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注意到他在变瘦。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确定这是真的,于是我开始观察别的更多的症状。他开始抱怨浑身乏力和精神恍惚,表现出维生素缺乏症的一切症状。我给他开了一些维生素药片,但是毫无用处,于是我就来想你求助了。”
赫斯开始显得迷惑不解,然后不耐烦的说:“那又怎样?你才是医生!”
“是的,但是我的观点需要有人支持。我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医务人员——在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没人会理睬我的。奈尔森就快死了,而我想,我知道为什么……”
罗伯特先生起初坚决反对,但是像以往一样,赫斯博士最终还是说服了他。现在,董事会成员甚至已经在陆续走进会议室了,他们对这次刚刚通知的临时全体会议牢骚满腹又十分好奇。当听说赫斯博士将到场发言,他们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位物理学家的大名无人不晓,可他是科学家而他们是商人。萝卜特先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此时的赫斯,所有这些麻烦的制造者,也正在为自己的怯场而烦恼。他对董事会印象不佳,但对罗伯特先生由衷敬佩。他们没什么可怕。的却,他们可能觉得他是个疯子,但他一直以自己的成果来证明他不是。而且不管是不是疯子,反正对他们来说,他只几千镑的身价。
山得森医生面带鼓励的微笑望着他走进会议室。这个微笑很勉强,可是对赫斯很有帮助。萝卜特先生刚刚结束发言,他摘下眼睛,情了清喉咙,看上去十分紧张。赫斯博士不止以此感到奇怪:这个看上去古板又拘谨的老家伙怎么可能通知这么巨大的一个商业帝国呢?
“好了,先生们,这位是赫斯博士,他将会——呃——像你们解释全部情况。我已经提醒过他不要讲得太过专业化,万一他不小心又跃上了令人窒息的高等数学的云端,你们随时可以打断他的话。赫斯博士,请吧。”
物理学家开始讲述事件的原委。开始很慢,取得了听众的信任之后,他越讲越快了。奈尔森的日记本在董事们当中引发了一阵惊叹,而那些被翻转的硬币在他们那里则成了令人爱不释手的稀罕玩意儿。赫斯高兴的看到,他已经激起了这些听众的极大兴趣。他身席了一口气,开始了他一直畏惧的从表象到本质的骤然下潜:
“先生们,你们已经对奈尔森的奇遇有所了解,而我现在要讲的甚至更加离奇,因此我需要你们的全部注意力。”
他从会议桌上拿起一张矩形的记录纸,眼对角线折了一下,然后撕开。
“我们这里有两个全等的直角三角形。我把他们摆在桌上——像这样。”他把两个纸三角形并排放在桌面,两个直角相对,形成一个纸鸢的形状,“现在,像我如此排列,每个三角形都是另一个的镜像,你们可以想象又一面镜子竖立在两个直角交点。请注意,下面是关键:如果我不把三角形从桌面上拿起来,尽管我可以让他们眼桌面任意滑动,却永远不能是一个与另一个完全重叠——就像一副手套,左手的与右手的不能交换,虽然他们的尺寸,形状完全相同。”
他停顿片刻,等这些话渗进他们的脑子里,没有人提出疑义,他便继续讲下去:
“现在,如果我把一个三角形拿起来,在空中翻个个儿再放下,他们俩就不再是镜面对称了,而是成为了完全一致——像这样。”他演示了一遍,“这种方法似乎非常简单,确实如此。但是他却给我们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灼伤的三角形是限制在二维空间的平面图形,要是一个变成另一个的镜像,我必须拿起它,在第三维中旋转。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环视一下众人。一两个董事脸上透出第一线领悟的曙光,迟疑这点了点头。
“同样道理,为了让一个三维物体,例如一个人,变成他的相对物即镜像,就得把他在第四维空间中翻转。重复一下——第四维空间。”
一片尴尬的沉默。有人咳嗽了一声,但只是表示紧张,并非准备发难。
“正如诸位所知,”——要是他们真的知道那菜窖怪呢——“四维几何体系在爱因斯坦时代之前就已成为数学研究的主要工具之一,然而到目前为止他还只是一个数学上的虚构,从未在现实的物理世界中出现。如今,诸多现象表明,在那一瞬间通过我们发电机线圈的电流,史无前例的高达数百万安培的电流,一定曾经在思维空间拓出过一个区域,只存在了一刹那,大小却足以容纳一个人。我做了一些计算,而且得出了令人满意的结论:事实上,一个边长大约10英尺的‘超空间’曾经产生过一个10‘四次方英尺’——不是立方英尺——的空间。奈尔森曾进入了这片空间。当电路断开时,这个空间的突然塌陷导致了空间翻转,于是奈尔森就被逆转了。
我不得不请大家接受这个理论,因为这件是不可能存在别的解释。这里我备有演算过程,有人想要过目一下的话请便。”
