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才举着一根粗棍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吴世成身后。
他真是瞎了眼,千挑万选,给自己的女儿挑了这样一个眼高手低,一点本事都没有的男人,误了女儿的一生,也让自己下辈子都无福可享。
“你又打我!——我说了已经没米了,做什么饭啊!”吴世成大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夺过刘秀才手里的棍子,握在手里掂量掂量,吓得刘秀才抱头就跑。
哼!
吴世成将棍子咣当一声扔到地上,气呼呼地大步离开了院门口,到小酒馆喝酒去了。
这些天来,他觉得喝醉了最舒服。
一醉解千愁真不是白说的……
刘爱巧扶着墙从屋里出来,看着大开的院门,还有在院门口指着外面叫骂的刘秀才,有气无力地道:“爹,您干什么啊?在门口那么大声,让街坊邻居听见该多丢人啊……”
“丢人?他不嫌丢人,我怎么会丢人?”刘秀才说得急了,爆出一大声猛烈地咳嗽,咳得腰都弯下去了。
刘爱巧扶着腰道:“爹,您也该去看看郎中啊,一直这么咳也不是事儿。”
“看什么郎中?家里都没米下锅了,还看郎中?——没事,放心,咳不死。”刘秀才又咳嗽两声,用拳头堵住嘴,慢慢调息,在墙边缓缓坐下,看着院墙上的天空出神。
过了半晌,刘秀才像是下了决心,对刘爱巧招了招手,“巧儿,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什么?”刘爱巧皱了皱眉,“爹,还是您上来吧。我这身上还没好,走不得路的。”
刘秀才瞪了她一眼,还是撑着墙根慢慢站起来,走到台阶上刘爱巧站的地方,低声道:“巧儿,这样下去不行啊。你想这样过一辈子?”
刘爱巧也瞪了刘秀才一眼,“爹,您又想怎么样?当初是您说吴世成是个官儿,非让我嫁他。如今怎么又说这话?”
刘秀才不想承认自己看走眼,硬着脖子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谁知道他那官儿这么不牢靠……若是知道他是靠那女人,打死我也不会让你去跟他啊。”
吴世成在毅亲王府的小位置,就在诸素素出嫁的前一天,也就是他去柱国侯府闹过一场后的第二天,被毅亲王府正式除名了。
吴世成一下子从官身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平民,没有了位置,当然连那一点点俸禄都没有了,刘家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刘秀才和刘爱巧催着吴世成出去找工,不能在家白吃白喝,他出去两天没找到,就不想再努力了,反而天天跑去里坊的小酒馆赊酒喝,才短短几天功夫,就欠了一堆的酒钱,让刘氏父女头疼不已。
正文 第451章 菊花台
“爹,那又能怎么办啊?他一个大男人,不出去挣银子,在家里白吃白住,咱们家就算有座金山也要被他坐吃山空啊……”刘爱巧也是头疼不已。但是吴世成虽然没什么本事,却长得高大健壮,要说动手的话,他们父女俩加起来都不是吴世成的对手。
好在吴世成清醒的时候没有打过人,但是喝醉了就说不定了。
刘爱巧想到昨日吴世成喝得醉醺醺地回家,让她给他煮醒酒汤,刘爱巧哪里懂得如何煮汤,稍微应得慢了一些,就被吴世成打了一耳光,到现在脸上还有些红肿。
刘爱巧心有余悸,捂着脸道:“爹,这事儿咱们从长计较……”
父女俩正在屋里合计,就听见外面传来街坊邻居艳羡不已的闲聊声。
“这吴屠户可是有福气啊,挑个寡妇做填房,没想到居然还白得一个国公女婿,真是人各有命啊!”
