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时间在梦谷显得十分有趣;在诸如塞兰尼恩或塞兰尼亚的地方,时间看上去是停滞不动的,所以一切都改变不多,但是对于偶尔拜访的清醒世界的梦幻者而言,总显得两次拜访之间相隔了许多年,抑或这是梦幻者本身的看法——别忘了梦谷就是他们自己为人类的梦境建造的,德·玛里尼的态度——即他的愿望——是进入梦谷的“现在”,既不是未来也非过去,所以他和莫利恩来的时间与他上次的拜访几乎没有太多变化,换句话说,梦境中的时间与他清醒世界的时间保持了同步:他看到的朋友们如今都度过了他概念中的一年——不是一小时,但愿也不是一个世纪!
格兰特·恩德比也来了,同来的还有他那几个高大魁梧的儿子,他的女儿——黑眼睛的莉莎,当她想起以前的梦时脸就红了。不过现在她嫁给了一个采石工人,并且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在她父亲的旁边,不管怎么样,过去的梦已毫无意义了,因为亨利是现实世界的人,就像是夜晚驶过梦谷的一艘大船。啊,他曾梦想有朝一日在这儿建一座别墅,也许在没有时间概念的塞拉费斯——梦幻者还缺什么?——但是,这些,也同样只是梦中的想法。
接着,各个社区的显赫人物也来了,其中一些人德·玛里尼还能认得出来,比如旅馆胖胖的店主以及他的一家——他们感到自豪的是;拜访者在梦谷所有的地方中选中这个特殊的地方,通过它进人梦境。最后,令人尊敬的阿塔尔本人来了,在难以追忆的年代里,当长者们通过禁止宰杀猫的法令时,他还只是个小男孩。他身着红色长袍,斜靠在遮有华盖的轿子里,由神庙的四名年轻祭司抬进来。他的年轻神职人员们身着灰色袍子,剃着光头,对他的尊敬并非仅仅出于死板的规定,更多的是出于爱戴。尽管他不容置疑是神庙的最高祭司,但他同时也是那个纯朴的阿塔尔:就是说他本身就是梦谷最伟大的传奇之一。
阿塔尔的轿子在一行小桌子的最前面停下来——那里有一张相对大一些的桌子——轿子微斜,半折叠起来,组成一把雕刻精美、遮有金色刺绣的华盖椅子,他一落座,作为一种荣耀,德·玛里尼和莫利恩就被引到他的身旁坐下。接着,发表一篇简短但热情洋溢的欢迎致辞以及相互介绍之后,一场盛大豪华的宴会开始了;最后,人们开始边吃边低声而兴奋地聊天,德·玛里尼终于找到机会和元老神教堂里的这位最高祭司热切交谈起来。
“我知道你们会来。”阿塔尔几乎没有喘息就立即对他说,“你,泰特斯·克娄或者一些其他来自清醒世界的使者。我知道,因为已经有大量的征兆!你知道尼尔和乌尔萨的人是多么害怕日(月)食吗?不知道,不过当然你不知道,你还是个生手——丝毫没有轻看你的意思,一点也没有,你已经在你的时代里为你的梦幻之地做得很出色了,不管怎么说,我年轻时,整天对日(月)食的那种恐怖如今已经不太重要了,但是上个月出现了两次月食,而且都没有预测到,现在,梦谷的卫星轨道充其量只是接近于可完全预测——而且自从梦谷进行战争以来最近的水平最高——但我们的宇航员极少会犯漏掉月蚀这样的错误!至于两次,更是前所未闻!我该如何理解这件事?我不敢确定,但我知道在黑暗的岁月里,当克突尔胡在这儿的影响力十分强大时,日月食极其频繁,只要伟大信使尼阿索特普一来窥探人们的梦境,日月蚀就会出现……
“还有一个征兆:在被云笼罩的塞兰尼恩,曾有过一次访问——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从库兰斯本人那儿听说并且得到了证实:这是一件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引起了许多猜测,同样,还有许多奇怪的想法进人了梦谷。我自己在梦境中听到了它们微弱的回声,它们并非人类的想法——不过尽管如此,我相信它们仍是一些好的想法,我觉得它们来自伊利西亚,越过萨拉里恩坠人地面,但是在伊利西亚,有谁会愿意和越过萨拉里恩的人交谈呢,德·玛里尼?”老人摇摇头,“这些征兆,我年轻的朋友,所有这些事情,而且还会接着发生的,你听到了吗?”
