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面鸦雀无声。门前一株金灿灿的桂花树,一阵风吹过,桂花树上花落如雨,洒下满地金色花瓣。
汤氏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过来开门,很是奇怪,忍不住用手一推,院门吱呀一声开启,在静寂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响亮。
“人都到哪里去了?”汤氏有些奇怪。
她过来请大夫人,是只身一人来的。她的下人婆子都留在菊花台伺候,又是内院,没什么好担心的。
汤氏一个人走了进去。
徐家的正院大宅是一座四进的宅院,五间上房,带两间耳房。
正院的外间场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膻味儿,很淡很淡,带一点血腥的腥甜味儿,略用力闻一闻,反而就闻不到了,只有在不经意间才能闻到一点点。
汤氏吸了吸鼻子,发现那股味道又消失了,好像刚才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汤氏绕过影壁,看见正院的上房廊庑底下,三三两两倒着当值的丫鬟婆子。
“这是怎么啦?”汤氏更加疑惑,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最跟前的一个小丫鬟。
她的鼻间还有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
原来是睡着了。
汤氏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愤怒。——大白天的。大房的丫鬟婆子居然都睡着了,像什么样子?!
还是在徐家请客的时候。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汤氏气哼哼就往上房的台阶上走去。
进了屋子,汤氏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见从里屋的方向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
汤氏慢慢走到门口,将脑袋贴在门口听了听。
“……老爷……嗯……老爷……再用力……用力啊……夜纹受得住。要狠杀才好……痒死了……痒死了……”
是穆大夫人娇媚的**声。
汤氏一下子用手捂住嘴。
徐大老爷明明刚才出去了,这屋里是哪一个老爷?
汤氏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不会……是她家老爷吧……徐家的二老爷?
想到这里,汤氏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那门居然没有锁,她蹑手蹑脚走进去,穿过隔间,绕过雕花地罩。躲在地罩的落地垂帘里往内室窥探。
里面的拔步床没有拉上帘子。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着站在床前,正一前一后摆动身子,两边胳膊上各垂着一条白生生的小腿,正有节奏的一晃一晃……
床上的女子发出不断的吟哦叫喊。似是乐到极处。
汤氏紧紧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心里顿时轻松下来。——那不是她家老爷的背影。她家老爷是徐家二老爷,没有这么老。
看这背影。还有头上的发髻,倒是有些眼熟。
汤氏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往前走了一步。
没提防雕花地罩里还放着一个两尺高的青铜痰盂。她一脚绊在痰盂上,将那痰盂踢得咣当一声倒地滚了出去。
“……谁?!”那正在摆动的男人霎时停下动作,转头厉声喝问。
汤氏忙将身子往帘子里面一缩,匆匆忙忙间,她瞥见了那男人的侧脸。顿时如同见了鬼一样,比见到她自己老爷跟他大嫂私通还要害怕。——因为那分明是徐家大老爷的脸!
可是徐家大老爷明明才刚出去,还在路上跟她说了话,她亲眼看着徐家大老爷往二门上去了,怎么这里又有一个大老爷?!
汤氏的牙关忍不住咯咯作响。她费尽全部力气,才让自己不要惊叫出声。
可是那男人已经从床上穆氏的身体里面抽离,赤条条地挺着胯下的家伙,阴沉着脸,一步步往汤氏藏身的雕花地罩的垂帘处走了过来。
汤氏这一次顺着垂帘里面的缝隙看得清清楚楚,那真的就是徐大老爷——民部尚书徐文静!
如果这个是徐大老爷,那刚才出去的徐大老爷是谁?!
汤氏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恐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瘫坐在地上。
就在那男人掀开雕花地罩帘子的一刹那间,汤氏瞥见到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在帘子外面一闪而过,看上去像只白色的小猫大小,还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那男人听了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大变,立刻缩回手,转身取了放在屏风上的衣裳,往身上一套,转过屏风,就往外面走去。
汤氏有股死里逃生之感,不敢在这里继续停留,也忙忙地从雕花地罩的帘子里走出来,紧紧盯着隔间的窗户,想看清楚那男人到底去哪里。
那窗户外面就能看见正院的场院、影壁和院门。
这个院子的人要出去,都要经过这个地方。
可是汤氏盯着窗外看了半天,都没有看见有人出去。
难道那男人还在外屋候着?
汤氏很是尴尬,磨磨蹭蹭来到隔间,偷偷往外屋瞧了瞧。
外屋居然空无一人。
刚才那个男人,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汤氏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一屁股歪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瞪眼看着门口。
没过多久,外面睡着的婆子丫鬟都醒了过来,很是疑惑地互相瞧了瞧,嘀嘀咕咕道:“最近不知是怎么啦,总是困得要死。大白天在外面靠着栏杆也能睡着了……”
“就是,平日里也没做什么事,怎地这么累呢?”