他把演算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让他们看到些密密麻麻的吓人的方程式,这一招起作用了——他向来百试不爽——董事们很明显的退缩了一下。只有部长麦克伯森是个顽固角色,他在专业技术上算是个半瓶醋,又很是读过一些科普书,一有机会就把自己所知的罗列出来晾一晾。他也很聪明,乐于接受新东西,赫斯博士在办公室常常和他讨论一些科学新理论。
“你说奈尔森在第四维空间被翻转了,但我认为爱因斯坦已经说过,第四维度是时间。”
赫斯暗中呻吟了一声,他早料到这个程咬金会杀出来。
“我所说的是空间的另一维度。”他耐下心来解释,“也就是说,一个与我们通常的三维成垂直状态的空间维度或方向。只要有人乐意,他就可以称它为第四维度。然而,这种命名实在是专横的越位了。既然我要求各位承认空间的四维性,我们就不得不把时间称为第五维。”
“五个维度!天哪!”有人忍不住叫到,滑到了桌子底下。
赫斯没有错过时机。“在亚原子物理学中,数百万维度的空间常常被视为是理所当然而且是必然存在的。”他平静的加了一句。
一阵惊愕而不知所措的沉默。没有人显出想要争辩的样子,甚至麦克伯森也没有。
“现在我将开始第二部分的叙述。”赫斯博士继续道,“在奈尔森发生翻转几周之后,我们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他正常进食,却似乎不能正常的吸收营养。山得森医生已对此提出了解释,并带领我们进入了有机化学的领域。
很抱歉下面我将讲得像教科书一样枯燥,但是诸位将很快认识到这个问题对公司来说是生死攸关的。而且如果我说我们即将涉足的是一个对你我来说同样陌生的领域,相信大家会稍感安慰。”
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赫斯还记得化学课的一些零星片断。可是这么说会给这些“化学盲”们一些鼓励。
“有机化合物是有碳原子、氢氧原子和其它元素在空间上一复杂的方式排列而形成的。化学家们喜欢有毛衣针和彩色塑料小球来制造他们的模型,总是非常漂亮,看上去像现代派的艺术作品。
“现在,又一种可能性就是,俩个有机化合物分子的原子数目和种类完全相同,但排列顺序不同:一个是另一个的镜像。他们被叫做同分异构体。这在糖类中十分普遍,把它们的分子放在一起,你就会发现它们有像左手套和右手套一样的关系,事实上它们被称为左旋或右旋化合物。这么说希望大家都能明白。”
赫斯博士热切的环视了一下,看上去似乎如此。
“同分异构体具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化学成分,”他继续,“但是它们之间也有些细微的差异。山得森医生告诉我,在过去几年中人们已经发现,某些基本食物,包括凡登伯格教授发现的新型维生素,其营养成分和作用取决于它们原子的空间排列。换句话说,先生们,对生物体来说,某种左旋化合物可能是构成生命的基本要素,而它的右旋化合物却可能毫无价值,虽然实际上两者的化学分子是完全相同。
“现在你们可能明白了,为什么奈尔森的逆转要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严重的多。这并不仅是一个重新学习阅读的问题——想必而言这是个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事实上,他在吃饱喝足的同时却将因饥饿而死,因为他不再能够吸收事物中的某些分子了,就好像我们不能把左脚的靴子套在右脚上一样。
“山得森医生已经通过实验证明了这一理论的正确。他克服种种困难,得到了大部分维生素的同分异构体。凡登伯格教授得知我们的问题之后,亲自合成了维生素。
服用之后,奈尔森的状况大有改观。”
赫斯停了一下,拿出一些资料,他认为自己应该给董事们一些时间喘息一下,以承受接下来的打击。如果不是关乎一个人的生死的话,这里的情形倒会是很有趣的。
董事们的“七寸”马上要挨到重重一击了。
“先生们,你们一定已经意识到,既然奈尔森是在工作期间受伤的——如果你们认为这可以称作‘受伤’的话——所有治疗费用都必须由公司支付。我们已经发现了治疗方法。各位可能不理解我们为何占用大家这么多时间来讲这些,其实原因很简单:治疗所需的同分体够体的制造几乎和镭的提取一样困难——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更难一些。山得森医生告诉我们,维持奈尔森的生命需要500镑一天。”
半分钟在一片死寂中度过,然够突然间整个会场一片喧哗躁动,群情激愤。罗伯特先生锤了一下桌子,才暂时恢复了会场秩序,但台下的舌战已经开始。
三个小时之后,精疲力竭的赫斯离开了会议室去找山得森医生。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心神不定的医生。
“怎么样?什么决定?”医生问。
“我最害怕的决定。他们要我再把奈尔森翻转回来。”
“办得到吗?”
“坦白的说,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准确的复制当初事故发生的条件。”
“没人提出别的方案吗?”