德·玛里尼充满好奇地长久注视着这位老人,似乎被他的轻叹和沙沙的讲话声催眠了一样。老人饱经岁月沧桑,显得有些虚弱和疲惫;他的脸像是布满了皱纹的核桃,头发花白,稀稀落落地散在头顶上,又长又白的胡须十分浓密,像落下了一场白雪。然而,在干瘦脸上的那双眼睛尽管缺少光泽,却出奇地明亮,闪烁着梦谷全部的智慧之光。
“说下去,先生。”德·玛里尼说,他振作了一下,以便全神贯注于这位男性统治者。
阿塔尔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颤抖干瘦的掌心里,“我是他们神庙中的祭司,你很清楚这一点,我渴望有朝一日能去伊利西亚,就像在这儿一样为他们服务。作为回报——当然我不应该指望什么讨价还价——我祈祷他们能再给我几年青春,这样,我就可以在我为元老神效劳的地方,在伊利西亚多享受一些我的光阴。”
德·玛里尼点点头,但多少有点懊悔,回答道:“我们都渴望美好的事物,阿塔尔,虽然我承认有时自己的信仰会动摇。”
阿塔尔也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德·玛里尼:“缺乏耐心是年轻人的特权,”他说,“他们精力充沛,不过我确信现在不是动摇信仰的时候,我是神庙的祭司,我对伊利西亚的了解和元老神了解的一样多;但你别问我,因为即使是我也无法告诉你如何去那儿,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最近,尽管我和以前一样祈祷,但我知道自己的祈祷并没有传到伊利西亚。通道受阻了!祈祷传出去杳无音信,那些奇怪的想法也不能再越过萨拉里恩传到地面了;一位恶毒的信使来到了塞兰尼恩,现在还在那儿,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啊,还有月食,现在你也来了,又一次回到梦境中,真是一个奇怪的时期,我无法领悟这一切背后的原因——除非,也许你能启发我?”
德·玛里尼注意到他已获得了一个梦的名字。他在许多世界里都以这同一个名字闻名——他很快解释了此次梦谷之行的目的:他需要马上赶到伊利西亚去,那儿正处于老大神即将横行的危险之中,但是仍然没有一条捷径可以到达那里;正因为如此,泰特斯·克娄给了他几条他必须经历的线索,他现在正在尽可能地利用这些线索,接着,他又更详细地询问长老那些“征兆”——长老提及的那些奇特的现象。
“关于那些奇怪的想法有什么消息?”他说,“你在梦中听到了哪些?难道你不能对我多说一些吗?还有这次库兰斯君主从空中浮岛塞兰尼恩报告来的怪异访问有什么消息?”
“正如我所说,”阿塔尔回答道,“从外界传来的这些想法并非出自人类,但他们对人类并无害处,事实上,他们也许还和你的探索者有关系——不过我不敢保证这一点,啊,现在我看得出你想马上去萨拉里恩腹地,那你就去吧,但是记住:那块地方人迹罕至,是幻象女王拉斯的古老土地上划出的边界——她是那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所以想要埋伏在那儿恐怕还有一定危险,不管怎么说,在梦谷还有其他一些人可以告诉你有关这些事的更可靠消息;因为最近出现一些奇事,骚乱以及访问诸如……疯月之战……祖拉的不忠,梦谷舰队的胜利……老年人想做到消息灵通实在是困难。”
德·玛里尼在灯笼的光线下皱皱眉,趁阿塔尔喘息的工夫,若有所思地吃了点东西,探索者知道这位神庙的最高祭司有些疲倦了——他开始漫无边际地讲起来,因为他的话完全听不明白了——否则探索者也许还会问问他关于那些最近发生的“奇事,骚乱以及访问”等事件,还有梦谷卫星上的那场战争;不过他相信还可以和其他人谈谈这些事,他一定会从中知道得更多,因此,对于他而言似乎只剩下一件事需要长老澄清了。
长老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振作了一下精神,说道:“一次访问,是的,对塞兰尼恩的一次新奇访问,那是一个小小的灰色金属盒(他用颤抖的双手比划了一下盒子的形状和大小),一天早上突然从天而降,引起城市的一阵骚乱,它位于狭长海角的腹地尽头库拉托尔馆长的博物馆上空,在空中像只陀螺般不断盘旋,似乎有某种灵性,一只粗笨的铅盒里装着什么?从哪里来?”