“那是,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先前都以为素素要嫁给吴世成了,没想到吴世成作反,不要素素,非要去跟隔壁刘家那闺女瞎混,如今落得什么下场?——连仅有的一官半职都没了,就知道在外面吃吃喝喝。还亏得刘秀才出尽八宝跟人争,争来争去,争到这么一个货……”
那人嘻嘻笑着,听到刘秀才和刘爱巧耳朵里,十分刺耳。
“爹,把院门关上吧。”刘爱巧气得一阵阵发晕,再也听不下去了。屋里传来一阵婴啼,刘爱巧很是不耐烦,“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吃,知道哭,跟他那没用的老子一样,做不得活,挣不来银子。活着就是讨债来的……”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刘爱巧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挪回去给孩子换了尿布。抱起来喂奶。
刘秀才摇摇头,自去屋里睡觉去了。
……
三朝回门之后,诸素素就在安国公府当了家,主持后院中馈。
国公府那么大,人手却少得可怜,她很是忙乱了一阵子,跟各处牙行打交道。采买各色下人仆役。忙得脚步沾地。
杜恒霜在诸素素出嫁一个月之后。趁着安子常被永昌帝派到安西巡边,才带着礼物去安国公府做客。
已经是金秋九月,满城飘散桂花香的时候。
诸素素专门在家等着,看见杜恒霜进了二门,远远地就迎了上去,笑着道:“我下帖子请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来。我还以为你把我这朋友给忘了呢!”
“哪能啊?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杜恒霜笑着携起诸素素的手,和她一起往正院行去。
两人来到上房,分宾主坐下,杜恒霜就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样?你过得可还好?”
诸素素满脸喜色,点头道:“咱们谁跟谁啊,就不客气了。我过得确实不错。”说话的时候,气色红润,眉目开朗,一点都没有强颜欢笑的样子。
杜恒霜放了心,笑道:“这样才好。我听说你们大婚的时候府里出了事儿,吓得我一宿睡不着觉,还是侯爷回家,说没事,我才放心的。”
想起大婚那晚上的事,诸素素恍如隔世,怅然了一会儿,道:“你别说,那晚上的事儿,到现在都是一本糊涂账。”
“此话怎讲?”杜恒霜很是好奇。
诸素素带了杜恒霜去里间屋子说话,“……前话我就不说了,你大概都知道了,只是后来查到跟我们府里的热水房有关,我派人去热水房查问,结果那热水房四五个婆子全死在那里,一个不剩,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诸素素不无遗憾地道。
杜恒霜蹙起眉头,“安国公就没有查一查?”不像安子常的风格啊?
诸素素想了想,笑道:“这我可不知。也许他心里有数吧,也许他不想查,你知道,跟那位有关系,他一般都是混着不说的。”
杜恒霜知道诸素素说的是前朝大周的朝云公主,也是对安子常痴心一片,最后还死在他怀里。
杜恒霜默然半晌,还是劝道:“有话就要说清楚。你们是夫妻,不要藏着掖着……”
诸素素打断杜恒霜的话,似笑非笑地道:“霜儿,你跟我说这种话?——难道你什么事情都跟萧大哥说?”
杜恒霜一窒。她和素素那次被人追杀,被安子常藏在他的庄子上的事儿,至今没有让萧士及知道真相。
萧士及一直以为都是陈月娇捣的鬼……
“好吧,有些话,是说不清楚,还不如不说。”杜恒霜讪讪地道,但是转而一想,安子常都跟诸素素成亲了,她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还是坦白地告诉萧士及呢?
诸素素忙拦着杜恒霜,“你别犯傻了,何必让他心里多个疙瘩?——过去就过去了。咱们没有做过亏心事,用不着觉得内疚。”
杜恒霜如同醍醐灌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刚才差一点又钻了牛角尖。
至亲至疏夫妻,靠得太近,也会造成伤害。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闲话,杜恒霜就道:“很快要到重阳了,民部尚书家发了帖子,请大家去他家赴菊花宴,你接到帖子没有?”
