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佛之宴 备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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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 备宴(上)-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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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不缺的就是药。
  男子自称村上。
  “不好意思”、“真是丢脸”——即使如此,男子仍然在三如此反复,然后有些僵硬地说:“不过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绝对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呢。”
  “哎哟,你再继续这么胡说八道下去,小心嘴皮子烂掉。”朱美答道,关上药箱。“对着我这种半老徐娘,说我二十二、三也就罢了,什么十七、八岁,简直就像在挖苦人。”
  “不,可是没办法啊,在我眼里看起来真是这样。说你是十七、八岁,也绝对不会有人起疑的。对你男人——啊,不,对你先生虽然过意不去,可是你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已婚的人……”
  “你这人真讨厌。随便少报十岁以上的年纪,神明会生气的。而且外子也会笑我的。”
  朱美笑了。虽然说话有些笨拙,但唯一可确定的是,他的心意美朱十分明白。村上非常惶恐,搔了搔头。
  “呃……话说回来,真是大恩无以为报啊。要是没有你路过,我现在真不晓得怎么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就算朱美没有路过,他的上吊行动应该也会宣告失败,如果摔得跟现在一样,也没办法再次挑战上吊,所以不算是朱美救了他的命。朱美这么说,于是村上露出一种快打喷嚏般的表情说:“没那回事。托你的福,我打消寻短的念头了。现在想想,我实在不晓得当时为何会那么想死,该说是走火入魔,还是鬼迷心窍呢?要是没有遇到你,我或许会把摔伤当成更严重的不幸,爬过海滩,跳海自杀了。”
  “这样啊……”
  朱美的心情变得有些愉快。
  男子严肃的口吻反而有种独特的滑稽感。他愈是一本正经,就愈显得好笑。这名男子就是这么有意思。
  “……那还真是值得庆幸呢。”
  “话说回来,呃,你先说……何时回来?”
  “天晓得。”
  “天晓得……?呃,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说这种话实在过意不去,但我现在没有办法好好答谢你,呃,我的在你先生回来之前告辞才行……”
  “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暂时不要紧的。”朱美说。“……外子出外巡游各地做生意,完全不晓得会在明天回来、下周回来、还是下个月才回来。”
  “你又开我玩笑了。”村上说。
  “才不是开玩笑。外子是越中富山的卖药郎,现在正在相模一代拜访客户”
  “卖药郎?”村上突兀地惊叫。
  “卖药郎……怎么了吗?”
  “呃、不……”
  村上说“没什么”。
  “什么啦?”
  “呃,就是……”
  村上的脸色暗了下来。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没出息的男子很快就恢复一脸没出息的表情。
  “恩,是我孩提时的事了……”
  “孩提时?”
  “是的,是我小时候的事。”村上赶忙解释道。事实上,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突然遭到逼问,穷于回答,而临时想到了借口。
  “呃,我小时候非常害怕卖药郎……不,呃、啊,失礼了。”
  村上异常慌张地摇头。“啊,真、真对不起,我竟然这样说恩人的先生……”
  “讨厌啦。”朱美笑道,接着说:“你话像这样说到一半,反而叫人在意。”
  “哦,欸,说的也是……”村上又扭扭捏捏、深感难为情似地惶恐不已。“是啊,在我的故乡,有会拐带走小孩的卖药郎……,啊,这当然是为了吓唬小孩便出来的故事。据说那个卖药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会在黄昏来访。他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绑着绑腿之类的东西,会抓走黄昏时还在外头玩耍的小孩,把他们装进包袱里带走。还说他会把小孩子磨碎,做成药来卖。恩,家父等大人都会这么哄骗小孩子。要是做坏事的话,卖药的会来哟……”
  村上说到这里,仰望朱美的眼睛。“真、真是抱歉,我绝对不是在侮辱你先生的职业……”
  他急忙说道,像鸡似的伸着脖子道歉。朱美倒是觉得这番话颇有意思,笑着答道:“没关系啦。”但是村上却说:“不,有关系,我不该说这种话的,”他更加惶恐了。
  “我、我这个人也过于冒昧了,你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
  “讨厌啦。嗳,外子真的不是人口贩子,应该不是啦。可是很多地方都会拿这种话吓小孩子吧。我小时候也怕死按摩的了。我以前帮佣的地方,有按摩师傅回去帮大老板推拿,那真的很可怕。现在想想,对人家按摩师傅真的很失礼。这么说来,我更小的时候——我以前住在信州的深山里——对,那个时候大人都会说,要是玩得太晚不回家,就会有背布袋的过来哟”
  “背布袋?”