“啊,——让我告诉你一点,这只奇怪的盒子并非平淡无奇,不是的,其中一个面上长着手,就像钟表上的指针一样——甚至和你的时钟飞船一样——共有四只,而且活动起来没有什么节奏或规律!”
德·玛里尼喘了口气,坐直了身子,但还没等他开口提问就被打断了。
“等等!”阿塔尔说,“让我继续讲下去,当这个盒子闪着微光,在半空中盘旋时装卸工和水手对它进行了仔细观察,消息传到库兰斯那儿,他马上从自己的象牙花园赶了过来,库兰斯君主是个伟大的梦幻家,但这件事却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过,他还是用梦谷中的所有语言向盒子提问;但盒子没有回答,只是围着塞兰尼恩城的边缘盘旋,那条窄窄的堤道是通向库拉托尔馆长神奇的博物馆的……”老人停了停。
现在德·玛里尼对库拉托尔馆长和他的博物馆有点了解了,但还不是很多;他在塞兰尼恩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且大多呆在库兰尼斯的花园里,不过,他知道库拉托尔馆长是个技师,他的身体是由闪闪发光的金属组成,他和他的博物馆在梦谷的时间和塞兰尼思的一样长;但是这个机器人究竟是什么,它从哪里来,为何把博物馆的收藏员首先带到这里来……无从知晓,知道他毫无害处或恶意已经足够了——当然是在一定限度内,而且假定在博物馆和其中的物品不受威胁或侵犯的情况下——博物馆里肯定藏有许多奇妙的东西,众所周知,库兰斯经常有规律地光顾博物馆。
“我认为,”他提醒老人,“库拉托尔馆长不会过多关注这个神秘的访问者,尽管它在离博物馆很近的半空中盘旋!”
“恰恰相反,”阿塔尔叹了口气,又一次接过了话头,“太阳升起,跃出了地平线,因此库拉托尔馆长走出来细细观察了这个转动的盒子;而且他一定注意到了它上面用来测量接近盒体的东西的那些古怪的手;他沿着博物馆与塞兰尼思边界之间的桥,用他的水晶眼观察它,然后——”
“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库拉托尔馆长,他有许多胳膊,其中四只变成了像盒子上那样的手,都从同一个地方长出来,然后这四只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急速地旋转起来,与盒子上那些手的运动方式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是在相互交谈!”德·玛里尼立刻说道,“库拉托尔馆长和这个时钟飞船在谈话——它只可能是某种比较奇怪的时钟飞船。”
“不仅如此,”阿塔尔肯定,“过了一小会儿,库拉托尔馆长大步走过堤道,那个铅盒迎了上去,他们在狭长的路中间停住了,面对面,装卸工,水工,市民和库兰斯本人都在一旁看着,只见库拉托尔馆长胸前的平台打开了,露出这么大一片地方,”(他又用颤抖的手比划了一下大小),“那个奇怪的访问者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库拉托尔馆长的平台又合上了,把它装进了自己的胸里面,至此,奇观才算结束,库拉托尔馆长转过身,又叮叮当当走回了博物馆,这次神秘的会面意味着什么,仍然无从知晓。”
“看来,”德·玛里尼说,“我不仅得去萨拉里恩的腹地,还必须去塞兰尼恩和库拉托尔馆长谈谈。”
但阿塔尔摇摇头,“不可能,”他说,“怎样都是不可能的,很久以前一直就传说梦谷里没有人和库拉托尔馆长说过话!”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你想想看:库拉托尔馆长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吗?他在乎吗?除了保存和保护他钟爱的那座博物馆,难道他还在意其他什么原因或目的吗?不过,从另一方面说明什么?”
