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阴德妃被贬之后,太宗并没有抬徐慧的位分,只是上德妃之位暂且空置。
前朝尚未安定,太宗实在是顾不上后宫的事情。好在尽管没有皇后,韦贵妃和杨淑妃却都是打理后宫的一把好手。德妃被贬后,后宫里也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可朝堂上却出了大事。由于齐王的突然谋反,太子刺杀魏王、逼宫上位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原本他精心培养的刺客纥干承基,于贞观十七年四月因齐王佑造反受连累下狱。
这纥干承基也是个没骨气的,在天牢里头胡乱说话,竟把与齐王造反不相干的太子也咬了下来,竟然上告太子预谋造反。
太宗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并不惊讶。从魏征病危时起,他多多少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近日朝廷的异动,太子有不臣之心,根本瞒不过太宗的眼睛。
只不过……他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太子那边不动,他就不想主动出击罢了。
人的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长呢,说句实话,太宗就是偏心。比起太子,他或许更喜欢魏王。可同很少见面的齐王相比,太子就是太宗的心头肉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太宗并不想伤害太子。
但事情既然已经被捅破了窗户纸,摆到台面上来,太宗也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当即下令,命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等人彻察此事。
结果毫无疑问,查验属实。太子还来不及让侯君集调兵遣将,一干党羽就悉数被太宗控制住。
大将军侯君集及其婿东宫千牛贺兰楚石,还有太宗的弟弟汉王都承认,他们曾多次劝太子造反。这个结果不知是实情,还是太宗想得到的。总之太子看起来造反的心并不是那么强烈,而是被人“教唆”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太宗下诏废太子李承乾为庶人,关在右领军府,却并没有立即杀他。
而汉王李元昌自尽,大将军侯君集等人,自然就难逃一死了。
汉王和太宗的感情并不算好,甚至太宗还有些厌恶这个整日里不学无术,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弟弟。可是眼见着同辈的兄弟再次死在自己手下,太宗突然觉得有几分对不起自己死去的老爹。
至于侯君集,他的死,其实也让太宗十分不好受。年初的时候,他才让人将侯君集的画像立在凌烟阁,两个月还不到,侯君集便暗中调兵遣将想要反他,这不是打脸啪啪啪是什么?太宗一方面是对侯君集失望,另一方面又是十分难过。侯君集好歹也是当初帮他一起打天下的,在军营里时也曾好得穿过一条裤子,为什么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呢?
太宗很是郁闷。
可眼看着太子倒台,党羽被杀,有一人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那便是太宗最宠爱的儿子,长孙皇后的次子,魏王李泰。
纥干承基告发太子之后,魏王兑现了他的承诺,帮纥干承基谋得了一个好前程。他因告密有功,被任为佑川府折冲都尉,不仅如此,还赐爵平棘县公。
经历过如此背叛的太子,这一回是彻底的消沉下去了。
但太子被废,这一场风波却还没有结束。东宫乃是国家的根本所在,储君之位不可长缺。
在废掉嫡长子李承乾之后,太宗会选择谁做继任的太子呢?
☆、第九十五话
第九十五话
立太子这样的大事,太宗一人难以决断。他召来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等人,共同商议此事。
早就探过太宗口风的长孙无忌第一个站了出来,坚定地道:“臣提议立晋王为太子。”
“雉奴?”太宗有些意外,他从未听过长孙无忌和李治有过什么交往,怎么毫无预兆的,他就支持起了晋王?
长孙无忌这是为了先发制人。在这个时候,房玄龄等人其实都还没有主意,不知道该立谁好。他先把晋王抛了出来,再加以说服,想来他们就很容易动摇,然后附议了。
他颔首道:“晋王为人和善,友爱兄弟,又是文德皇后嫡出,由他继承大统,定会成为一代仁君。”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几分道理。旁人在意的是嫡出、仁君这些关键词,太宗想的却是那一句“友爱兄弟”。
刚刚杀了自己兄弟的太宗觉得,如果让他看到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痛苦的了。如果雉奴继位,能够让他的这些儿子和平共处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
太宗捋着美髯,沉吟道:“雉奴仁爱有余,英勇不足,处事还像个孩子,不够果断。让他做太子,只怕难以服众。”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年富力强,太子又不是明日便要继位,陛下何须担忧呢?晋王尚且年幼不假,可只要假以时日悉心培养,臣相信晋王一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褚遂良也站出来道:“臣附议。”
与长孙无忌相比,褚遂良和晋王的牵扯就更少了。他和魏征关系好,过去也是废太子那边的人。
现在站出来拥立晋王,一是因为长孙无忌所说的那些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和长孙无忌同样担心,陛下会选择他最宠爱的魏王。
太子究竟是怎么倒台的,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但褚遂良坚信,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魏王。
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褚遂良便觉得如芒刺在背,后脊发寒。
但若由宽厚随和的晋王继位,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晋王简单、干净,给人的感觉如阳光般温暖。他或许不能像太宗这样杀伐决断,开创帝王伟业,但想要延续盛世,并不算难。
太宗颔首,又问:“那你们觉得魏王如何?”