  “可能是貍子之类的吧。就像大黑大人(注:大黑大人即大黑天,为佛教中长官破坏与丰饶的神明,后来转化为司掌食物、财福之神,在日本与大国主信仰相糅合,称为七福神之一,也被称为“惠比寿”,作为厨房之神受人信仰。)那样,背个大大的布袋。然后一样会把不乖的小孩装进布袋里。我不记得会被吃掉还是被杀掉,不过那跟拐卖人的卖药郎是一样的吧……”
  村上应了声“噢……”,用双手抱住肩膀。
  他的动作像是在忍耐寒意。
  “拐人真的很恐怖……”
  “哎呀……”
  多么胆小的自杀者啊。
  比起自我了断性命,被拐走似乎更令他觉得恐怖。
  村上害怕了一阵子后,说道:“那么恕我告辞。”站了起来。——不,是想要站起来。
  这个窝囊的自杀者开口闭口就是“恕我告辞”、“恕我告辞”,他还是无法走动,所以也无从离去。村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甚至还痛得哀嚎。朱美“嗳嗳”的安抚他。
  从刚才就不断地重复上演这出戏码。
  村上再次低头。“真、真是太丢脸了。我马上就会告辞,呃,请你再稍待……,啊,痛痛痛痛……”
  “什么马上,看看你的脚,这两三天是动不了的。如果你这么讨厌这里,我帮你在这附近找家旅馆吧,或者是请医生来……”
  “不,呃,说起来实在丢人,我身无分文,旅馆和医生都……”
  “那样的话……就在这里住下……”
  “不,这也、那个……”
  “如果担心外子,那你是多虑了,反正他也不会回来。”
  “这、就是那样才更令人伤脑筋呀。呃……怎么说趁着丈夫不在,闯进只有一个女人家独处的家里……”
  他说话变的口齿不清。
  朱美心想:又来了。
  大部分的男人都会说这种话。丈夫不在时来访的男人全都是奸夫,老婆不在时来访的女人全都是淫妇——世人大概这么人定的吧。仿佛非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往男女关系联想才行。例如人们会说,一个人之所以醋劲大发,是因为自己也有内疚之处,可是其实只要不是一年到头都在发情的色情狂,根本很少会发生那种事。说起来,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怎么看都没有半点魅力,就算丈夫这当儿回来了,朱美也不认为两人有丝毫遭到怀疑的可能性。不过要是把这番想法说出口,就太伤人了。
  住没觉得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实在没办法。
  村上抬起上半身,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告辞了。改天我会再登门道谢的。”就算朱美说“好吧,那你走吧”,把他给赶出去,他一定只撑得到门口,然后就蹲着走不动了。
  朱美思忖后,决定离开家里。
  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拜托他看家的话,他应该会乖乖呆着不动,让他一个人独处,或许会稍微冷静一点。如果他无论如何都想离开,只要在朱美回来之前离去就行了。不过朱美觉得就算他想走,应该也走不了。
  而且仔细想想,朱美本来并不是要去松林散步。当然她也不是为了捡回上吊的男人才在外头徘徊。他本来是去买晚餐材料的。因为春风太宜人,她才忍不住饶了路。
  朱美好不容易劝住男子,说她有事外出,请他别想太多,暂时先在这里休息,然后站了起来。
  她走下泥土地,拿起丢在鞋柜上的钱包,打开玄关的拉门。
  她踩了一下木屐,踏出步伐。
  才刚走出玄关口……
  就响起一阵吵闹声。
  声音甫落,一名男子想要避开什么似地从邻家冲出巷子来。男子冲势过猛,差点跌倒,待他重新站好时,脸望向了朱美这里。
  他们四目交接。
  男子的打扮奇异。
  他的服装并不惹人侧目,却有点奇怪。当朱美注意到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的圆形装饰物时,男子把手伸向朱美,就要开口。
  这一瞬间……
  疑似煤球的物体从邻家门口朝男子扔去。男子往后一跳,煤球掉在巷子里。尖锐的咒骂接着响起:“快给我滚!纠缠不休的,烦死人了!我家是车返的山王大人(注一:山王大人指日枝神社的祭神山王)的氏子(注二:指氏神(当地神)所守护的土地的居民。),才不会加入那种怪组织!”