“你们觉得,这些天是不是有古怪?——你说困了打瞌睡是有的,可是咱们这么多人总是同时睡着 ,然后又同时醒过来,想想我就……呃,还是不说了,晚上回家多拜拜菩萨吧。”
“就是就是。我也觉得邪门得很……”
屋里的汤氏听见这些话,抿了抿唇,对外间叫道:“你们夫人在吗?今日是赏菊宴的正日子,你们夫人不出席可不成。”
外面的丫鬟忙走进来给汤氏行礼道:“二夫人,奴婢这就进去。”说着,在外间大声道:“夫人,奴婢进来了。”
“进来吧。给我打些热水,我要沐浴。”屋里传来穆氏懒洋洋娇滴滴的声音,声音里满是饕餮般的餍足。
汤氏撇了撇嘴,坐在外屋不说话。
那丫鬟进去了一会儿,出来笑道:“二夫人,大夫人请二夫人进去说话。”
汤氏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用了吧?恐怕大嫂不方便……”
那丫鬟陪笑道:“怎么会呢?大夫人都收拾好了,正要去沐浴,想跟二夫人嘱咐一声赏菊宴的事儿。”
汤氏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可是没法子,人家就算是填房,也是徐大老爷心坎上的人,她哪里敢跟穆氏仗腰子?
汤氏磨磨蹭蹭又走进去,来到里屋,看见穆氏坐在妆台前面,披头散发,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一手把玩着一根玉如意,一手撑着头,懒懒地照着镜子。
从镜子里看见汤氏走进来,穆氏回头一笑。她是穆家女儿,闺名夜纹,跟穆贵妃和穆夜来是同一辈儿的。不过她家只是穆氏的旁支,不能跟真正的穆侯府那一支相提并论。
嫁给徐文静做填房,她开始是哭着不愿的。
她才十五岁,徐文静已经是四十五岁了,足足比她大三十岁,谁愿意一辈子陪着一个老头子渡过?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嫁。
开始的时候,她真的是很不高兴。
可是徐文静到底有些手腕,很快就把穆夜纹哄得开开心心,跟他越发如漆似胶。
才嫁了一个多月,两个人已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新婚的时候,徐文静惯能做小伏低,除了在床上有些力不从心以外,别的无懈可击。
可是最近几天,徐文静跟吃了仙药一样,竟然比年轻小伙儿还要厉害。晚上折腾她不够,发展到大白天都不放过她,中午吃午食的空当都要回来弄她。今儿更是如此,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正文 第454章 黑历史
汤氏看着越发鲜嫩欲滴的穆氏,想着刚才突然不知所踪的男人,眼神闪烁着试探问道:“大嫂,今儿大哥去哪儿了?”
穆氏咯咯一笑,用一根青葱般的手指绕着自己面颊旁垂下来的发丝,媚眼如丝地瞥了汤氏一眼,腻声道:“……不是刚出去了?你难道没有在外面见到他?”
汤氏心里一沉,“是刚刚才出去吗?”
“当然。他回来……有些急事……做完自然就走了。”说完又咯咯一笑,转身回头坐在妆台前,拿起一支青黑的螺子黛,给自己细细描着眉,曼声问道:“客人都来了吗?”
汤氏在心里暗暗啐了穆氏一口,袖手站在穆氏身后,勉强笑道:“大嫂,客人早就到了。太子妃、毅亲王妃、安国公夫人,还有柱国侯夫人都来。您的娘家人也都到了,在菊花台吃螃蟹呢。”
穆氏点点头,“劳烦弟妹了,你先去帮我招呼一声,我换身衣裳就到。”
汤氏站在那里,正要劝穆氏跟她一起去,却感觉到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蹭而过,可是等她低头看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屋里似乎有种奇怪的氛围在荡漾。
汤氏有些不寒而栗,再不想待在这里,忙道:“那我就先去,大嫂记得快来啊,不然让人家说我们徐家失礼就不好了。”
穆氏微微点头,“放心,我很快就到。”说着,已经取了一张薄薄的胭脂膏子,在嘴边抿了抿。
汤氏不敢抬头,忙忙地低着头,慌慌张张从里间出去。
守在外间的丫鬟见汤氏出来了,忙上前问道:“二夫人,我们大夫人收拾好了吗?”
“呃,你们快进去服侍。催一催你们夫人,菊花台的客人已经等急了。”汤氏匆匆忙忙说了一声,就往外走。
来到外间的廊庑底下,汤氏停下脚步,拉着一个小丫鬟的问道:“你们今儿可是怎么啦?为何大白天就在外面睡着了?昨儿可是累着了?”
