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对他不离不弃的女子,是他一辈子要珍爱的妻。
但是,她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他们在一起过了这么久了,经历过生离死别,就连孩子都生了三个,她为何就是不肯相信他?无论在家里还是家外,他都没有别的女人,只有霜儿一个人。这份坚定,在整个长安,不,整个大齐,大概都找不到第二个吧?
霜儿怎能还是不满意呢?
他就快成功了……等他从江南灭了后梁萧铣回来,太子必将对他另眼相看,不会再对他各种猜忌,也不会再让穆夜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好了,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让你受委屈。”萧士及像往常一样哄着杜恒霜。
两人多年夫妻,难道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萧士及低头看了看杜恒霜,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改口道:“天晚了,咱们歇着吧。”
杜恒霜“嗯”了一声,慢慢坐起身子,道:“你先睡吧。我还要去打理一下账目。”
萧士及有些紧张地拉着她的手。
杜恒霜笑了笑,缓慢却坚定地将萧士及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淡淡地道:“你也别想多了。我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若是真的出征,我自然照管好家里,不让你操一点心。”
“那是当然。有你在家,我从来就没有费过心。”萧士及笑着道,脱了鞋上床。
杜恒霜给萧士及掖了掖被角,“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说着,披着袍子出去了。
这一晚,柱国侯府正院上房东次间的灯亮了一夜。
萧士及一大早起来,就忙忙地要了青盐擦牙,然后喝了两碗粥,吃了几个肉饼,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脸色淡淡的杜恒霜,陪笑道:“怎么啦?还生气呢?”
杜恒霜扯了扯嘴角,“当然没有。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说了这件事揭过去,就是揭过去。不过,”她一双妙目盯着萧士及,“你要记得,这是最后一次。我说真的,若是再有下次……”
萧士及没让她把发狠的话说出来,忙道:“肯定没有下次,肯定没有……”说着,笑着抓了自己的帽子,又去两个孩子的屋子看了他们一眼,笑着道:“爹爹要出去了,你们乖乖地等爹爹回来吃晚饭。”
平哥儿和安姐儿尖叫着大笑着应了,三个人在厢房闹成一团。
知数担心地看着面无表情地杜恒霜,低声问道:“夫人。您要不要去洗漱一下?”
杜恒霜点点头,站起来道:“给我备热水。”
知数服侍杜恒霜去里面的浴房,坐在大大的浴桶旁边,给杜恒霜一勺一勺浇热水进去。
杜恒霜一边搓着胳膊,一边问道:“知数,你想嫁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想法?”
知数一愣,踌躇半天,道:“夫人,奴婢……奴婢……没想过要嫁人。”
杜恒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别害羞。我说真的。你就算嫁了人。也能到我这里做管事媳妇,不碍事的。”
知数咬着下唇,给杜恒霜的浴桶里浇了一勺热水,摇头道:“夫人。不是知数僭越。实在是。知数不想嫁人,只想在夫人身边,服侍夫人一辈子。”见杜恒霜不信的样子。知数低头道:“夫人,实不相瞒,看见您和柔嘉县主这样好的人,这样高的地位,还免不了受气,奴婢真的不想嫁。奴婢宁愿服侍夫人,也不愿意服侍不相干的男人,给他做牛做马,最后还不被他待见……”
杜恒霜笑了笑,回头道:“你也别这么说。雪儿是运气不好。我呢,这件事比较复杂。再说,若是我不是侯夫人了,你当怎样?——还是嫁了吧,趁我还是侯夫人,我可以帮你谋一门好亲事。你是我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的日子总能过得不错。”
知数扑通一声给杜恒霜跪下,很是恐惧地道:“夫人,您这是说什么话?您……?”
杜恒霜淡笑道:“你这是怎么啦?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有孩子,这个侯夫人的位置,无论怎样,就算为了孩子,我都会把这个位置留下来的。”说着,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听得知数心惊胆战。
……
萧士及从柱国侯府出来,就看见一辆大车停在门口不远的地方,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也不看那边,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就要离去。
那坐在车里的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伸手掀开帘子,笑着叫了一声“萧大哥”,正是穆夜来。
萧士及淡淡点头,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穆夜来从车里下来,满脸忐忑地道:“我是来给你夫人赔罪的。那天在东宫,你为了夜来,让你夫人受委屈了。夜来想了好久,还是不想让你们因为夜来争吵,所以主动来给你夫人赔不是。我可以告诉她,我跟萧大哥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她的声音说得那么大,听得来往的人都侧目而视,忍不住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越是当事人说“绝无苟且”,就越是“有苟且”吧,不然如何这样不打自招呢?
来往的人听见这样的话,脸上的神情都很奇怪。
萧士及瞥见这些人的脸色,用马鞭指着穆夜来淡淡地道:“看,你这就是多此一举了吧?本来没影儿的事,你非要画蛇添足,让人觉得有影儿。——这样做,你到底是来赔罪,还是来气我夫人的?”
