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常的眼神晦涩,看看萧士及的背影。又看看站在萧士及背后目光澄然的杜恒霜,还有站在萧士及对面的朝云公主。他看得清清楚楚,朝云公主的眸子里透出兴奋异常的目光……这个女人快要疯了……
屋子里有人挪动着脚步,想悄悄从这屋里跑出去。
安子常袍袖一拂,后发先至,已经来到门边。他站在门口。背对着大家,长臂一伸,将贵客屋子的两扇细棱格子大门轰地一声关上。
转过身,正好和那挪到门口打算溜出去的崔家侍女打个照面,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那崔家侍女面前摇了摇。淡笑着道:“今儿这事没说清楚,一个都不许走。”
杜恒霜跟诸素素对视一眼。无语得很。
其实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让这些男人掺合进来,只会小事化大,大事变得不可开交。
女人的事,当然要用女人的方式来解决。
这也是杜恒霜不想要萧士及插手后院之事的原因。
男人和女人看问题,天生就不是在同一个层面上。
杜恒霜轻轻推开萧士及,走到他前面,看向泪流满面的崔盈盈。淡淡地道:“崔二小姐,您别急。这件事到底怎样,不能听这来路不明的女人的一面之辞。”
崔盈盈正心里难受,没有把杜恒霜的话听进去。
千金公主还在洋洋得意,也没有把杜恒霜的话听进去。
只有穆夜来似乎全身僵硬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正常,面上淡淡一笑。没有自己出面帮杜恒霜,她倒要看看杜恒霜如何给她自己脱罪……
盗墓挖坟,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
就算能逃过刑律的制裁,也难逃悠悠众口。
别说杜家,就连萧家的名声,都在此一举。
穆夜来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直起腰来站到千金公主身旁。
杜恒霜看向掌柜,再一次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掌柜咬咬牙,终于说道:“……这东西原本是出自波斯,但是我们是从当铺那边收过来的。”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当铺,她还真以为是他们做了那些不法的事情。
“那当票呢?从当铺那边收过来,应该有死当的当票做依据吧?”有了当票,当然就能证明这件东西的来历吧?
掌柜忙道:“这是文朝奉收的当,他那边有当票,小的这就去让人把当票取过来。”
千金公主身边的一个宫女也笑着道:“我们还没有见过当票长什么样子。不如柱国侯夫人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瞧,开开眼界?”
崔盈盈身边的一个侍女看着这一幕,却撇了撇嘴道:“有当票有什么用?当票也不能证明这东西不是从人家的墓里面出来的……”
这话明显在说杜恒霜的流光阁是给盗墓贼销赃了。
杜恒霜脸色一沉,点头道:“那好,先不管当铺那一头。”对着千金公主身边的宫女摊摊手,表示暂时无法满足她的要求,然后走到那蒙面胡服女子身边,沉声问道:“请问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你蒙着面纱又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又道:“我们流光阁有个规矩,进来的人都要展示自己的真面目。蒙面之人,当窃贼论处,更不能进入流光阁。”
那蒙面胡服女子瞪了眼问道:“什么时候的规矩?怎么我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拦着我?”
杜恒霜扬了扬下颌,“我刚订的规矩。”转头看向流光阁的掌柜和伙计,“你们都记好了?”
东家发话,这些人当然不敢不从,连声应下。
“你?!”那女子暴怒,“你敢?!”
杜恒霜淡淡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出去打听打听,柱国侯夫人都做过些什么事。再来问我敢不敢。”
千金公主大乐,在旁边拊掌道:“正是呢。这位小娘子,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这位柱国侯夫人,可是连朔北都护崔三郎都能两箭射成残废的人。你这样下她的面子,她活剐了你都有可能的哦!”一副完全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诸素素因早年给千金公主医治跌伤的时候,曾经吃过千金公主的大亏,从此就跟千金公主不对付。
现在听见千金公主这样幸灾乐祸,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很是不虞,轻哼一声道:“敢欺到柱国侯夫人头上,柱国侯夫人当然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来捏两下。说来说去,还是公主殿下最厉害。一言不合,就让你坐牢坐一辈子……”
千金公主恼火地瞪了诸素素一眼。但是她的腰骨损伤确实是诸素素给治好的。虽说骨盆的伤势无法痊愈。让她不能生儿育女,但是她现在能行动自如,还能打她最心爱的马球,都是诸素素的功劳。别人的面子不用给,诸素素的面子却是不得不给,只好闭口不言。
那蒙面胡服女子是前朝朝云公主。闻言一窒,半晌道:“我就是不把面纱揭下来。你待如何?!”
杜恒霜挑了挑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蒙面胡服女子,出手如电,直接将对方的面纱揭了下来。
“啊!”那女子没有提防杜恒霜居然如此迅捷,一下子就把她的面纱揭下来了,顿时慌乱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惊慌失措地道:“你要做什么?!”