那小丫鬟苦着脸道:“二夫人,这奴婢也说不上来。总之这几天都是这样,大家伙儿都说……”一边说。一边往左右看了看,才踮起脚。凑到汤氏耳边道:“……二夫人,奴婢听有几个姐姐说,这院子里有妖怪,把大家魇住了……”
汤氏想起那个刚刚消失的,跟徐文静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激灵灵打个寒战,一下子用手捂在嘴边,似乎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二夫人,您怎么啦?”那小丫鬟好奇地看着汤氏。她到底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忌讳。偏着脑袋笑着道:“二夫人,您不会信了吧?——这种胡说八道,奴婢年纪虽小,也是不信的。”
汤氏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笑,摸了摸那小丫鬟的头。“好丫头,是个胆儿大的。”说着,连忙下了台阶,往院门口走去。
她走得那么快,好像后面有人在追她一样。她咬紧牙关,拼命克制自己往后看的**,一口气冲出了院门。
一出这个院子,那股让她窒息的氛围霎时间烟消云散。她压得沉沉的心陡然轻松下来。
靠在正院的大门上,汤氏大口大口喘着气。
“哟,这不是二夫人吗?如何在这里躲懒?可是我们夫人不去,二夫人就操持不下来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在台阶下面响起来。
汤氏抬头,看见大老爷徐文静的妾室春杏妖媚地站在台阶下面,抬头看着她笑。
在徐文静续弦之前,他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妾室。大房的事儿,自从徐文静的原配死后,都是由这个妾室打理。
本来徐文静的年岁不小了,而且儿女都大了,徐家没有人认为徐文静还会续弦,都把春杏当了大房的夫人一样对待。
没想到徐文静的原配过世十年之后,他居然又续弦了,还娶了这样一房鲜嫩得如水葱一样的小娘子。
汤氏知道,自从穆氏进门之后,春杏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再没有以前在大房说一不二的地位。
而且穆氏年岁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身边带来的陪嫁婆子和丫鬟都是穆侯府送的,个个能干要强,将大房的内务立刻把持得铁桶一般,别人通插不下手。
穆氏刚进门的时候,春杏听说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并没把她放在心上,直到穆氏进门没几日就把徐文静收拾得服服帖帖,如同供祖宗一样供着她,春杏才明白自己真的来了个对头。
但是她明白又怎样?
穆氏不笨不傻不软弱,有强大的娘家,有徐文静的疼宠,还有身边能干的婆子丫鬟护持,在整个徐家后院,立刻就站稳脚跟。
春杏只是个妾室,家里父母双亡,跟着一个哥哥长大。她哥哥是徐文静的手下。因春杏生得有几分颜色,又倾慕权势,正好徐大老爷十年前原配过世,春杏就跟她哥哥合计,自愿进徐府给徐大老爷做妾。
这样的家世,又加上年纪大了,失宠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儿。
再说若不是穆氏自己不耐烦管事,徐家二夫人管理内院的权力早就被徐大老爷收回去给她了。
一步步地,春杏看见自己的地盘被刚进门的继妻蚕食,心里的不忿也日益增多。
汤氏明白这大房妻妾二人的不对付,也不想夹在她们中间,忙道:“我是来看看大嫂,这就回去了。”又道:“小嫂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
以前春杏打理大房的内务很是尽心尽力,徐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小嫂子”。
自从穆氏进门之后,已经没有人再叫春杏“小嫂子”了。
听见汤氏这样称呼她,春杏心里一软,将手里的东西揉了揉 ,点点头道:“我就知道这府里上下,也只二夫人是个厚道人。没有人走茶凉。”
汤氏笑了笑,对春杏行了半礼,然后走下台阶,往菊花台那边去了。
春杏一个人站在徐家大房的正院门口。抬头看了看那黑油油的大门。似乎天光太亮,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春杏用手搭成凉棚,遮在额前,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看那院子里四角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春杏转身离去。她没有走在青石板小道上,而是走在道边的草地上。月白色裙摆在绿油油的草丛中飘行拖曳。几张碎纸片从她手边荡荡悠悠掉下来,落在了院墙根上。
一只小白狐从院墙边的小洞里钻出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春杏远去的背影出神。正是跟着杜恒霜一起来的小白。
它坐在草丛中,往春杏离去的方向吸吸气,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院墙,再吸一口气。
有一股它很熟悉的味道。
可是它又想不出是什么味道。
低下头,小白看见了草丛里散落的那几张碎纸片,不由眼前一亮,两只耷拉着的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
它凑过去,用黑黑亮亮的小鼻头蹭了蹭那几张碎纸片,将它们挪到一起叠起来,然后对着纸片吹了一口气。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小纸片就飞到半空中,变成一个纸人的样子,正是跟徐大老爷徐文静一模一样!
小白咧嘴一笑,似乎在说:“终于抓到你了!”然后一跃而起,飞身向上。张开嘴,往那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纸人狠狠地咬下去,几口就将那纸人吞下肚。
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徐家下人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就在他们身边,有一只小白狐刚刚吞下一张纸人……
徐文静离开徐府之后,一直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这些日子,他的身子越发不好,总是气短神虚,特别是在府里的时候。
只要离开徐府,他就觉得好受些,特别是心里不再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总是沉甸甸的。
来到他这几天惯常去的茶楼,徐文静举步上楼,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从这里,他能够看见长安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这番景象让他看着心安,看着心满意足,也觉得自豪和骄傲。
因为这样的太平盛世,是他徐文静辅佐永昌帝齐伯世打来的天下!
作为元谋起事三功臣之一,他如今的地位,其实是三个人当中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