穆夜来一愣。这萧士及怎么话头变了?前些天自己还把他哄得好好的,怎么今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穆夜来踌躇着,想起前一世,萧士及也是这个脾性,任谁都摸不清他的意思,在家里经常喜怒无常,特别是对着那位“杜恒霜”的时候,发起脾气来,只有那时候做三个孩子养娘的陈月娇能劝一劝他……
穆夜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萧士及。
萧士及勒着马,调头离去,甩下一句,“你别跟我玩心眼儿。我是跟太子做事,不是跟太子妃做事。你回去让你主子检点点儿。惹得我恼了,我也是六亲不认地。”
想到因穆夜来在家跟杜恒霜的争吵,萧士及真心觉得女人都麻烦。他跟穆夜来虚与委蛇,本来也是做给太子看的。现在太子决定要举荐他做征南大元帅,说明他的举措成功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跟穆夜来打交道了。
能得太子看重,归根结底,还是要帮太子在武事这一门打开门面,这就要靠他作为武将的本事。
怎么可能就靠讨好穆夜来?——开什么玩笑,若是太子真的这样想,他会直接去找陛下,表示自己不想纳妾的决心。
再说,穆夜来这女人这几年追着他跑,反正已经不要脸面和名声了,他又何必替她着想?要真的是知廉耻的大家闺秀,他怎会这样不避嫌隙?
对他来说,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和人力,尽快辅佐毅亲王登基才是正道,也才是能真正保全他一家大小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穆夜来究竟救过他,不管他怎么冷脸,他还是有一份歉疚之心的。但是这份歉疚,并不能被对方屡次拿来做局。他看得出来她的意思,也顺着她的心思演,就是希望她能让太子对他放低戒心。
他也知道穆夜来想做什么,当然他是不会允许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只是没有料到,杜恒霜就这一点表面的好处都不肯让与穆夜来,甚至于不惜在家两次跟他大发脾气。
这个小妮子,真是越来越脾气大了。
萧士及苦笑着摇摇头,慢慢策马往前走。
当然,跟穆夜来相处久了,萧士及也发现她有些优点,比如比霜儿气度大,可惜,霜儿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一点委屈都不肯受……
萧士及想着心事,很快来到东宫,立刻被人带入太子和属下幕僚议事的地方。
萧士及随便瞥了一眼,发现坐在这里的,居然是文士居多,很有些不解。
他们不是来议有关江南萧铣造反,自立为帝的事儿吗?让这些之乎者也的文士来出什么点子?难道要用墨水把对方淹死?
萧士及虽然心里不屑,面上却未露分毫,一撂袍子坐下,听太子开始说江南的事儿。
“萧铣本是江南西梁宗室,后来萧家有女嫁与前朝大周德祯帝为后,萧铣才在大周青云直上。后来我大齐灭了大周,萧铣又归顺我大齐,继续统领江南一带。我父皇早知他狼子野心,必不会真心归顺。但是苦于当时大齐初立,内忧外患,东南西北都有大敌环伺,才不得已对他加官进爵,暂时安抚于他。他消停了这些年,如今也兵强马壮,再也不掩饰他的野心,率部在江陵登基,建立大梁,其实是后梁,改国号鸣凤。”太子面前摆着一副江陵地形图,他在图上指着江陵地界,侃侃而谈。
一个文士不屑地撇了撇嘴,袖着手道:“这萧铣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明明他只有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连庶子都没有,登基做什么?这是要为别人做嫁衣裳吗?”
太子叹息道:“他的女儿名叫萧月仙,文武双全,花容月貌,已经被萧铣封了皇太女。——他是疯了,要把皇位传给女儿!”
正文 第474章 不满
太子说完对萧铣封皇太女的不满,坐在下面的幕僚就开始从萧铣的祖宗传承,分析到他家为什么到这一代子孙凋零,甚至又把当初萧铣想将柱国侯萧士及这一支纳入他们族谱都提了出来,还说幸亏柱国侯对陛下忠心无二,否则的话,如今也成乱臣贼子的帮凶了。
说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就差一点说萧士及没福气,若是当初答应了萧铣入萧家族谱,何至于如今只做一个柱国侯?跟着萧铣,这大梁以后都是他的!
拜将封侯是武将的最高目标。
但是登高继位,才是男人的真正梦想啊!
特别是萧铣根本就没有儿子,就算不封他女儿做皇太女,也只能在族里近支找继承人。
如果萧士及那时候入了萧家族谱,如今肯定是萧铣叛乱的先锋官了,以他的能耐,大齐就算能够把大梁灭了,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说不定,大齐就此一分为二也说不定……
听见这些幕僚打着哈哈一样说着这些话,太子居然没有阻止,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萧士及,像是在等他表忠心一样。
萧士及听得额上青筋直跳,但是在这种时候,他只能强行按捺,不动声色地道:“各位大人听起来很羡慕逆贼萧梁能够登基称帝啊。你们羡慕归羡慕,可不要拉着萧某做筏子。萧某对陛下、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怎会如各位说得那样不堪?”
