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眸光一闪,看见那女子玉白的小手虎口处,还有大拇指和食指侧面,都有淡黄的硬茧。——绝对不是普通斥候。萧士及顿时确定下来,足上用力,猛地一脚踹过去。
那女子却似乎早有防备,将细柳般的腰身一拧,如同风中柳絮一般,翩翩躲过萧士及的夺命脚。
萧士及一拍身旁的佩剑,从剑鞘里抽出长剑,那女子却已经双袖一抖,从袖底射出两枚寒光短箭,往萧士及的胸口直射过去!
萧士及回剑护身,身子平平向旁边移动几分,却还是慢了一分,左臂被一支短箭擦过,伤了油皮。他挥舞着长剑,叮当一声终于将另外一支寒光短箭打飞。
那女子就趁着这短短的功夫,已经飞身扑向船舱另一边的窗户,用力撞开窗棂,扑通一声跳入河里。
萧士及抓起弓箭来到舱外,看见那女子一身银装,如同一尾银鱼一样,在月光下的清江里飞速游动。
萧士及拉开长弓,追着那女子连番射去。他的箭术既快又准,而且速度比一般人的箭要快上三分。
那女子本来自恃水性出众,在水里断无敌手,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萧士及的箭术,好几次,那箭堪堪在她身边擦过,最后一次,居然从她左颊滑过,将左颊上划出一道伤痕。
她只觉得左颊一热,暗道“不好”,忙沉入江底,从江底潜泳上岸。
此时天边正好飘来一片乌云,将那月亮挡住了,江面一片漆黑,萧士及再也看不到水底的情形,才悻悻然作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萧士及怒上心头,将受伤的胳膊包扎了,命人拿着那两柄寒光短箭,去齐孝恭的战船上回报,说柱国侯刚刚被郡王爷送过去的女子刺伤了,想知道郡王爷为什么想要柱国侯的命……
齐孝恭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本王哪有功夫给他送女人?!——他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断然否认那女子是他送的,且让萧士及拿出证据,不能血口喷人。
那人灰头土脸地回来,道:“郡王爷说不是他送来的女人……”
萧泰及这时才知道闯了大祸,红着脸过来道歉:“大哥,那女人过来说是郡王爷让她来的,我就信了,没有验令符……”大齐军队上下传话,不管做什么,一定要有令符为证,光口说是不行的。
正文 第493章 施恩
萧士及一听是萧泰及自作主张,立刻黑了脸。他端坐在书案背后,森然道:“不遵军令,如何处罚?”
旁边的亲兵肃然道:“视情节轻重,从当众鞭打到斩首示众!”
萧泰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萧士及,喃喃地道:“……大哥,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军法之下,还分你有意无意?”萧士及冷冷地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当他看见自己的弟弟拿着兵部的凭证来到江陵的时候,开始是愕然,后来也高兴过一阵子,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自己的弟弟,确实不是当兵的料儿……
他不能分派他真正上战场的活儿,就让他做了他的私人小厮,管管内务。
没想到连内务都没有关好。
今晚要不是他警醒,他就被这女人害死了!
萧士及眯了眯眼,指着还愣愣地站在船舱中央的萧泰及,问自己的手下,“那他呢?”意思是萧泰及的情况如何,要怎样处罚。
那手下大声道:“不遵军令,致将官受伤,按律当斩!”
萧泰及吓得两腿一软,给萧士及跪了下来,顿时鼻涕眼泪都哭出来了,膝行着往萧士及那边爬过去,大声道:“哥……大哥……我真不是有意的……饶我一次,再饶我一次,我再不敢了……”
萧士及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既已从军。当知军令如山。在战场上不遵号令,就是把我们这么多人性命都坏在你一个人手里。——你,虽然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不能徇私。来人!”萧士及大喝一声。
旁边的人见了。忙也跟着求情。
他们也知道,萧泰及犯的事儿,虽然严格按律法来说要斩首,但是法律不外人情,而且萧士及本身也有惊无险,胳膊擦破点儿油皮,不算大事儿,只要他不追究,萧泰及就不用被斩首这样严重。
当然,如果他要追究。别人也不能说他就做错了。他是大齐这么多军士的行军总管。若是他徇私枉法。何以服众呢?
这样一想,他们也能理解他的难处。
不过劝还是要劝的。
船舱里的人都跪了下来,为萧泰及求情。
萧士及见大家都在求情。才勉为其难地道:“这样吧,我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就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萧泰及拖下去,痛打五十军棍,然后剥去他的军籍,遣返回长安,终身再不得入伍!”
萧泰及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眼里带了些怨恨,看了萧士及一眼。
他千辛万苦地来江陵从军,就是希望在大哥的麾下多捞点儿军功,回去也好独当一面。以后大哥的检校荆州刺史上任的时候,就是他能去分一杯羹的时候。
谁知大哥却抓住点儿小错不放,绝了他以后拥兵封侯的后路!