长孙无忌心中一沉,暗道:“来了”。他轻叹一声,上前道:“臣以为,万万不可立魏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证据……没有证据,他该怎么向陛下痛斥魏王的阴险狡诈?
果然,太宗问道:“雉奴是文德皇后嫡出,青雀同样也是。况且论起长幼,青雀排在雉奴之前,为何不立青雀,却择雉奴呢?”
房玄龄在旁道:“说来魏王文采斐然,又善于招徕人才……倒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宗赞同地看了房玄龄一眼,长孙无忌却是一个眼风扫了过去,恨不得将房玄龄削成百八十片。
好在萧瑀站了出来,提出自己的疑虑,“臣也以为,不可立魏王。先前陛下要臣等调查废太子谋逆一案,结案之后,臣总觉得哪里有蹊跷。”
太宗惊讶道:“这件事情与青雀也有牵连?”
萧瑀道:“直接的证据是没有的,但臣一直暗中盯着那个供出废太子的纥干承基。出狱之后,他与魏王走得很近,并且魏王还极力奔走,为他谋路。”
太宗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朕还以为是什么。这件事情朕是知晓的。承乾培植纥干承基等人,妄图刺杀青雀。青雀得知后,不计前嫌,还在朕面前为纥干承基求情,朕以为,这是宽容大度的表现。”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听太宗这么说,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在太宗看来,李泰的虚伪、狡诈,反倒是宽容、大度,这还让他们怎么继续说李泰的不是?
反正在陛下眼里,他儿子就是好的,别人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
还是要证据……要有铁证才行。
朝臣们欲立晋王李治,而太宗又十分宠爱魏王李泰。一时之间,太子的人选难以决定,便暂且拖了下来。
长孙无忌知道时间紧迫,不容再拖,又想办法见了徐慧一次。
“怎么样,徐充容查到什么了吗?”
徐慧道:“有了一点思路。前两日家母回京,入宫看我。玉藻等人近身服侍时,家母皱眉,称玉藻身有异香。”
“哦?怎么回事?”
“既然我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么很有可能不是被药物损害了身体,而仅仅是接触到避孕的东西。之前清宁宫上下翻了个遍,我的吃穿用度上也没查出什么问题。经母亲这么一提才想起来,对方很有可能是在我身边人身上下了功夫。”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那可查出了幕后之人?”
“宫人们用的东西,都是宫闱局安排派发下来的。”徐慧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管理宫闱局的,是韦贵妃。”
长孙无忌皱眉道:“这……如果不能直接指向魏王的话,只怕事情就不好办了。”若是单单只涉及到后宫争斗,根本帮不到前朝立太子之事。
“想要继续查下去,就需要韦贵妃的放行。”徐慧道:“明日我会去找韦贵妃谈一谈。不过长孙大人,韦贵妃自己也有儿子,您想要立晋王为太子,总要让韦贵妃得到些什么才可行。”
长孙无忌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的许诺都是空的,只有一点,长孙无忌可以保证,“魏王心胸狭窄,根本无法容人。只有晋王继位,贵妃之子方可安然无恙。”
徐慧颔首道:“我会把您的话带给贵妃娘娘。”
第二天一早,徐慧便到乾祥宫去,道是给贵妃娘娘请安。
韦贵妃向来早起,加上近些日子心里有事,醒的就更早了。听说徐慧来了,韦贵妃忙道:“快请她进来。”
徐慧究竟是为何而来,韦贵妃心中有数。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贵妃,后宫里的事情没什么能瞒得过她。可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尝就是好事。这不,麻烦便找上来了。
要说魏王在后廷安插人手,做了些手脚的事情韦贵妃完全不知情,那是假的。可她又能做什么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徐慧,与魏王对抗?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和最宠爱的女人,他们的斗争是他们的事情,韦贵妃不能管,也没办法插手。
可徐慧查到了线索,找上门来,这就完全不一样了。韦贵妃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袒护魏王,或者帮助徐慧。
韦贵妃心里,其实还是偏向于徐慧的。除了情感因素之外,利益是驱使她这样想的最大原因。
齐王谋逆之后,她在后宫最大的助力阴德妃被贬。在与杨淑妃的对峙中,她已明显处于劣势。如果再得罪了陛下的宠妃,徐慧会不会为此和杨淑妃联手夺权,这些事情都不好说。
韦贵妃的身影仍旧是那么高大,可是神情早已不见当年的傲慢矜骄。她知道,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姑娘不容小觑,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徐慧。
寒暄过后,徐慧开门见山地道:“贵妃娘娘应该知晓,徐慧向来不爱干涉宫闱局之事。今日求见,乃是有求于您。”
韦贵妃轻叹一声。徐慧无心夺权,她如何不知晓。
早先有一回她生病,陛下就曾提出让徐慧帮忙管事。看陛下宠她的那个心思,是连立后的念头都有过的,掌管后廷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徐慧拒绝了。她把杨淑妃推了出来,自己只打些下手,并不居功。等韦贵妃病好了,她便二话不说地把玺印还了回来,没有半点贪权之心。
如此光风霁月,令人叹服。
徐慧进宫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这种事情找上韦贵妃。
若不是魏王惹恼了徐慧,欺负到她头上,想来徐慧也不会插手干涉。
韦贵妃叹道:“你想要什么?”