民部尚书徐文静是永昌帝当年起兵最早跟随的三大朝臣之一,不过后来吃了几次败仗,地位就不如前了,还不如萧士及这个后起之秀封的官职高,而且也没有封爵。
诸素素点点头,“接到了。不过我跟他们不熟,就听说他们跟穆侯府最近结了亲家?”
“那就好。到时候我也有个说话的人。如果你不去,我也就不去了。”杜恒霜笑着点头,“徐文静尚书刚续弦,娶了穆家一个旁支嫡女为填房,穆贵妃专门赏赐了不少尺头恭贺,两家走得很亲密。这一次的赏菊宴,其实是为了让他的继妻在人前露露脸。——据说他的继妻爱菊如痴。他专门在家里建了菊花台,遍寻天下名菊,种于台下,倒是可以一观。”
比起徐文静的小填房,杜恒霜对徐家菊花台的名品菊花更感兴趣。
因穆夜来的关系。她对穆侯府不是很待见,但徐家不是穆侯家,就算是面子情儿她也得去。更何况穆淑妃升了贵妃。是内宫的大红人,她不去也不行。如今萧士及在家赋闲很久了,每日里无所事事,除了去校场练习各种兵器,就是在书房看书,还带着人去赌博,虽然没有抱怨。但是杜恒霜看得出来。萧士及很郁闷。心情不是很好。
她也很着急。
一个有抱负、有本事的男人,每日里这样蹉跎岁月,真是看了让人心痛。
杜恒霜就求诸素素,“不知道你们公爷这次出去做什么了?如果他需要人手,不要跟我们侯爷客气。”
诸素素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恒霜一眼,“你又忘了,萧大哥跟我们公爷合不来的……”
杜恒霜的脸垮了下来。在诸素素面前。她从来不掩饰自己。
“可是我们侯爷,已经在家赋闲很久了。”杜恒霜满脸愁容。
把一只应该翱翔在长空上面的鹰成天关在笼子里,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残忍。
诸素素也没法子。她最不擅长这些东西,让她给人瞧病可以,在内宅跟女人斗斗心眼子也行,一旦涉及朝堂上的东西,她就两眼一抹黑。
别说这一世,她从小身份低微,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朝堂上的运筹帷幄。就说前一世,作为一个普通小白领,还不至于自大到看过几本小说,就去出主意帮人夺嫡。
所以对于杜恒霜的困境,她是真的爱莫能助,她不想越帮越忙,最后帮倒忙……
朝堂这种东西,可是不能出半点纰漏的。一旦帮了倒忙,下场非死即伤。
政治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
“这件事,我看你还是不要管了。你们侯爷都没有法子,你能怎么办?”诸素素低声劝道。
杜恒霜点点头,“我知道,就是看见他心里憋屈,我就难受。”
“唉,你这是何苦。操心了家里,还要操心外头,要我说,你就管坐着享福就是了,把那些烦难事,交给男人去打理。”诸素素很是不以为然,觉得杜恒霜真是劳碌命。
杜恒霜却笑了笑,轻言细语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他妻子,就是跟他甘苦与共的人。怎能就想着享他的福呢?——我们的家,要两个人一起来维护的。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这话不错。但是作为他的妻子,我不可能只把目光放在后宅的。”
诸素素心里一动,再次郑重打量杜恒霜。
这就是她和杜恒霜的不同吧。
不是时代的差距,而是两人心态的不同。
对于杜恒霜来说,萧士及不仅是她丈夫,是她荣辱与共的人,更是她心爱的人。
而对于诸素素来说,安子常只是她丈夫,一个给她提供名份的人,仅此而已,所以她没有想过要为安子常着想,一切以自己舒服为第一要务。
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呢?
