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他不敢。
他怂。
她是个气质很不一般的女孩子。
后宫佳丽三千,加上宫女上万,或许她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却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特别到太宗有信心,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只要对着她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他就没胆子下手了。
所以他打算一点点地让她习惯他的亲昵,循序渐进,慢慢地来。
为了他们的关系能够长久地发展,他不能心急。把她吓坏了,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就不好了。
临睡前,太宗暗下决心。
太宗以为徐慧还小,不懂这些。但他不知道,自打前几日姜氏同她说起过侍寝的事情,徐慧心里就默默地记下了这一茬。
王掌史和杜掌膳现在就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徐慧想了想,王掌史较为牢靠一些,嘴巴又严,就悄悄地向她问起了此事。
王掌史沉默半晌,低声道:“原来陛下当真没有宠幸过婕妤啊……”她还以为有过呢,只是不确定。又怕徐慧不好意思,一直没有问过。
徐慧低头没说话,王掌史就安慰她,“婕妤还小呢,此事急不得。”
徐慧忙红着脸说:“我没急……就是怕来的突然,没有准备,会慌了阵脚。”
受姜氏影响,她行事向来喜欢从从容容,不想一点准备都没有。
王掌史道:“婕妤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回头我就帮您寻两本房中术,您先瞧着,等懂了个大概,我再教您。”
“多亏你了。”徐慧挤出个笑来,其实心里还是发慌。
没出正月,就还是在过年,这几日宫中上下仍旧忙做一片。王掌史动了些关系,才寻来一本房事秘籍,偷偷地塞给徐慧。
“只得了这么一本儿,婕妤先将就着看。”王掌史悄声道:“婕妤放好了,别叫人瞧见。”
徐慧强作镇定,点了点头。趁着上午得闲,屏退下人,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只看几眼,她便羞红了脸,飞快地合上书本,塞到枕头底下去。
瞟一眼紧闭的窗户,看一看纹丝不动的门帘,徐慧慢慢地、慢慢地又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再扫几眼。
上面的图画太羞人了,男男女女,缠作一团,甚不雅观。
可旁边的文字配的倒是好。作者把房事和养生之道结合起来,细细寻思一番,颇有几分道理,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徐慧有个毛病,一看书就容易入迷。一上午飞快地过去了,她也看到了尾声。
可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再躲着不出去,恐怕会叫人怀疑。徐慧决定控制一下自己,正打算把书藏回枕头底下,就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
是太宗!
这一眼险些将徐慧的七魂六魄吓出来,她飞快地将书藏到身后,起身时顺手将床帐子拉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连徐慧自己都颇感意外,她的应变能力竟然这么强的。
她迎上去,强撑起一个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太宗好像没发觉她方才的小动作似的,笑吟吟道:“就要十五了,没什么大事儿,朕就来找你一同用午膳。”
见他没有察觉,徐慧的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如常一般道:“陛下来的这样匆忙,我都没有准备……”
太宗勾唇一笑,“不用准备,你吃什么,朕吃什么就是了。”左右他也不是为了吃才来的。
☆、第三十九话
第三十九话
徐慧松了口气,微笑道:“陛下坐一坐,我去吩咐杜掌膳传膳。”
太宗点点头,徐慧抬脚要走,却听他突然问了一句,“怎么青天白日的,还垂着床帐子?”
徐慧脚步一顿,一颗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上,“额……刚才看书乏了,就小憩了一会儿。”
太宗“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徐慧被他吓得不轻,不放心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破天荒头一回,她主动牵起了太宗的手,笑道:“陛下到外面坐吧,屋里太乱,都没来得及收拾。”
她柔软的小手轻轻勾住他的手心,有些微的痒,直挠到他心里去。
以致太宗明明知道屋里有鬼,还是满脸笑容地被她拖了出去。
趁着徐慧净手的功夫,太宗悄无声息地返回卧房,一把掀开床帘儿。
毫不费力地,他便寻到了徐慧偷藏的东西。
起初,太宗见那只是一本书,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徐慧方才那样子,他还以为她私藏了个大活人呢!
不过是本书而已,也值得她紧张成那样?
太宗轻笑一声,结果一翻开书皮,他就傻了。
说好的《养生秘笈》呢?
这、这明明就是房中秘术好吗……
他不是初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这种程度的房中术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只是一想到徐慧一本正经地翻看这本书,白皙的小手翻过每一张书页的样子……太宗便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
他喉咙微动,干咽了一下,目光还未在书中的内容上流连太久,就听门口传来一声略含几分焦急的“陛下”。
是徐慧找来了。
太宗的本能反应,竟是像徐慧一样,匆匆忙忙地将书藏到身后,拉下床帐,掩饰地向前走了几步,迎向来人。
等他飞快地做完这一套动作,自己都懵了。
怎么回事,明明偷看小黄书的是她啊,他心虚个什么鬼?