那些幕僚本来是故意这样说,试探萧士及的忠心。此时听他把话头甩回来,又有些扛不住了,讪讪地道:“柱国侯何出此言?我们也是为了太子,为了陛下……”
“萧某不明白,你们说这些话,跟讨逆有什么关系?”萧士及忍了又忍,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怎会没关系?”一个幕僚站了出来。对着上座的太子拱了拱手,转身对萧士及道:“我们讨伐逆贼,第一是要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柱国侯不会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萧士及抱着胳膊,冷冷地道:“我是粗人,确实不懂你说的话。我只知道。死人都没有什么名声。胜者才有资格说名声。”
“你——!”那幕僚被萧士及的话彻底激怒了,指着他的鼻子。从三皇五帝说起来,一直说到永昌帝践柞九五,个个都是奉天承运,吊民伐罪的正大光明之举,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出虎狼之师,行不义之举呢?——简直是大逆不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萧士及侧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太子。不理会正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的幕僚,问道:“太子殿下,如果今日您是要跟这些人修史,请恕臣先告退,等殿下有功夫议事的时候再来。”
“柱国侯!——你太猖狂了,你敢说我们现在说的不是正事?!果然是粗人。果然是不知所谓的寒门庶族!”那幕僚被气得浑身发抖,一下子冲到萧士及跟前。
萧士及抓住他伸出来指着他鼻子的那只手,一扭一放,往前一推,那人就踉踉跄跄栽出去,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其余的幕僚见萧士及公然动手,也都围了上来。可是看着萧士及强壮高大的身躯,他们这些文人的细胳膊细腿儿,明显不是萧士及的对手,只好将撸起来的袖子又放下,退开一步,回头向太子告状。
太子见下面的人闹得不可开交了,才笑着挥挥手,对萧士及道:“萧卿莫急。你是武将,难怪不懂这些东西。但是你要知道,他们做的,才是堂堂正正的大事。只有他们把大义阐明了,你这个武将才有用武之地。不然就真的跟那些蛮族一样,只知道厮杀,毫无公义可言。——这样吧,你先下去,孤和他们议完此事,再跟你说说出征的事儿。兵部那边孤已经关照过了,他们很快就要给你起碟。你莫要急躁。”
萧士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拱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太子看着萧士及的背影,在上座上微微一笑。这柱国侯还是沉不住气啊……萧铣藓疥之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上一世的时候,没几天萧铣就被萧士及灭掉了,他倒是担什么心啊?放心,孤一定会让你去打萧铣的。
就因为太子预知了后事如何,才能不慌不忙在这里高谈阔论。因为在太子看来,不管怎样,萧铣都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只是这样一场顺顺当当的大富贵就这样交与萧士及,是不是太容易了?若是将萧士及的胃口惯大了,以后再拿什么笼络于他?
太子沉吟着:父皇说过,对臣下一定要制衡。不能捧得太狠,也不能打得太过,这分寸能把握好,就是明君了。
萧士及不知道太子打着什么主意。他怒气冲冲地走出东宫,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样的太子,想斗过毅亲王?门儿都没有!
他听毅亲王说过,太子是个以“仁”为先的人,礼贤下士,待人诚恳,在士人中声望极高。所以就算他没有军功,但是因为他在文人墨客中混了好名声,又加上他是嫡长子,所以陛下就将太子之位封给他,全然不顾这大齐江山,有一半是毅亲王亲自带兵打下来的事实!
若是太子这人聪明,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里,能取长补短,也未尝不可,毕竟大齐是陛下的大齐,他想传位给哪一个,别人想反对也是不容易的。
可惜,太子除了试图拉拢自己这个武将之外,别的时候,还是跟文臣的关系最密切。他的太子妃是崔家嫡女,后来又纳了崔良娣,更是“崔半朝”家的嫡女,还给他生了儿子。
这样的太子,大概已经觉得武将不是那么重要了,对萧士及的拉拢和恩宠,也没有以前那样厚重了,反而越来越多的试探于他,越来越对他不放心……
这一次萧铣反叛的事儿,若是在毅亲王府。他们一群兄弟在一起,肯定早就把萧铣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摸清了。比如萧铣驻军有多少,战船有多少,军马有多少,民伕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城池有多少,将帅有多少。哪些需要强攻,哪些可以智取,早就讨论得清清楚楚。然后兄弟之间互相分派任务,谁去做斥候,谁去做先锋官,谁去负责后勤粮草,谁做主帅,谁做侧应,两三天的功夫。就安排妥当,可以大军直接开拔了。
而太子这里呢?
萧士及怀疑按他们的办事进度,这一个月能不能把“大义”这个事情搞清楚还不一定。
至于后续……估计就没有后续了,萧铣肯定趁这个月,都能够攻到长安了。
萧士及摇摇头。啊呸,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急个什么劲儿?
只是不能去毅亲王府看看那些弟兄,他还是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