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我会在糟粕杂志上写些不三不四的文章,也颇常听见这类风闻,而且最近身边相续发生了有如妖怪作祟般的事件。可能因为如此,我做了不少省思,但是。。。。。。
即使如此,我从未听说有人实际上看到过妖怪。
“可以。。。。。。请您说得详细一点吗。。。。。。?”
我这么要求,京极堂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宫村老师,你最好小心一点,这个人只要听到这类话题,也不稍作深思,只想着要如何添油加醋,改编得滑稽可笑,写成胡说八道的文章,毫无良心和知性可言。要是不小心一点,那位找老师商量的女士,人权可是会受到践踏的。我猜猜。。。。。。那位女士是不是加藤女士呢?”
宫村停下筷子,一脸吃惊。“真亏你猜得出来。”
“当然猜得出来了。会找老师商量这种事,表示不是与老师同年纪的人。从语气来看,也不是交往太久的人。但是老师却说受她照顾,那么就只有加藤女士一个人了。我记得加藤女士去年辞掉了出版社的工作吧?”
“你知道得真清楚。”宫村再一次佩服地说,接着说:“没错,她去年辞掉工作了。总觉得对她很抱歉。”
“那不是老师的错吧?不认同她的成绩,编辑部也有错,不过那原本就不是短歌杂志,做得太过头也不好。”
“怎么回事?能不能说得让我也听得懂?”
我一下子就被抛在后头。
京极堂说:“没你的事,这是被隐匿的部分。”他彻头彻尾地瞧不起我。我愤恨地努力尝试反击,宫村似乎看了于心不忍,苦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我来说明吧。而且这也不值得关口先生拿来当成题材的事。。。。。。”
京极堂说我会把它写成文章,宫村可能误以为是拿来当成小说题材了吧。宫村或许不知道我在写些低俗到了极点的报导文章当副业。
“正如京极堂先生说的,曾经关照过我的那名女士,名叫加藤麻美子,直到去年为止,她还是《小说创造》的编辑。加藤女士在去年年底——年关将近的时候来到我店里。。。。。。”
宫村以巧妙的口才和手势述说着。
加藤麻美子前来薰紫亭拜访,看起来却十分消沉,一点都不像她。
麻美子是个有气魄、有冲劲的女编辑,宫村平素从未看过她吐露半句泄气话。
宫村担心起来,对似乎难以启齿的麻美子半骗半哄,总算从她口中问出她忧郁的原因。
麻美子说:
——家祖父的样子很不对劲。
“祖父。。。。。。的样子。。。。。。?”
“嗯,她说是记忆缺损了。”
“不太懂哪。。。。。。”我说着,偷看京极堂的反应。京极堂在吃昆布卷,一副没在听的样子,不过当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吧。他就是这种人。
宫村接着说:“她小时候,曾经和祖父一起目击到咻嘶卑。可是在最近,祖父却说他不知道,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忘记了吗?”
“好像也不是。”宫村答道。“听说她的祖父年事已高,都快八十岁了,但十分硬朗,一点都不像是得了那个。。。。。。叫什么来着?老人痴呆症?”
虽然宫村这么说,但就算不是老人,也是会忘事情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在学生时代,因为健忘得实在太离谱,还曾经被带去封痴呆的神社拜拜。
“那。。。。。。看到咻嘶卑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记得非常清楚,说是昭和八年的六月四日。所以。。。。。。没错,前前后后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宫村答道。
“二、二十年前吗?那。。。。。。”
像我,连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即便不是她祖父,一般人也会忘记吧。记得这种事才奇怪。”
“我也这么想,任谁都会这么想吧。说到二十年前的事,连我也记得不了多少。几月几日做了些什么,除非印象十分深刻,否则根本想不起来。可是,关口先生,关于这件事,状况有些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唔,关口先生,您在日常生活中,会用到‘咻嘶卑’这个词吗?”
“不会。”
没有用到的理由,想用也用不上吧。
“她也一样。不,在我向她说明咻嘶卑是河童——不过其实也不是河童——总之,在我说明那是妖怪的名字之前,她连咻嘶卑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
什么意思?
“可是那位女士不是说她看到咻嘶卑了吗?那不可能不知道哇。她到底看到什么了?”
宫村露出有些困窘的笑容。“她看到的是人。说是一个小个子、脸长得像猴子的男人。”
“猴子吗。。。。。。?”
“她是不是看到这家伙了?宫村老师?”