“彻查宫闱局。”徐慧抬眸道:“娘娘应当知晓,徐慧身边的宫人无论男女,随身所用之物皆被下了避孕的药物。”
韦贵妃眼皮轻轻一跳,下意识地撇清自己,“本宫虽然掌管宫闱局,但这件事情绝非本宫所为。”
“徐慧明白,不然今日也就不会来求娘娘您,而是……”徐慧淡淡一笑,“直接告到陛下那里去了。”
韦贵妃心头一抖,隐约明白了徐慧的暗示。如果她不帮忙彻查此事,那么这个黑锅,就要由她韦贵妃来替魏王担了。
不过韦贵妃在后宫积威已久,德高望重,若她有心撇开自己,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轻易松口,一旦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徐慧,那么在这场夺储之争中,她将什么都得不到。
她也要从徐慧那里换取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才行。
“徐充容明白就好。”韦贵妃坐直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想来陛下近日十分操劳吧?立储之事,可有些眉目了?”
她问的算是比较隐晦,不过徐慧还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韦贵妃是想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有没有希望。
徐慧答道:“陛下仍在魏王和晋王之间犹豫不决。”
听她这么说,韦贵妃并不意外。她虽为贵妃,但她的儿子论嫡论长论宠爱,都不及这二位。只要陛下要立的不是杨淑妃的儿子吴王,她便放心了。
她点点头,突然问向徐慧,“徐充容的意思,是想立晋王了?”
☆、第九十六话
第九十六话
徐慧淡淡地答道:“立储乃是国家大事,徐慧不敢非议。”
她语气平和,但韦贵妃一下子就知道,徐慧这是生起了自己的气,怨她作壁上观呢。
韦贵妃忙道:“徐充容又何须妄自菲薄呢?你的话在陛下面前,一向最有分量。”
徐慧不置可否地道:“其实想立晋王的,不是徐慧,而该是贵妃娘娘您才对。”
韦贵妃吃惊道:“这话怎么说?”
徐慧:“长孙大人有句话说的好。只有晋王继位,诸位方能和睦共处。不说富贵滔天,起码平安无虞。”她抬起眼睛,望向韦贵妃,“如今就看娘娘您如何抉择了。”
是狠心堵一把,偏袒魏王,还是选择保险的路线,帮助晋王……
韦贵妃一咬牙,下定决心道:“你放心,本宫一定助你,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徐慧达成所愿,浅浅一笑。
韦贵妃却突然有几分心虚地问:“徐充容,你会怪本宫吗?”
徐慧摇了摇头,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贵妃娘娘也有贵妃娘娘的难处。”
韦贵妃心头一暖,禁不住感慨道:“你向来明事理。难怪陛下这样喜欢你。”
徐慧清浅一笑,道:“人活于世,难免都会有逼不得已的无奈,无可奈何的苦衷。过去我曾以为,有些事情能避则避,事不关己便不要插手。可却不知,作壁上观,才是公平正义的刽子手。今日我对他人袖手旁观,明日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不会得到援助。”
韦贵妃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见徐慧的模样,如何不是在自省,她这样想,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有了韦贵妃全心全意的帮忙,宫闱局这边的进展非常顺利,很快就将魏王安插在后宫的钉子拔了出来。不说悉数揪出,好歹也有一二十人。
这些人被捉拿之后,其中半数誓死效忠于魏王。他们想尽办法,自尽身亡,一个字都不肯说。但由于人数众多,怕死的还是大有人在。剩下的那些活口,足以指向魏王。
从对徐充容下药一事起,他们又招认了是魏王授意,让他们将太子和称心的事情散播出去,并将太子的所作所为“似不经意”地告诉陛下。
韦贵妃将人证物证送到太宗面前时,太宗震惊不已,难以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竟然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韦贵妃见太宗不说话,跪了下来,背脊却挺得笔直,“还望陛下明鉴。”
太宗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向韦贵妃,声音犹如梦中,“朕不敢相信……”
韦贵妃道:“陛下是不愿意相信。”
“贵妃起来吧。”太宗亲自扶起韦贵妃,满面愁容,“这件事……徐充容知道了吗?”
韦贵妃颔首道:“实不相瞒,此事便是徐充容有所怀疑,妾身方会追查。”
“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