  男子被骂得狗血淋头,频频瞄向朱美,好不狼狈,但是没多久又响起了一道喝骂:“你要在哪里杵多久?快给我滚!恶心的东西!别以为我是女人就好欺负,小心我真的揍你!”
  吼声之后,接着是婴儿的哭声,邻家的妇人从门口走出来了。她穿着宽松的棉外衣,背上背着婴儿。男人露出尴尬不已的表情,最后还是匆匆地离开了。
  “乖哟乖哟,对不起哟,真可怜,把你吵醒了。”妇人努力安抚婴儿,骂道:“撒个盐辟邪好了。算了,浪费盐。”然后她总算发现朱美站在那里。
  “哎呀,朱美,被你看到啦?”
  “看到了……。呃,奈津姐,那个人是谁啊?看你骂的那么凶。”
  “气死我了,那个人有够讨厌!”主妇——松嶋奈津皱起那张童女般的脸庞说。
  母女摆在一起看,会让人搞不清出哪个是母亲,哪个是婴儿。不一样的只有脸的大小而已。
  不止母女脸长得相似。说起来,奈津这个女人虽然已经有孩子了,本身却也像个孩子般。如果说朱美看起来像十七、八岁,那么奈津看起来顶多只有十五、六岁。
  “是上门的推销吗?”朱美问。
  奈津当下回答:“比推销更恶劣哪,是莫名其妙的传教,真是气死人了。突然闯进来,说什么‘想不想长生呀’,真是开玩笑,我把他赶走好几次了,可是还是一直来。噢噢,乖乖……。撑着我老公不在,大摇大摆地闯进门来,真是有够厚脸皮的,朱美,你也要小心一点哪。”
  ——趁着老公不在啊。
  朱美没有搭腔,于是奈津又抱怨个不停。朱美漫不经心地听着,望向奈津背上的婴儿。婴儿不知不觉间香甜的睡着了。朱美望着婴儿的睡脸,奈津也注意到了,“啊,终于睡着了,我让她躺下来就来。”说完折回屋子里。
  朱美感到困窘不知该怎么办。“让她躺下来就来”,意思是奈津打算再过来吧。那么我应该等她吗?就这样默默离去,的确也蛮奇怪的。
  而且连续两次出门节外生枝,朱美实在提不起劲去买东西了。原本采买这事就不急,他也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应付捡到的自杀者才离开家门,朱美心想干脆在这里和奈津站着聊聊再回去好了。
  不过奈津这个女人,无疑是那种会打乱朱美生活步调的人。
  朱美搬到这里三个多月了,但是每次一碰上奈津,都有种又麻又痒、难以形容的感觉。奈津非常亲切,而且处处关照朱美,可是该说她精明还是厚脸皮呢?朱美在不知不觉间为奈津操劳的情况然而比较多。当然,这是没什么打紧,但……
  只是以美朱来看,自己的生活步调确实被打乱了。不过最近却有点乐在其中。换言之,朱美肯定是喜欢这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共同点的邻家主妇吧——就在朱美胡思乱想之际,一派轻松的奈津再次走出玄关口。
  “让你久等了。”
  只看脸的话,奈津真的就像个小女孩。
  “朱美,重点是刚才那个男的,那个臭家伙,昨天跟今天都在那孩子刚好睡着的时候跑来。我忙的要死,那家伙知不知道对有孩子的母亲来说,婴儿睡着的时候有多宝贵啊……”
  奈津一出来就滔滔不绝。
  如果只听她年轻的口吻和声音,完全就是个小姑娘。