屋里的人都清清楚楚看见这女子一半的脸被烧得不像样子。另一半却是完好无损,如同剥壳鸡蛋一样嫩白细腻。
她捂着脸。侧对着屋里的众人。
那侧脸轮廓姣好精致,让人不禁想起如果她的另一半脸没有被烧,会是怎样一个美貌的女子。
杜恒霜见原来是因为毁了容,所以要蒙面,也有几分歉疚,将那面纱递了回去,淡淡地道:“对不住了。”顿了顿,又道:“既然蒙面是有原因的,我就不追究你的窃盗之罪。”因杜恒霜刚才说过,如果蒙面进入流光阁,等同于窃贼论处。
朝云公主见杜恒霜软了下来,立刻得寸进尺地冷笑道:“我姓甚名谁关你什么事?你不要转移大家的视线。这个东西,就是前朝御封县主李静训的陪葬品!你还是想想人家墓里面的东西,怎么到你铺子里来了吧!”一边说,一边将面纱重新戴在脸上。
这女子倒是有些聪明,知道避重就轻,将大家的视线重新转移到这项珠上来。
杜恒霜勾了勾嘴角,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的样子,往屋里众人面上溜了一眼,才又看向那蒙面胡服女子,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按理说,我是这间铺子的东家,这些东西是何来历,我的伙计都不会瞒着我。连我们都不知道这是前朝县主李静训的陪葬品,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崔盈盈、千金公主和穆夜来都是一愣。她们都没有想到,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儿,杜恒霜居然直接来了个完全否认……
这倒是招不错的棋。穆夜来暗自沉吟,仔细打量杜恒霜要如何做。
诸素素和萧士及却立刻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安子常也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但是他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这朝云公主,他到底还要不要保下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朝云公主最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自作孽?
自己能保她一次两次,还能保她一辈子?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安子常下定决心,背靠在门板之上,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众人。
杜恒霜的问话,再一次让朝云公主无话可答。
她能怎么说?难道说,她是前朝公主,所以她知道前朝县主的陪葬品是什么?
看着那蒙面女子哑口无言的样子,杜恒霜轻笑,做出一脸了悟的样子,继续说道:“第一,这件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在朝奉过来之前,大家都不确定。请问你是如何确定这一定是陪葬品?”
朝云公主一双眼睛如同会喷火一样瞪着杜恒霜。
杜恒霜对她笑着摇摇头,回头转身对着屋里的众人道:“大家想一想,到底有谁能斩钉截铁地确信这是陪葬品?”
顿了顿,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才又道:“在我看来,能确定这个项珠是陪葬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盗墓贼,或者跟盗墓贼有密切关联的人,也可能就是帮盗墓贼销赃的人。第二种,当然就是跟墓主有关的人。请问这位小娘子,你是哪种人?”当然还有第三种人,就是派来给杜恒霜下套的人……
如果这蒙面女子是第一种人,那么她就是盗墓贼,或者跟盗墓贼有密切关联的人。犯法的就是这蒙面女子,而不是杜恒霜。
如果这蒙面女子是第二种人,就是跟墓主有关,那更不得了,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前朝皇室余孽,同样是死罪!
正文 第406章 忽悠 (4K)
“请问这位小娘子,你是哪种人?盗墓贼?还是前朝皇室余孽?”杜恒霜继续追问道,笑得云淡风轻,一双胳膊拢着自己身侧淡烟紫的轻纱披帛,亭亭玉立站在众人面前,美艳不可方物。
萧士及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双眸灼灼地看着杜恒霜,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儿。这才是他的霜儿,他从小就熟知的霜儿……
诸素素毫不避讳地对着杜恒霜拊掌赞道:“说得好!”话锋一转,看向杜恒霜面前的蒙面胡服女子,“这位小娘子,我还没有追究你在流光阁外面对我射出的那一箭呢!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眼珠转了转,诸素素索性来个搅混水,“是不是崔家要报仇,故意派你来给柱国侯夫人栽赃陷害、贼喊捉贼的!”
