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来,将她盯住,强调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说完他才自觉失态,掩饰性地别过了头,写起字来。
“不反悔。”徐慧笑着答应下来,心里没太当回事。
一旁的太宗心中却是犯起了嘀咕。慧儿的心太软了,连只小猫都这么喜欢,要是将来有了小孩儿怎么办?兕子不是她亲生的,都和她那么亲,要是以后徐慧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在徐慧心中的地位,岂不是要被踢出前十了?
太宗越想越害怕,生一个退一名,生一双退两名,等再过几年,他家慧儿还会记得他李世民是谁吗?!
不行不行,小孩子什么的得晚点生,他得多霸占徐慧几年才行呢……
太宗在心中为自己的英明决定频频点头。
可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妈蛋!还生几个孩子呢,他和徐慧都没有那个什么过好吗!
他真是想太多了……
☆、第七十五话
第七十五话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转眼间已是徐慧在宫中度过的第二个新年了。
新年之前,太宗总是要忙上一阵儿,才好停朝过年。徐慧肩上的担子也不轻,要加班加点地整理好太宗这一年的书稿手记,不光是下午在甘露殿当值,几乎是一整天都要泡在这里。冬天路上不方便,太宗干脆就把她留下了,两人一同在甘露殿住下。
这可方便了晋阳,没事儿她便往徐慧这里跑。刚开始太宗还担心小孩子家家的会捣乱,要撵她回去,倒是徐慧出面把晋阳留了下来。
“陛下别看兕子年纪小,人却聪明得很。整理起书稿来又快又准,字写得也好看,不比徐慧做的差。”
见徐慧替她说情,太宗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这下好了,算上晋阳,甘露殿里一共有王德、褚遂良等三盏巨型蜡烛闪闪发光,害得他都不能好好和徐慧独处了。
当然,太宗再忙,他也是人,不管再忙,总要有休息时间。处理好了几件紧要的大事件后,太宗轻轻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徐慧身边。
徐慧正在抄一首诗,那是太宗冬猎回来时诗兴大发所作。
现在看来,依旧是太宗的得意之作。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金鞍移上苑,玉勒骋平畴。旌旗四望合,罝罗一面求。楚踣争兕殪,秦亡角鹿愁。兽忙投密树,鸿惊起砾洲。骑敛原尘静,戈回岭日收。心非洛汭逸,意在渭滨游。”
“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
他似是情不自禁地念出最后一句,同时抚了抚长须,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来。
嗯,没错,其实最后一句,他是写来讨好徐慧的……
当时他写好这首诗的时候,徐慧正好不在。为了让她看到,太宗特别把这首诗放在清宁宫特别显眼的地方,结果徐慧也不知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总之没提起过。
太宗就有些失望。不过年底事情多,过两天他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不想今日,这张手稿却被徐慧翻了出来,真是巧了。
他始终记得他去年年初写的那句“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当时被徐慧好生夸奖了一番。
这一年来在徐慧面前输得面子里子都没了的陛下,决心从头再战,在徐慧面前树立勤政爱民、忧国忧民的高大形象。
太宗念完了诗,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徐慧的脸色,低声问:“慧儿,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徐慧的目光在他龙飞凤舞般的笔迹上淡淡掠过,蜻蜓点水似的说了一句,“倒也直白有趣。”
太宗不死心地追问道:“那最后一句呢?”
不同于去年的夸奖,徐慧顿了一下,吐出实言:“略显做作。”
一旁的晋阳不禁同情地看向自家耶耶,只见原本满怀期待求表扬的李二,渐渐地,渐渐地,石化了……
李二心碎一地。
“为什么?”他的心好痛,死也要死个明白。
徐慧抬眸看向他,狐疑道:“……真的非所乐?可在徐慧看来,陛下乐在其中呢。”
打猎打的欢脱的那几天,他还想着老百姓是谁了?
没看出来。
“慧儿……”太宗眯了眯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谁把你的胆子喂的这么肥?”
徐慧抿唇轻笑,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您啊。”
李二:“……”
他痛心疾首地看向徐慧,见徐慧没有反悔夸他的意思,太宗又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晋阳。
晋阳连忙将半个身子躲在徐慧身后,避开太宗的目光,一脸“耶耶自求多福我帮不了你”的表情。
心碎的李二默默地回去处理政务了。
等他把一颗碎得七零八落的琉璃心修好之后,太宗悄悄告诉徐慧,今年元宵节的时候,他可以带她出宫玩儿,感受真正的花灯节。
徐慧有些期待,又有几分不确定地问:“可正月十五,宫中设宴,陛下躲得开吗?”