直到送杜恒霜出去的时候,诸素素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杜恒霜从安国公府出来,想了想,对车夫道:“去毅亲王府。”
毅亲王府在永福坊,是大齐唯一一个亲王府邸。
杜恒霜和毅亲王妃私交甚笃,虽然是临时起意上门,但还是备了一份厚礼。
毅亲王妃在中堂见了杜恒霜,笑道:“你啊,总是躲在家里面,也不说出来走动,这样可不好。”
说得杜恒霜很是惭愧,忙道:“王妃说得有礼,以后恒霜确实要经常出来走动才是。”
毅亲王妃拍拍她的手,“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来,吃茶。”
杜恒霜轻啜一口香茶,闲聊几句,就含蓄地道:“不知道王爷最近在忙什么,我们侯爷最近可是闲得很。”
毅亲王妃一听就知道杜恒霜的意思,可是有些话,她也不好直说。她的王府,也不保证这里每个人都是忠于王爷的,也许有陛下的人,还有太子的人。
他们也不在乎,反正明面上的东西,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些不能对人言的,都是这些下人不可能知道的。
毅亲王妃眼神闪烁着道:“王爷最近也很闲的,经常去城郊狩猎,还去秦楼楚馆流连,我说了他很多次,他都不听……”
杜恒霜心里一动,再仔细看毅亲王妃,见她眼里闪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顿时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我们侯爷也是,好好的事儿不做,就知道出去玩,都三个孩子的爹了,老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故意把萧士及数落一顿。
毅亲王妃知道杜恒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就道:“别说男人这些无聊的事儿,咱们只管乐咱们的。——来,我最近收集了一些好看的首饰,你来帮我参详参详,都要配什么样的衣裳。要做冬季的衣裳了,你有没有裘皮?我这里有些上好的白狐狸皮子……”
杜恒霜忙摆手:“不了不了,裘皮我家还有一些,可万万不敢要白狐狸皮。”
“这是为何?对了,我早想问你来着,我跟你相交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你穿过狐皮的衣裳,是柱国侯吝啬,不肯与你狐毛大氅吗?”毅亲王妃笑着对杜恒霜眨眨眼。
杜恒霜忙道:“不是,是我家有只小白狐,我从小养大的,跟我像亲人一样。它很聪明,我一直觉得它能听得懂我们说话。以前我们家有人穿了件狐皮裙子,它一见就扑上去咬,非把人家的裙子咬个洞才罢休。”
毅亲王妃扶额,“多谢你告诉我,以后我去你们家,一定记得不穿狐皮。”又特意叫了贴身丫鬟记着,不要忘了。
从毅亲王府回去之后,杜恒霜径直去了萧士及的外书房,对他道:“王爷最近经常去郊外狩猎,你有见过王爷吗?”
萧士及从书本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杜恒霜,“你不是去安国公府看素素吗?怎么知道王爷的消息?”
“我从安国公府出来,又去了毅亲王府给王妃请安,闲话了几句,看了她新做的首饰。”杜恒霜笑着起身,和萧士及一起回内院。
萧士及得到消息,就开始经常出去打猎。
杜恒霜忙着准备行头,去徐家赴赏菊宴。
小白狐在家里待腻味了,非要跟着一起去。
杜恒霜本来把它都骗走了,结果下了车才发现,小百狐已经躲在她的车底下,悄悄跟过来了。
正文 第452章 影斜
杜恒霜扶着丫鬟在车前站定,瞪着从车底下小白狐,压低声音道:“回去,小白,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说完还飞快地往四周睃了一眼,生怕让人看见会生事端。
今日徐家是花了一番力气请的客,来的人很多,徐家大门前熙熙攘攘,都是非富即贵的长安城中贵妇和小娘子。
小白狐却置若罔闻,一双会说话的漆黑大眼睛盈盈看着杜恒霜,尖尖的小白耳朵竖起来,不时还在她眼前转动一圈,如同讨好一般,看得杜恒霜又好笑,又心软,终于还是没能拗过小白狐。
“怕了你了。我带你进去。”杜恒霜低低地笑了一声,弯腰想将小白狐抱起来。
小白狐却哧溜一声往她前面一窜,就跑到徐家围墙边上的草丛里,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翘起来在空中摆了摆,像是在跟她打招呼,然后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