  一说到激动处,当地话就冒了出来,这也让人觉得可爱。可能是因为朱美是外地人,这个热心助人的聒噪邻居似乎刻意不在美朱面前讲当地方言。不过这与其说是顾虑到美朱可能听不懂,或许只是想装装高尚罢了。
  “……可是啊,最近很多呢。那时叫什么?新兴宗教吗?最近这阵子接二连三冒出来,听说有好几种。喏,这一带不是能清楚地看到富士山吗?会不会是这样缘故?我看绝对跟富士山脱不了干系,你不觉得吗?富士是日本第一名山嘛。”
  朱美苦笑。她心想:奈津说的宝贵时间这样浪费好吗?
  “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叫‘成仙道’。喏,天神原还是本宿那里,不是盖了一栋金碧辉煌、稀奇古怪的祠堂吗?”
  “我不晓得耶。”
  “很奇怪的一座祠堂,品位有够差。屋顶什么的放了一堆奇怪的装饰。你也去看看,有够好笑的。然后,刚才那个男的,就是那里的人。他的脖子上不是挂了一个圆圆的怪东西吗?就像这样,花纹像神社的太鼓、奇形怪状的……”
  朱美也看到了。那是个装饰品,约有手镜大小,上面有着黑与白的巴纹(注:巴纹是一种形似蝌蚪,或太极图单色边的图形,依数目不同,称一巴、双巴或三巴。这里的黑白两色巴纹,指的其实就是太极图案。)。看起来虽然陌生,却不是没见过,那个图样朱美曾经在哪里看过。
  “他要奈津姐信教吗?”
  “就是啊。”奈津撅起嘴巴。“我怎么可能加入那种怪宗教呢?我真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被那种怪宗教骗去。然后,朱美,成仙道好像有很多信徒。虽然不能大声说啦。”
  奈津扫视周围两三次,压死嗓音,身子前屈。“听说这一带也有不少,听说小林家就信了,大野家的阿婆也是,还有清水家。他们表面上虽然都装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是私底下竟然相信那种低俗的成仙道耶。”
  “成……鲜道?”
  字怎么写呢?
  “说是信那个的话,就可以长命百岁,活上一两百岁,真是胡说八道。喏,这一带的水不是很干净吗?所以他们会喝什么涌出来的泉水。可是那种东西,在家里喝不也一样吗?谁会特地去花钱去喝啊?”
  “才不喝咧、才不喝咧……”——奈津挥挥手。“听说三岛这一带蛮多据点的,真是没把人看在眼里。三岛已经有三岛大社了,我们家代代也是山王大人的氏子。像我曾祖母就很自豪,说她曾经在运白砂的队伍里担任照顾婆呢。”
  “运白砂?”
  朱美还不熟悉这块土地。所以虽然她不懂什么成仙道,但奈津说的山王大人,她也莫名不知所以。三岛大社她还知道,至于运白砂,就一头雾水了。
  朱美如此表面,奈津便将她栗子般的眼睛睁得更圆,说道:“就是祭典呀。你不知道吗?要从狩野川的河堤运石头过去,做成一个祭坛,然后一大群人排着队,把它搬到山王大人那里。听说以前的队伍就像诸侯出巡般盛大,那个时候不是从河边,而是从海边——就是千松原的海边,从那里搬石头过来。那里不都是石头吗?”
  “山王大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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