太宗见她喜欢,心中一喜,挺起胸膛打起了包票,“你放心,包在朕身上。”
不过元宵节还没到,徐慧就给累了个半死。
不用于去年刚进宫不久时的悠闲,今年,大大小小的宗亲女眷都往徐慧这里跑。徐慧本想一个都不见,可她母亲姜氏头一个进了宫,特意嘱咐徐慧不许贪图麻烦,不近人情。
姜氏道:“这些人但凡是去年没来过的,八成是对你持了观望之心。见这一年你在宫里站稳了脚根,才敢放心来巴结你。这样的人都是墙头的草,靠不住,也指望不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流水一样地见过她们,就算给了各家权贵的面子了。”
可饶是徐慧与她们交往时没有走心,就这么一个一个地见人,也是很累的一桩差事。
晚上两个人疲倦地并排躺在床上。太宗见她这样辛苦,心疼地握住她柔软的小手,道:“你若累了,就少见几个,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徐慧努力牵起一个笑容,“若是一开始不见就罢了,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得收好这个尾,不然叫后面的人怎么想呢?”
她总是这样,做事有始有终。太宗又是心疼,又是有几分骄傲地看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徐慧的长发。
他想起十五之约,温声问她,“那过两天,还出宫去吗?”
“去,当然要去了。”见他似有反悔之意,徐慧忙起身道:“累了这么久,等得就是那一天,陛下可不许失约喔。”
“好。”他温和的笑,眉目柔和。
终于到了正月十五那一天,太宗特意把后宫的宴会提前。众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等天色刚刚擦黑,太宗便带着打扮一新的徐慧出了宫。
宫禁这种东西管得住别人,对皇帝而言却算不得什么。笑话,他是这皇宫的主人,天下的主人,守门的几个小侍卫还敢不让他进出不成?
别说,这侍卫还真有胆大的,把太宗放出去了之后,就跑去和自己的上级禀告了……
这个状越告越高,最后不知怎的,就落到长孙无忌的耳朵里。
长孙无忌现在是学奸猾了,他才不出面管陛下后宫的那点子事儿呢。
他直接让人把消息转告给了魏征。
正在和家人吃团圆饭的魏征,一屁股窜了起来,带上府里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去街上堵人。
结果才上了街,魏大人就傻眼了。
整个长安城,除了铺天盖地的各色花灯,全都是——人!
这可怎么找?在人山人海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陛下身材高大,比较显眼一些。魏征短暂地错愕过后,示意手下开始行动。
哼哼……等他找到了陛下,一定要把他痛骂一顿!
与此同时,太宗心里亦是十分复杂。他没想到,不过是几年未至,长安城就多出这么多人来,简直是要挤死个人。统计大唐人口数的时候,也没觉得人口激增到了这个地步啊?
这么多的人,害得他们只能将徐慧团团包围起来,才能让她免于来自人群的各种伤害。
太宗奇了怪了,皱眉道:“长安城有这么多人吗?不会是全城的人都出来逛了吧?”
徐慧颇为镇静,一直乖乖牵着他的手。听他这么说,她的目光扫过身侧的人群,分析道:“应该有不少是长安城附近的外来人口,专门来看花灯的。还有,新年朝贡,各国除了带队的使节,还有不少平民、商队亦随其同行。陛下您看,那边就有很多胡商。”
太宗哪有心思去看,眼看着预想中的浪漫情景完全被人山人海破坏掉了,太宗焦急地说:“慧儿,要不朕把你抱起来吧?”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许多漂亮的花灯呢。可徐慧就看不到了。
徐慧有几分犹豫,先前在庄子里的时候,她是看四周无人才敢爬到他头上的。这会儿到处都是人,怎么好意思呢?
可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太宗已经长臂一捞,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徐慧惊慌地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太宗身上。
徐慧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之举,而是她没有想到,太宗的力气竟然这样惊人。
虽说她曾亲眼看到他拉起那张巨弩天弓,可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就算她再轻,那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他竟说抱就抱,还能单手抱着她?