“你胡说什么?!”崔盈盈立时反唇相讥,“若是我崔家派来的,我又怎会来买这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谁知道?你们家的人向来不能用常理推断。”诸素素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再说了,只有让你过来买东西,才能更好地做戏嘛!你看,怎么这么巧,你就看上了这串据说是‘陪葬品’的项珠?不瞒你们,这串项珠,柱国侯夫人是先让我挑的。若是我挑了,就没你什么事了。可是我觉得我福薄,衬不上这样华贵大气的首饰,所以没有要。”
崔盈盈愣愣地看着诸素素,才想起来再过两个月。诸素素也要嫁给安子常了。她也在准备嫁妆,跟自己一样,满城搜刮好东西做陪嫁呢……
穆夜来轻声咳嗽一声,想要说话。
诸素素转头看向她,马上道:“你咳什么咳?生病了就去看郎中,不要把病传染给别人。你们知不知道,女儿痨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娇滴滴的咳嗽。”
把穆夜来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一声咳嗽堵在喉头,呛得两颊绯红。倒是颇有些女儿痨的样子。
千金公主虽然看诸素素不顺眼,可是对诸素素的医术十分信服,也不敢再跟她对着干。
此时听诸素素说穆夜来有可能得女儿痨,忙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好离她远点儿。
穆夜来大急,忙清了一下喉咙。道:“……我嗓子眼儿痒痒而已,哪有咳嗽?哪有什么女儿痨?诸郎中不要血口喷人。”
诸素素正等着她说话呢。不然一个人单掐唱独角戏没意思,闻言马上道:“血口喷人?这屋里要说血口喷人,你称第二,没人称第一!是谁张口就把一个‘盗墓挖坟’的帽子给柱国侯夫人扣上的?是谁一直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
“我没有!”穆夜来委屈得不行。脸上立即泪落如雨。她本生得娇俏,鼻挺眼媚。轮廓比杜恒霜稍微硬朗一些,但是楚楚可怜之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金公主到底跟穆夜来好了这么久,同仇敌忾的姐妹情份还是有一点点的。
见穆夜来哭得这样伤心,千金公主也是不忍,劝道:“夜来也是一番好意。你没听她字字句句都是为柱国侯夫人说话么?怎会是她故意要害柱国侯夫人?你们看她哭得这样难过,不是被人伤透了心。如何能哭成这样?”
诸素素嗤笑一声,抱起胳膊。扬着下颌,眼望着屋顶横梁上八角宫灯,道:“哭得厉害了不起么?哭得厉害,其实是当初脑子里面进水进的太多了,才从眼睛里流出来。越会哭的人,脑子里进的水也多。”
刚才也在哭得崔盈盈忙擦干泪水。
杜恒霜听了想笑。当初诸素素刚到柱国侯府的时候,因吴世成的事,也偷偷哭过。被杜恒霜发现了安慰她,诸素素就是这样自嘲过。
为什么会以泪洗面?就是因为当初脑子里进的水太多了,如今才从眼睛里面流出来。等脑子里进的水流干了,她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千金公主虽然听不懂这话,也晓得不是什么好话,愣怔半晌道:“脑子里怎会进水?”
“脑子残掉了,当然就会进水。”诸素素笑嘻嘻地对杜恒霜飞了个眼神。
杜恒霜微微一笑,看向愣愣地说不出话的蒙面胡服女子,“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来人!”就要唤人进来。
那女子瞪了杜恒霜一眼,突然用手捂住头,哎哟一声叫着就摔倒在地上,满地打起滚来,连声惨叫,痛不可仰的样子。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诸素素忙道:“制住她!让我看看她是怎么啦!”
安子常闪身进来,一矮身,背对着众人将那在地上翻滚的蒙面胡服女子堵在脚边,匆匆低声嘱咐了一句话。
那女子窒了窒,哈哈大笑一声,状似疯癫。
诸素素沉着脸走过来,给她把了把脉。
根本就没问题,居然在装疯。
诸素素气不过,正要揭穿她,转眼看见安子常哀求的眼神。
她从来没有见过安子常这样的眼神。以前那个毒舌、傲娇,甚至有些凶残、阴郁的安国公露出这幅样子,着实让诸素素呆了一下。
怔了怔,诸素素别过头,站起来狠狠踹了那蒙面女子一脚,斥道:“你装什么疯?!”
安子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怒视着诸素素,嘴唇翕合。
他明明求了诸素素,让她高抬贵手,放这女子一马!
诸素素抱起胳膊,并不看安子常,只是冷冷地道:“你够了啊!三番五次纠缠我家国公爷,我不理你,你倒来劲了。今儿在流光阁外面用箭射我,我看在国公爷面子上,放了你一次。你不吸取教训。居然跑到这流光阁来捣乱!你知道什么前朝县主?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也来我面前仗腰子,你以为跟柱国侯夫人过不去,就能打击我?就能除掉我的靠山?!你做梦!我的靠山……”诸素素的眼神往屋里溜了一眼,“我的靠山,明明是千金公主,你有本事,就去找千金公主的麻烦!”
千金公主前面听着还挺得意,后面却怎么听。怎么不得劲,狐疑地看看诸素素,又看看杜恒霜,还看看在地上已经止住哭闹的蒙面胡服女子,心里很是疑惑。
杜恒霜察言观色,知道安子常定是要保住这个蒙面胡服女子。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是看在安子常救了她那么多次的份上,她还他一个人情也不为过,就叹息一声,对诸素素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素素,你是做大妇的。就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了。她想要进门,总得你点头。你不点头。安国公最多把她当做外室安置起来。”
安子常听得大窘,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对着诸素素投去感激地一瞥。素素向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同样是要保住这个蒙面女子,素素用的法子,比他想出来的要好百倍。
一个本来是可能跟盗墓挖坟的大罪有关的事端,就被诸素素和杜恒霜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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