都忍不住燥热起来。
他从榻上站起身,将赤金脚铃放回锦盒,又把里衣放到榻上,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窗外薄薄的雾气,感受到那股春天清晨特有的凉意,禁不住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手撑着窗棂,将身轻轻一纵,就从船舱跃入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将他浸得透湿,也才将他胸中那股难以排斥的欲火浇熄。
他索性放开手脚,在江水里面游了起来。有时候仰泳,有时候潜泳,如同一条金棕色的大鱼,在青绿色的江水里翻滚来去。
他在江陵待了五个多月,水性越发精熟了。
他的两个亲兵听见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忙趴着船舷往外看,却看见是自家侯爷抡了粗壮的臂膀,在江水里面畅泳,不由嘿嘿笑起来。
主帅如此气定神闲,麾下的士兵也个个胸有成竹起来。
所谓士气。就是这样一股必胜的信念。没有它,没人能在战场上打胜仗。
吕大郎从自己的船舱里推开窗,看见萧士及在江水里面畅泳,忍不住笑了一笑。——看来自家将军。确实憋得狠了……
萧士及在江水里面游了一早上,爬上自家船舷的时候,已经精神奕奕,进自己舱里用冷水擦了擦,就出来发号施令,操练战阵。
一连五天,他既忙着点数染了疫病的兵士,又忙着防备从萧铣那边时而发起的偷袭,虽说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但是精神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操练得全军上下叫苦不迭。
闲暇时候。几个跟吕大郎关系不错的将官也会跟他说笑。骂他,“你小子给我们将军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简直跟吃了春药似地,瞧那股子使不完的劲儿。弄十个娘们儿过来都不够他折腾的……”
吕大郎嘿嘿地笑,也不答言。他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很不习惯这些人的说话方式,觉得特别粗俗不堪。可是几个月下来,跟这些他眼中的“粗人”并肩打过几次仗后,他才知道,这些“粗人”的心眼儿,比长安城那些文质彬彬的“细人”不知要好多少倍。——至少,这些嘴里老是冒脏话的兵|痞|子,绝对不会朝你背后捅刀子。跟他们一起打仗。他能够很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们。
而这些老兵|痞|子谁都不服,就服萧士及……
穆侯大公子却过得很不开心。
萧士及将他成天关在客舱里,不许他出来见人,他也没地儿摆他的“将军大舅子”的谱儿,更不能离开客舱,去岸上游玩,去享受一下江陵女子的温软风情。
住了没几天,穆侯大公子就受不了。
无数遍地在舱口看着萧士及训练之后,穆侯大公子终于托人给萧士及传话,说他要回去了,临走之前,还有一封重要的信要交给萧士及。
萧士及听说,到了晚间时分,就命厨子多做了两个菜,将穆侯大公子叫来一起吃,算是给他践行。
穆侯大公子也不客气。萧士及这边的饭菜,当然比他在客舱吃的要好。
干掉几条鲜鱼,两碗浓白的鱼汤之后,穆侯大公子就把穆夜来的第二封信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道:“柱国侯,这是我三妹给你的第二封信。”
萧士及愕然着接过信,狐疑地看了穆侯大公子一眼,道:“怎地不一次拿出来?”
穆侯大公子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低头又去面前的大碗里翻检着香喷喷的红烧小泥鳅吃。
萧士及打开信封,抽出里面飘着淡香的粉紫撒花香笺,粗粗看了起来。
这封信,原来是一封要借钱的信。
他看得出来,虽然穆夜来已经尽量很委婉了,但是到了末尾,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说想向他借十万两银子,为了两个原因。一个是她生母石姨娘的嫁妆被嫡母拖去当了,她要给她赎回来。第二就是她在诸氏医馆治腿伤,花了五万两银子,是她嫡母垫付的,她想把这笔银子还给嫡母。不然嫡母天天给她脸子瞧,很是难受。
信里末尾又表示她在穆侯府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天天数着指头盼他凯旋的日子……
萧士及的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将信纸放回信封,搁到一旁的案桌上,自己给自己到了一角酒,仰脖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复拿起筷子,夹了一条炸得焦黄的小黄鱼吃。
穆侯大公子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天,都不见萧士及说话,心里的失望越来越浓,就在他快要受不了,恨不得马上就要跳起来指着鼻子骂萧士及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时候,萧士及放下手里的筷子,拿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原来是要借钱啊……”
穆侯大公子听这话有谱了,顿时一颗惶惶忧心转为欣喜,重重地一拍大腿,喜笑颜开地道:“那是自然啊!——不为了钱,谁跟你混那么久啊?你说是吧?”
萧士及忡然变色,双眸一眯,目光如箭一样射向穆侯大公子。
穆侯大公子被那冰寒的目光看得全身一个激灵。晕乎乎的脑子顿时清醒起来,马上明白自己刚才又说错话了,忙一巴掌往自己嘴上扇过去,骂道:“叫你胡说八道!你三妹好好的一番心思。都让你给破坏了!再乱说话,看你还有没有脸回去!”
萧士及笑了笑,挥挥手道:“穆大公子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穆侯大公子忙道:“柱国侯,我刚才纯粹胡说八道呢,您可千万别上心啊。我三妹一心仰慕您是盖世英雄,绝对不是为了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