着实神奇。
太宗见她吓傻,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慧儿抓紧了。”
徐慧轻轻点头,带动头上流苏簪子,泠泠作响。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门的。簇新的湖蓝色襦裙,上绣织金缠莲,清丽又不失华美。若是没有这人山人海,能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在这条青石板街上,定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可惜现在,她只能乖乖地趴在太宗的怀里。等稳定了身形之后,徐慧慢慢直起身子,看向前方的花灯。
“哇……”她低低地惊叹出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好美呀。”
“是吧。”太宗将她这么一抱,其实颇有几分逞能耍帅的意思。他老腰不太行,好在臂力还不错,这才能稳稳将她抱着。只是身上抱了个姑娘,跟自己走路是就是不一样了。此刻太宗的心思都在徐慧身上,哪还有心情看旁的什么风景。
徐慧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的视线都被看不到尽头的灯火海所吸引了去。
只见漆黑的夜幕下,星辰初现。街市上人头攒动,星星点点。道路两旁的各色花灯整齐地排开,一直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徐慧算了算自己目前所处的高度,比太宗还高一个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笑靥如花地道:“上面的空气,真是好新鲜。”
☆、第七十六话
第七十六话
太宗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既不是夸自己,也不是夸风景,而是夸空气,他也真是……服了她了。
他们二人这样的组合,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瞩目。众人看得新奇,倒没什么批判的眼光。因为人太多了,他们都觉得这样很方便。
许多一同逛夜市的夫妻或是小情侣,纷纷效仿起来。只不过大多数男人比不得太宗高大健壮,单手抱不起一个姑娘家或是小妇人,只得千姿百态地抱着自家妹子。从美学角度上看,自然比不上太宗的招数浪漫。
李二颇为得意,腰不酸了,手臂也不麻了,抱着徐慧一颠一颠地向前走着。
许是因为许多女孩子都被抱了起来,原本拥挤的街道上一下子便疏阔许多。
徐慧怕他逞能,就轻轻抓了抓太宗的衣领,娇声道:“放我下来吧。”
他果然逞强道:“你放心好了,我一点儿都不累。”
徐慧无奈,抗议地在他脖颈里轻轻挠了一下,“我坐得不舒服……”
毕竟是被人抱着走路,不比轿子平稳,硌得她屁股疼。
太宗一脸受伤地“哦”了一声,慢慢地放低身子,将徐慧放了下来。
双脚重新落地后,徐慧目光流转,向太宗脸上看去。见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忙道:“您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见她这样关心自己,太宗展颜一笑,“我舒服得很。”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怪异,徐慧默默点了下头,没再追问。
二人并肩走到前面猜灯谜的摊位前。今晚这样的小摊很多,不过徐慧前面还是有三个人在排队。
他们都没猜出来。等到了徐慧,摊主出了谜题,徐慧却不答,抬眸看向太宗。
他稍稍愣了一下,心里奇怪着明明是徐慧要来猜灯谜,怎么反倒要他答?口中却已说出了答案。
摊主喜笑颜开地道了一句“恭喜”,将奖品送上。
那是一盏制作略有几分粗糙的莲花灯,大粉大绿的颜色,极其鲜艳,本是与徐慧极其不相配的。可她竟甜甜一笑,满心欢喜地接过。烛光映在她雪白如脂的脸上,照耀出一种俗世的喜悦。
太宗侧身望着这样的徐慧,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提走了花灯,太宗揉揉她的头发,含笑问道:“怎的临阵逃脱,自己不答,却把我推了上去?”
徐慧轻轻吐了吐舌头,俏皮可爱,“那题太简单了。”要她来答,有失档次。
“好啊你!”太宗哭笑不得,摇头道:“竟然敢这样使唤我……罚你把刚才的动作再做一遍。”
徐慧歪头仰望他,奇怪地问:“什么动作?”
太宗不说,却是吐了吐舌头,一脸萌态。
徐慧掩唇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才不要。”她向来端庄自持,若不是出了宫,被此情此景所染,徐慧是定不会做出那等轻浮表情的。
“你呀……”他真是恨不得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上,时时拿出来观赏。不过一想到她这一生都会陪在他身边,还有那么漫长的时光,太宗的心里便没有任何遗憾。
原本美好而梦幻的一个夜晚,本应成为封存在记忆里的一段幸福回忆。可这美妙的夜晚,被临回宫前的一个小插曲搅乱了。
不知从何时起,人群突然又拥挤起来。太宗一时不查,竟是与徐慧走散。
发现徐慧不在身边的那刻起,他没有立即开始找人,而是愣住了。
就像是突然置身于千年寒冰之下,浑身上下都被彻底冻结,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王德胆战心惊地上前,说要带人分头去找。太宗怔怔地点头,行动迟缓地转过身。
他不敢走得太快,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发抖。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怀里揣着的那颗心,扑通乱跳,慌乱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慧儿!”他轻颤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时辰越来越晚,行人们渐渐散去,热闹一时的街道上变得空阔起来。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几乎是在踉跄地奔跑着。
王德一脸焦急地扶住太宗,劝慰道:“您别慌,出入的地方都已经交待过了,徐婕妤走不出去,一定还在这附近。”
太宗点点头,步子却还是没有停下。每一个小巷子,他都亲自提灯去找。他知道徐慧手里有灯,可他怕她一个女孩子,被坏人盯上……
他越想越心惊,明明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些可怖的画面。
就在太宗即将崩溃的时候,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女的身影拯救他于水火。
少女侧着身子,露出半边曼妙的倩影。她在猜灯谜,语如连珠。让人头疼的灯谜于她来说,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口气猜中了十几个。
摊主一脸“姑娘饶命”的表情,央求道:“姑娘,奖品我都送你了,你可以让我回家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