萧士及也紧紧地盯着萧泰及,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怨恨。他知道弟弟不高兴,但是他没法子让他继续在军队里面待下去。萧泰及根本就不知道当兵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是萧士及不想教他,而是萧泰及二十多了才从军,早就不是可以教得好的人。
再说他没有功夫,身体底子也不好,脑子也不太好使,就算做个幕僚都没法跟别人打成一片。他不知道萧泰及为什么会觉得军功封侯是一条很容易走的路子。他也不想想,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从小就被爹爹和杜叔教养,习弓马,练功夫,少年时期就在外打拼,后来跟着毅亲王,才真正入门。
这样的机会,萧泰及这个一直在后宅长大的弟弟是不会明白的。
萧士及也知道,如果让萧泰及离开他的麾下,去别的队伍里当兵,不用说,萧泰及的骨头早就打鼓了,哪里轮到这个借机救他一命,让他回长安的机会呢?
可是看萧泰及的神情,他分明不明白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苦心,已经心怀怨恨……
萧士及闭了闭眼,伸出一根签子,“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他的手下应了一声,将愣愣的萧泰及拖了出去。
很快三十军棍打完,萧泰及就被送上岸,由两个军士护送,坐上骡车,回长安去了。
萧泰及走了,萧士及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每天绷着一根绳儿,总觉得在被别人窥视。他终于集中精神在战局之上。
大齐的战舰陈兵清江之上,兵临夷陵,正是虎视眈眈的时候。
这个时候,萧铣的皇太女萧月仙,却已经摸清了大齐的战舰数目和排兵阵法,回去后点齐数万精锐水军,驻守在夷陵水域。
齐孝恭带着大军扑过来,就想马上攻城。
萧士及却觉得不妙,他派了好几个斥候出去,都是有去无回,不同以前的状况,就劝齐孝恭道:“听说萧铣的皇太女有勇有谋,诡计多端。如今他们刚刚丢了荆门和宜都,正是要雪耻的时候,一定锐不可挡。咱们还是缓一缓,看看状况再说罢。不要与他们针锋相对,最好是耗到他们气竭力衰,再奋力出击,才可大破敌阵!”就是劝齐孝恭暂避锋芒,断其锐气,然后再一鼓作气拿下夷陵。
这个计策很不错,但是齐孝恭因前番连续胜利,已经冲昏了头脑,再加上对萧士及很是不满,就有些要跟他拧着干的意思。凡是萧士及说好的,他就一定不做。凡是萧士及说不行的,他就一定要行。总之是要表现我没有你萧士及,照样平定江南半壁江山!你那个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还不稳当呢……
齐孝恭就拿了主意,强行命令萧士及留守后方。自己再次带兵出击。
结果这一次,在他们快要接近对方水域的时候,清江水突然猛涨,桃花汛的威力比前些天还要大。同时萧月仙看准时机,让自己这方放箭。
数万支长箭从天而降,那些刚从大战船换上轻便小舟的军士左右闪躲,被滔滔的桃花汛顿时卷入江底,一时齐军这边损失惨重,江面上尽是漂浮的齐军尸体和翻覆的小舟。
齐孝恭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命令:“后退!全速后退!”
萧月仙趁势命手下出击,追杀齐孝恭的战船。
萧士及在后面瞧见,知道不妙,便换上护心铁甲。手持长刀。从后面的战船飞速赶来营救。
萧月仙见萧士及追来。立即命手下放火箭,将齐孝恭的战船烧成一片火海。
但萧士及还是及时赶到,带着齐孝恭跳入江水。
齐孝恭不谙水性。为了让他别乱动,萧士及一拳头打晕了他,带着他潜水回到自己的战船上。
萧士及带的战舰还是整整齐齐摆在江面上,并未因前面的败局有所影响。
萧月仙本来还想乘胜追击,将萧士及这边的战舰也一举拿下,但是萧士及居然下令,让自己的手下把齐孝恭溃败的战舰都用火油点燃,在清江上烧成一道火墙,不仅阻挡了萧月仙的水军前行的步伐,而且将那些登上齐孝恭所带战舰上劫掠的萧月仙水军烧得非死即伤。
一时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萧月仙又一次见识了萧士及的狠辣。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那道穿不过的火墙,终于举手下令,“鸣金收兵!”