“方案到不少,但大多数都很蠢。麦克伯森的建议算是最好的,他想让我利用发电机来对普通食物进行四维翻转,这样奈尔森就能食用了。我不得不提醒他,让这么大型得机器停止正常工作而用来干这个,这会一年花掉我们几百万镑。何况这样的情况再多来几次的话,线圈也受不了。于是这个方案就作废了。罗伯特先生则想知道,你是否能保证我们没有漏掉任何维生素,抑或还有某些必须的维生素我们却未发现。他的意思是,尽管我们人工合成了奈尔森的食物,可能还是无法让他活下去。”
“怎么回答的?”
“我不得不承认却由此可能。于是罗伯特先生打算和奈尔森谈一谈,希望说服他冒这个险再被翻转一次。万一实验失败,我们也会照顾他的家人的。”
有好一阵俩人一言不发,后来山得森医生打破了沉默。
“现在你一定体会到外科医生常常不得不做出的是怎样一种决定了。”
赫斯点点头:“真是标准的进退维谷,不是吗?一个绝对健康的人,但维持他的生命却要两百万美元一年——即使如此我们还不能确保他会活下去。我很清楚,董事会作此决定更多时基于他的预算平衡报表而不是别的,可是除此之外,我也确实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奈尔森必须冒这个险。”
“你不能先作个实验演习一下吗?”
“不可能。把转子提出来是一项巨大的机械工程,而且我们必须系统负载最小的时候完成实验。然后我们把转子放回去,再清理这起人为短路所造成的混乱:所有这些都必须在用电高峰到来之前完成。可怜的老摩得克,他一定会被这么多工作逼疯的。”
“我理解他的心情,实验什么时候进行?”
“至少这几天不行。即使奈尔森同意了,我也得需要时间把装置安装好。”
在两人相处的几个小时里,没有人知道罗伯特先生是如何把奈尔森说服的。当赫斯博士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电话响了,老家伙用疲惫的声音告诉他:“赫斯吗?把你的实验设备准备好,我已经跟奈尔森谈过了。我们把时间定在了周二晚上,在那之前你能让一切就绪吗?”
“可以,罗伯特先生。”
“很好。每天下午交一份进程汇报给我,直到周二,就这样。”
巨大的房间被擎天柱般的转子占据了,他被吊倒离光洁的塑料地板30英尺高的地方。一小群人静静的站在机芯的边缘,耐心的等待着。大团的临时线路迷宫般纠缠交错着,通向赫斯的装置——百万瓦特电表,振幅仪,微秒表,还有特制的继电器,他会在预定的时刻制造回路。
这正是最棘手的问题所在:赫斯不知道应该何时闭合电路,是在电压最大时,为零时,还是在一个正弦波的某个中点上?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安全的方案:回路将在电压为零时形成,至于在何时被断开则要看断路器的灵敏度了。
十分钟之内,供电区内最后一个大型工厂也将下班收工了。预报说天气会很好,所以在黎明到来之前不会有额外的负载。而在黎明之前转子就会被放回机芯,发电机又可以运转了。很走运,他的独特构造使重新组装不是很困难,但时间还是很紧迫,得争分夺秒才行。当奈尔森在罗伯特先生的陪伴下走进来时,他的脸色苍白。赫斯暗忖,也许他正在走进他的刑场呢。这个念头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他赶紧把它抛开。
正好还有时间作最后一次不必要的检查。他刚刚检查完毕,就听见罗伯特斯先生平静的声音:
“我们准备好了,赫斯博士。”
赫斯有些踉跄的走到机芯的边缘。奈尔森已经下去了,并且正如他所要求的,站在正中央。在如此深远的井底,他仰起的脸只是一个白色的小点。赫斯鼓励的向他挥一挥手,转身回到了仪器当中。
他轻轻打开测波器,然后进行同步调节,直到主波的一个单周期图形稳定的呈现在荧光屏上。随后他调整了波相:两个明亮的光点沿着波形靠拢,最终在它们的几何中心重合。他迅速的向摩得克那边瞄了一眼,后者正密切注视着百万瓦特电表,他向赫斯点头示意,赫斯暗自祈祷着,拉下了电闸。
继电器爆出一束极微弱的火花。瞬间之后,当电闸室的粗大电缆坠下时,整栋建筑似乎都被震动了。
灯光暗了下去,几乎灭掉了。然后一切都过去了:断路器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又断开了电路。
灯光恢复了正常,电表的指针也回落到了正常值。
系统经受住了超负荷的考验,但是奈尔森经受住了吗?
赫斯博士惊讶的看到,罗伯特先生,尽管已年届花甲,却已飞快的赶到了发电机前,从边沿向机芯里探望。慢慢的,赫斯来到他身旁。他不敢走快,一种不想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他心里早已浮现出奈尔森缩作一团躺在井底,翻着一双毫无生命的眼睛谴责的盯着他们的景象。紧接着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突然袭来:假如那个空间塌陷得太快,而翻转过程只来得及进行一半……然而,接下来的一刻让他明白了什么才是最糟糕的。
再也没有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