他就应该拿出那本书,理直气壮地摔在她面前质问她才对!
像个小姑娘一样把小黄本子藏起来,太不爷们了!
于是太宗决定像个汉子一样,执行方才在脑内演习过的计划。
谁知徐慧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突然说:“陛下都知道了吧?”
太宗望天装傻,“啊?知道什么啦?”
徐慧微微嘟嘴,不满地说:“从门口进来看,可明显了。陛下应当也看到我藏了什么吧?”
太宗见瞒不过她,只好老实交待,“看到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沉默片刻后,徐慧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那是养生的书,陛下不要多想。”
“谁、谁多想了?”李二涨红了脸,伸手推她出门,“走了走了,出去吃饭。”
徐慧回眸看他一眼,不看还好,这么近距离地一看,他觉得真的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好像不做点什么,身体里的血液就要冲出来炸掉一般。
忍不了了!
他不再推她,反手握住徐慧柔软的双肩,将她钳制到自己怀里来。
骤逢变故,徐慧没有发慌,而是平静地抬眼看他。眼神纯澈,含着不谙世事的迷惑。
好像无声地在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
迎着这样清澈的目光,太宗又成功地……萎了下来。
他板着脸,非常严肃地告诉她,“以后这种书……”
“不许看了?”徐慧见他说不下去,替他接话。
“想看就看吧。”太宗叹了口气,“不用特意背着朕。”
“诶?”这回换徐慧意外。
太宗有些赌气似的说:“你也长大了,想知道的事儿多了,朕还能拦着你不成?”
他平白生起闷气来,气呼呼地说:“再说了,朕又不是你耶耶,管你这么多作甚!”
见徐慧傻傻地看着他,太宗到底没忍住,大掌捧住她的小脑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快速地印下一吻。
他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知道了吧?男人是很危险的。”
看徐慧愣住,太宗得意地想,看你下次还能不能这么镇定。
不把他当男人,当成傻子糊弄。
他这么一吻,徐慧的脸,就好像点了朱色颜料的水缸,一点点的晕出了淡淡的红。
以往太宗没少摸她的头,捏她的脸,可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的脸,还,还是头一次啊!
她向四周飞快的一扫,好吧,没有旁人在,姑且不算大庭广众。
可他真的亲了她……
这回不是做梦,是真的。
徐慧强撑出来的镇定从容,瞬间在他的亲吻面前化为乌有。
以前那种如兄如父的相处模式已被打破,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太宗见她脸红,带着点儿小得意,牵着她到前厅用饭。
一面在心理上引导她,一面在生理上投喂她,太宗觉得自己把这孩子养得太好了。
他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呢?徐慧可是按照他的心意培养长大的女孩子啊!
太宗喜滋滋地想。
用完午膳,太宗给徐慧放了假,让她下午不用去甘露殿当值了,赶紧把她的书看完要紧。
徐慧轻叹一声,认真地向他解释,“陛下,徐慧不急的。”
“朕急,朕急行了吧?”他好笑地捏捏她的脸,“你也歇歇,后个就是上元节了。宫中会仿照民间设宴观灯,有你玩儿的,可得先养好了身子。”
他都这么说了,徐慧只好留在清宁宫中。
心情复杂地将那本房事秘笈看完之后,徐慧把王掌史留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向王掌史请教不懂的问题。
王掌史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头,她问了徐慧好几遍,“陛下真是让您留在宫中,快些把这本书看完的?”
见徐慧点头,王掌史笑道:“这就好了,我先前还担心陛下同婕妤相处起来,比起夫妻,更像父女。好在陛下对您也有这方面的心思,不愁不成事。”
徐慧解释都解释烦了,无力地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愁……”
这些坏人,把她说的很急色似的。
好讨厌!
王掌史还要再说,杜掌膳突然打外头进来,对徐慧说:“启禀徐婕妤,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是有关上元节宴会的。”
徐慧轻声问:“怎么了?”
见王掌史也看向自己,杜掌膳道:“据说上元节宴会上,萧才人要表演一只西域舞蹈。”
徐慧还没说什么,王掌史就轻嗤一声,“跳就跳呗,萧才人擅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杜掌膳不赞同地说:“咱们只知道萧才人擅长舞蹈,却没看她完完整整地跳过一回。去年《秦王破阵曲》让武才人出了风头,萧才人一直憋着劲呢!更何况这番邦之舞更重柔媚动人,比之英气勃勃的战舞,只怕会更得陛下喜欢。”
王掌史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些道理。萧才人比起同样擅舞的武才人,身段更柔软纤细,一张面孔也是生得娇艳动人,保不齐这回就入了陛下的眼呢?