金嘀声响起,萧月仙这边收兵了。
萧士及布置好人手盯着萧月仙那边的动静,自己带着齐孝恭回了自己的战舰。
齐孝恭又惊又怒,而且身上还有好几处箭伤。
齐军的军医过来给他包扎伤口。
萧士及出去命人去统计这一仗,他们到底损失多少人手,折损多少战舰。
统计出来之后,还要写陈表,给永昌帝送过去。
这是齐军挥师南下以来,第一次遭受败绩。
齐孝恭面子过不去,索性装起病来,但是又不把行军大权和虎符完全交给萧士及。
萧士及只好带着自己的人手在清江上焦急地等待永昌帝的御旨。
齐军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永昌七年的三月中。
穆夜来的腿伤终于好了,拄着拐杖回到自己家。
诸素素这一次宰得狠,穆夜来双腿的诊费,打了八折还要五万两银子,完全掏空了穆侯府的流动资金。
穆侯夫人气得倒仰,但是银子是穆侯亲自拿出去的,内院的费用,穆侯声称外院没有钱了,让穆侯夫人拿自己的陪嫁维持穆侯府内院的开销。
穆侯夫人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穆侯确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再需要银子,就只有变卖田庄铺子等不动产。这些东西不是一天两天能筹到的,所以暂时还是要吃穆侯夫人的嫁妆。
穆夜来回到穆侯府,自然吃了嫡母穆侯夫人不少冷眼,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在琢磨,为何上一世萧士及十二天就平定萧铣的叛乱,这一世,却足足四个月了,还没有凯旋归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疑问,还是她去东宫拜访太子妃的时候得到解答。
太子妃跟她抱怨道:“齐皇叔好不知事,明明只是让他跟着去赚军功,却偏偏要逞强去带兵打仗,如今败了不说,还连累了别人……”
穆夜来恍然。上一世的时候,萧士及是毅亲王举荐的征南大元帅,齐皇叔一点儿影子都没有,一辈子都没有封过王。这一世,萧士及却是站在了太子这边,而且是太子举荐的行军总管,可惜征南大元帅,却让齐孝恭做了。所以才拖了后腿,把十二天就能解决的问题,生生拖了四个多月!
而且看现在的状况,还不知要拖多久……
穆夜来沉吟道:“将在外,最忌令出多门。齐郡王那边,太子殿下也当敲打敲打,不要本末倒置了。”
太子妃点点头。“你说得有理。”说着,惋惜地看着穆夜来道:“只可惜,你断了腿,不然跟着去江南。这会子说不定你都有身孕了……”
说得穆夜来晕生双颊,羞答答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太子妃殿下!夜来和萧大哥清清白白……”
“好了好了,本宫当然知道你跟他清清白白。”太子妃撇了撇嘴,极力将声音里的那一股酸意压了下去,道:“真没想到,他居然还做了检校荆州刺史。——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穆夜来心里一动。上一世的时候,萧士及可没有得过这个位置。是不是说明,他这一世,比上一世还要厉害?!
两人说了一番话。穆夜来才把自己给萧士及写的信交给太子妃。让她想法给萧士及送去。然后才告辞离去。
坐车从柱国侯府经过的时候,穆夜来眷恋地从车里看着那熟悉的大门,就像看自己的家一样。事实上。她对这个地方,确实比她自己的家还要熟悉。
……
杜恒霜此时不在府里,而是去了海西王府。她看着杜先诚给她弄来的新的欠条,不住点头道:“爹您太厉害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他就多欠了五十万两。——再过两天,就能凑上一百万两了。”
杜先诚笑嘻嘻地道:“他很快就连利息都还不上了。——到时候,你爹就可以亲自上场了。”
“爹,您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帮我的乖女儿催债呗!”杜先诚心情十分之好,但是想到江南最近的战局。他脸上的笑又垮了下来,道:“士及败了,你知道吗?”
杜恒霜点点头,“是齐郡王败了。士及不过是代人受过。”
“是啊,他本来就是去代人受过的。希望这一次,能让他发热的脑子冷静冷静。——光一味往前冲是不行的。”杜先诚感慨地道。
杜恒霜不想再说萧士及,结果杜先诚又提起萧泰及,“……他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恒霜的脸色更加难看。萧泰及回来之后,跟她影影绰绰提过,说他被大哥赶回来,是因为一个女人……
杜恒霜当然不信萧士及真的能跟别的女人有实质关系,但是不管是什么关系,能让萧泰及拿来做文章,就不是空穴来风的事儿……
“二弟是被士及赶回来的。据说是在江陵犯了错。”杜恒霜轻描淡写地道,又犯愁,“士及一去这么久,我连封信都不能写,真是不知道他怎样了。”
以前她也没有写过信,但是想到穆夜来那个贱人却能时时写信,她就像吞了苍蝇一样膈应。
杜先诚明知杜恒霜在担心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笑着道:“那,你让我去找的绝世美女,我确实给你找到一个,什么时候你挑一挑?”
“真的?”杜恒霜精神一振,“都是什么人?”
“这一次陛下选妃,我去瞧了瞧,只有尹阿鼠家的次女尹桂儿生得姿容不俗。更重要的是,她是陛下喜欢的那种女子。”同为男人,杜先诚对永昌帝的喜好还是颇为了解的。
杜恒霜找了个机会,也去看了看,发现那尹桂儿明艳照人,但是眉梢眼角又有股姣媚之气,更像欧阳紫和万贵妃两个人合起来的样子。她一看,也确信这就是能够从穆贵妃那里分宠的人。
要对穆夜来釜底抽薪,就一定要整倒穆侯府和穆贵妃。这就是杜恒霜这几个月的目标,而且一定要在萧士及回来之前布完局。
所以她也很庆幸,江陵战局一时呈胶着之态。若是早早打完,她倒是要束手束脚,不好下手了。
穆侯府的大公子欠的银子正在累积,再加上诸素素临时敲了一把,将穆侯府账面上的银子都掏空了,所以大公子想在外院动流水账的手脚都不行,如今连利息都还不出,被杜先诚派出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