“库拉托尔馆长的确和人类中一些人有关系——的确如此,我是指即使他不与人交谈,但他仍然能让人类明白他的意图——尤其是那些威胁到他的博物馆或是想弄乱甚至偷走馆藏品的人!”
德·玛里尼皱了皱眉头,努力理解其中的含义:“你是说他惩罚可能的窃贼?”
“是的,他曾经这么做过,仅仅利用这个机会警告其他人,其实我听说过被库拉托尔馆长警告的这两位,嗯,是绅士,以前是清醒世界的人。十分凑巧的是,尽管我不相信什么巧合,这两个人也曾去过萨拉里恩和其他一些地方探险——而且毫发未损地回来了!在你开始更远的探索之前,你应该和他们谈谈,亨利。”
“你认识他们吗?我能在哪儿找到他们?”探索者急切地问道。
他们所谈论的事早已引起了邻桌其他人的注意:开始只是好奇,现在就发生的现象本身而言已渐渐成为一件少有的奇怪而神秘的事了,不但引起了乌尔萨猫的注意,也引起了莫利恩的注意。
当她丈夫和教堂的最高祭司交谈时(她知道他们所谈内容的重要性),莫利恩坐在阿塔尔左边,没有打断他们,而是趁机吃了些东西;然后她发现一只从桌子下面跳到她腿上的小猫,便和它聊起天来;现在在乌尔萨,猫受到特殊的教养并有自己的好恶感;它们能分清好人与坏人,也能辨别真伪,尤其是除了热情纯洁的人以外,对其他人一概漠不关心,那么莫利恩的心灵怎么样呢?一只小猫缠在她腿上呜呜叫着————对于聚在千只睡猫旅馆院子里的人来说,好像在刚才的半小时内乌尔萨至少一半也许还多于一半的猫全聚集到这儿来了,而且所有的猫全都来到莫利恩周围!有各种品种,各种大小,各种样子的,虽然在外面灯光的照射下它们仿佛都是一种颜色,当然即使不在灯光下,那个时刻它们也全都变成灰色了,大量的小猫(乌尔萨猫的小仔都很大),来回逡巡的硕大雄猫,毛皮光滑、悉心喂养的母猫,都争先恐后,但没有一只咆哮或是发出呼噜声,它们是一个让人好奇的整体——一个全神贯注的整体,一个仿佛被施了催眠术的群体——它们的灵魂和精神全集中在莫利恩身上。
德·玛里尼和阿塔尔在不断交谈,丝毫没有注意到越聚越多成群的猫;现在一切闲聊都停下来,只有灯光闪闪,花香袅袅,听到聚集在此的人们的叹息声,他俩才突然间注意到了周围的变化:猫还在不断涌入,挤得水泄不通,都一圈圈地围在莫利恩脚下;女孩仍然轻拍着最小的那只,和所有猫哺哺细语着。那些猫冲她呜呜叫着,仿佛要把世界上所有的赞美之辞送给她!
阿塔尔拉起莫利恩的手拍了拍,几乎忘了德·玛里尼的存在,说道:“你一定喜欢猫很久了,亲爱的,而且很善待它们,要知道乌尔萨的猫是极具鉴别力的。”
“猫?”她微笑着,“它们就是猫?噢,是的,我想起来了!在纽米诺斯,猫是一种具有神话色彩的生物,只在地球的神话中听说过,故事传了一代又一代。”
德·玛里尼快速地介绍了一下莫利恩的身世,还告诉长老红米诺斯的波利亚的卫星上没有猫,因为伊萨夸没有把任何东西带到那儿——阿塔尔显得惊讶极了,“但她用这种方式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