“咱们该怎么办?”杜掌膳问徐慧。
徐慧听她这么问,颇为奇怪地说:“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哎呦我的徐婕妤诶!”杜掌膳啧啧两声,“您怎么就不开窍呢?您和萧才人,那可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一旦她得了宠,还不骑到您脖子上去?”
王掌史也道:“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婕妤您的才华不下于萧才人,也可以在上元节上表演点儿什么呀。”
“对对对!”杜掌膳附和道:“以婕妤的才情,必定艳压全场!”
徐慧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她还从小练琴,擅长下棋,画画……
下棋和画画都不适合拿出来表演,王掌史想了想就说:“不如婕妤跟淑妃娘娘说说,让您弹奏一曲吧?”
徐慧看她一眼,轻斥道:“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上元节我什么都不要表演,我要放花灯。”
王掌史和杜掌膳对视一眼,见徐慧语气坚决,也没话说了。
她家主子这是典型的有才,任性。
徐慧是真不爱出那样的风头,在大庭广众和萧才人斗气,就算赢了又怎么样,何必呢。
她的琴,只会弹给知音听。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之夜。太宗没有骗她,虽然出不了宫,不能到街上看灯,可皇宫里各种彩灯争奇斗艳,精彩不下于民间。花样百出的宫灯挂的到处都是,太极宫被照的恍如白昼。这光亮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延伸到天际去,节日气氛十分浓厚。
晚宴上,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看歌舞,毕竟今晚观灯才是重头戏。等酒过三巡,就该出去看灯了。
就在众人有些意兴阑珊之时,音乐的风格突变,悠扬的琴声突然转变为急促的鼓点。
人们不由精神为之一震,纷纷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上的佳人。
只见那女子眉如柳叶,面如桃花,腕上金钏摇响,脚上玉环转鸣。
她身着红色纱衫,腰上系着艳丽华美的腰巾,脚步轻盈,舞姿妩媚妖娆,分外惑人。
众人不禁看呆了去,等到一舞终了,上首的韦贵妃率先抚掌叫好。
见陛下也很给面子地鼓掌称赞,大家都配合地赞美起萧才人的这支舞,把萧才人夸得神乎其神。
萧才人缓缓揭下半透明的面纱,朝上首妩媚地一笑,眼中颇有几分得意。
太宗看着她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就不大舒服,好像自己是什么货物一样。不过他知道,这个节目是韦贵妃特意为他编排的,就算是为了贵妃,也不好扫了萧才人的面子。
于是他唤来王德,重赏萧才人。殿下之人听了那些流水般的赏赐,纷纷向萧才人投去艳羡的眼光。
倒是有几人例外,比如不动声色的杨淑妃,面色微冷的燕贤妃和武才人,还有没什么表情的徐慧。
多亏杜掌膳消息灵通,徐慧早就知道萧才人要跳舞,也就没多少情绪上的波澜。
只是让她颇有几分意外的是,萧才人的舞竟然跳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能把这一只舞跳得这样精彩,看来萧才人不仅在舞蹈方面有天赋,也是下了苦功的。
徐慧正在心中赞叹,就听旁边有人叫她。
她抬眸一看,竟是太宗身边的吴庸。
吴庸堆着满脸的笑容说:“徐婕妤,陛下请您过去。”
徐慧有些意外,萧才人正在大殿中央站着呢,陛下不多同萧才人说几句话,叫她过去做什么?
她走向太宗,向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太宗见了,笑着问她,“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你听过吧?”
徐慧点点头,这首诗非常出名,可谓妇孺皆知。她若不知,岂不是笑死人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太宗慢慢吟出,颇为感慨地说:“朕见萧才人这支舞,不由想起了昔日盛景,颇想赋诗一首。”
徐慧轻轻颔首,心中暗想,喔,那您就赋呀,叫我做什么?
“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能够超越这首歌的好句,平白吟诗,岂不引人笑话。”太宗笑眯眯地看着她,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样子。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太宗含笑道:“朕限你以《北方有佳人》为题,作诗一首。”
他说的十分轻巧,好像在说“朕出的题目很简单哦,没有为难你吧”。
徐慧还未开口答应,众人的视线早已集中在她身上。
尤其是同样颇有才名的韦贵妃、韦昭容等人,他们很早就想领会徐慧的才情。
当众作诗,限制题目,在短时间内完成,还要不下于《北方有佳人》的意境。
陛下可真是够难为她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宗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即兴为之,并非提前知会了徐婕妤,让她做好准备的。
一旦徐婕妤作不出来,或者作的不好,那可就丢大人了。这才女的名声,很有可能悉数毁于一旦。
比之方才观舞时的悠闲自在,众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紧张起来。
有人期盼着她的大作,有人为她捏了一把汗,有人却是在等着徐慧出丑。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慧的身上,反让刚刚还大出风头的萧才人备受冷落。
萧才人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