京极堂用下巴指向我,嘲笑似地说。
看样子他吃完昆布卷了。
的确,我个子很矮,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被嘲笑是猴子、猴崽子,但是这话也太过分了。然而宫村却一本正经地问我:“关口先生,您二十年前去过静冈的韮山吗?”既然被一本正经地这么问,我也只好一本正经地否定:“没有。”结果宫村还是一本正经地应道:“这样啊,您没去过。”
“唔,我按顺序重新说明好了。二十年前,麻美子女士和祖父夜里一起走过山路,碰上了一个像猴子般的怪男人蹦蹦跳跳地经过。为何会在夜晚走在深山中呢?麻美子女士说她不知道。总之,当时还是小女孩的麻美子女士——当时大概六岁吧——当时还小的她,因为那个男人走路的样子实在太奇怪,忍不住直盯着瞧。。。。。。”
结果祖父用手掩住麻美子的脸,说:
——不可以看。
——那是咻嘶卑。
——看了那个,会被作祟的。
“结果麻美子女士害怕了起来,后来的事她说记不清楚了。这不是刚才提到的问题,不过我认为这个情况,咻嘶卑这个特殊的称呼很重要。她记得的不是河童、狸子等常见的妖怪称呼,而是咻嘶卑这个特殊的名称。她是静冈人,所以除非她有京极堂先生或是那位。。。。。。多多良先生那样的朋友,否则根本无从得知咻嘶卑这种妖怪。就算过去碰到过那样的状况,要是人家告诉她那是鬼或天狗,她也不会这么困惑。她不知道咻嘶卑是什么,就只记得名字。所以至少她在过去肯定听过咻嘶卑这个名字。”
“但是她的祖父却说不知道?”
“嗯。她的祖父说这种状况——和孙女夜里一起走过山路的状况,或许曾经有过。不,他说应该有过。他有这个记忆,却说他绝对没有说过那么奇怪的话。”
“那么会不会是地点或时间不同?那名女士搞错了——不,记错了之类的。”
宫村在胸前轻轻挥手。“好像也不是。她听到咻嘶卑这个名字,是昭和八年六月四日,这一点似乎错不了。”
“。。。。。。有什么证据吗?”
“嗯,应该算有。”宫村说道,微微蹙起眉头,把头一偏。“唔,重要的是,她的祖父——只二郎先生,坚持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咻嘶卑,没见过也没听过。”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会不会是告诉那位女士的其实不是她的祖父?例如说,其实是父亲或伯父。。。。。。”
“这个嘛。。。。。。”宫村沉思起来。“也不可能。她说那一天,她一整天都和祖父在一起。早上起床后,她立刻就被带出家门,直到晚上才回家。”
我抱起双臂,总觉得太巧了些。
“这……我想不出其他可能了。那么我只能推测是那位女士把高速她的人,还有听到的时日都给记错了。到底为什么会是……呃……六月四日呢?为什么可以确定那天发生的事呢?有什么根据可以证明吗?”
宫村的表情变得奇妙。
但是就在宫村想到该怎么说之前,京极堂徐徐开口了:“就在她看到咻嘶卑之后……真的哦鞥上作崇了;对吧?”
“呃……”
宫村吧头摆正,睁大眼睛,顿了一下后高兴地说:“没错没错,碰上作崇了。做一她才会记得那么清楚。听说隔天她的父亲就过世了 ,她之所以练日期都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是她父亲的忌日的前一天。”
……这……
“是被杀害的吗?”
我这么问,宫村夸张地挥挥手,一再重复“怎么肯能”。
“没有那么耸动,她的父亲是病死的,听说是脑溢血。三十几岁就脑溢血,真是很令人惋惜,但死因似乎没有其他可以之处。”
“开口……”京极堂用一种怜悯的、瞧不起人的口吻说。“七年起连续发生了那么多血淋淋的事件,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但是一听到有人死掉就以为是被杀害的。一听到事件就以为是杀人事件,你的人格品性会遭到质疑的。那么,宫村老师,加藤女士为何过了二十年以后,又向祖父询问这件事?”
“问题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宫村唱歌似地说。“她说她又看见了。”
“看见什么?”
“咻嘶卑,听说一样的是个男的,后来……京极堂先生知道吗?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过世了,就在去年……”
“我知道,听说因为这样,加藤女士离婚了。”
“没错。然后这次她又离职了不是吗?真教人同情。暧,这先姑且不论,她说在孩子过世几天前,她目击到一个像猴子般的小个子男人。结果又……”
“怎么可能?”
哪有真没荒唐的事?
“唔,那个男人是不是咻嘶卑,是另一个问题了。是心理作用还是看错了?她遭遇的不幸是巧合还是作崇?要怎么看,都是她自己必须在内心解决的问题吧,这一点她也十分清楚。她真正介意的问题是……她的祖父。”
“她的祖父……有什么令人担心的地方吗?”
“根据他的说法,她怀疑她的祖父——只二郎先生的记忆被消除了。”
“记忆被消除?”
“嗯。中共什么的在进行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洗脑吗?”
“对对对,洗脑。”
“谁会做那种……”
“嗯……”宫村搔了搔头。“大过年的,谈论这种话题实在叫人犹豫……着话题一点都不吉利哪。可会死几人都已经说到这个节骨眼了,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宫村路出害臊的表情,略微端正坐姿。
“其实,京极堂先生,那位加藤美子女士的祖父加藤只二郎先生,前年加入了一个可疑的宗教团体,着让麻美子女士十分担心,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祖父对于咻嘶卑的记忆有了落差,虽然只是小事,却让他耿耿于怀……”
宫村从怀里取出扇子。
“……所以她思考了很久,想到会不会是被洗脑,部分记忆被消除看?”
“可是消除这种记忆又能怎么样?”
宗教团体消除老人的回忆,有什么好处?而且是二十年前和孙女一起目击到一名可疑男子——只是这样而已。就算消除这种记忆,也没有任何利益。不可能有。
“这就不清楚了,但是麻美子女士担心这只是冰山一角。要是能够像这样篡改记忆的话,不久可以任意操纵麻美子女士祖父的人格了吗?事实上,只二郎先生是个富豪,除了布施之外,似乎还捐献了相当大的金额。”
“那团体叫什么名字?”京极堂问。
宫村整整袖子,说道:“呃,我记得是叫‘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
“那不是宗教。”京极堂当下回答道。
乖僻的朋友对这种事特别清楚。
“那是像研究会的机构,是以训练,演讲来改造人格的团体——唔,要论可疑度的话。比新兴宗教更糟,但它不能成为信仰对象,应该也不是宗教法人。”
“哦。这样啊。”宫村说。“可是,听麻美子女士向只二郎先生提到咻嘶卑的事以后,那里的人就突然来拉拢她入会,而且非常执拗。不仅如此,听说他们还对麻美子女士说咻嘶卑是幻觉,会看到那种东西,是因为她人格软弱、扭曲,纠缠不休。只二郎先生也热心地邀她加入。她好像坚决抗拒,但修身会游说愈力,她就愈感到担心。”
好讨厌。
我对于那种会劝人信教的宗教,打从心底感到排斥。
京极堂则是视教义内容,有时候相当宽容,但我实在没办法像他那样。
听到教义之前,厌恶感会先冲上心头,怎么样都无法冷静。
看到咻嘶卑的女人……
后来,京极堂在宫村要求下,对那个可疑的研修会详加说明,但我完全没听进去。
我……幻想着以奇怪的动作行走的小个子男人。
2
第二次遇到宫村,我想是三月上旬的时候。
前一个月,我在箱根被卷入了一起大事件。善后工作拖了相当久,心情调适比别人慢上许多的我,那时应该还未脱离事件的影响。不,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完全空空如也,不得已,我只好鞭挞我停滞的脑髓,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因为当时我所处的经济状况,要是不工作,连明天吃饭的米都成问题。
所以我不顾一切,只是写。
写是写了,但是一旦完成,我却突然不安起来。
过去,我的作品全都在稀谭舍所发行的杂志《近代文艺》上刊登,这篇作品当然也是预定要请《近代文艺》刊登才写的。下笔时我虽然什么也没想,但是并非我写了刃甲就一定肯登。
说起来,我并不是什么了不屈的大作家,即使没有接到委托,只要写出作品。就可以要求人家刊登。而且这篇作品也虽说是我的得意之作,要我老王卖瓜,也教人裹足不前——或者说,这是我在瘫痪状态下所写的作品。但是觉得成果实在很糟。我根本连作品的好坏都无法判断。这么一想,我连打电话给负责的编辑都不敢,深觉被退稿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左思右想、反复思量,最后决定直接带着稿子前去拜访编辑部——尽管我已经不是新人作家了。
或许我觉得直接见到编辑,比较能够传达我的心意吧。
现在想想,那只能说是个愚蠢的行径。不管是打电话还是碰面,状况都不会有所改变。作品并不会因此变得比较好,页面也不会因为这样就空出来。那么不联络就突然拜访,不仅失礼,也更惹人反感吧。
但是那个时候我并不这么想。
我并未拟定任何计划,用旧得起毛的布巾包起字迹丑陋的五十多张稿纸,胡子也没剃,就这么前往《近代文艺》的发型出版社稀谭舍。
稀谭舍大楼围在神田。一楼像是仓库,《近代文艺》编辑部在二楼。我爬上狭窄的楼梯,好几次想要折返,尽管都来到门前了,却依然犹豫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最后我半自暴自弃地打开门。
该说我幸运吗?我的责任编辑小泉女士在座位上。
清瘦的女编辑一看到我,大为吃惊 ,说道:“哎呀,老师您没喝死吧?”她会这么问,是因为知道箱根事件的始末。这个时候我才总算想起来,这么说来,箱根的事件也与稀谭舍整个出版社关系匪浅。
不一会儿,总编辑山崎晃动着庞然身躯赶到,热情地说“欢迎欢迎”。然后我莫名其妙地被邀请到平常根本不会被请去的来宾用会客室,还请我稍后。
不知道问什么,还端出了茶和羊羹。
等待时,我有种坐针毡的心情,根本尝不出羊羹是什么滋味。
约莫十分钟后,山崎和小泉,以及稀谭舍招牌杂志《稀谭月报》的总编辑中村,带着他的属下——京极堂的妹妹中禅寺敦子,四个人过来慎重其事地道歉。我大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