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讲话都还不大清楚呢。
小女孩冷冷地打量著他。“你几岁?”
“我十二岁啦。咱这团里面就属我年纪最大,所以才叫大师哥。不过,别的
师傅里也有大师哥,我只是我们师傅的大师哥。”他卖力地解释,却说得含含
糊糊,小脸忍不住有点发红。
十二岁,照理说应该是个少年了,但这人怎么看都还是个男孩的模样,个头
虽大,却拙得很,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用“憨厚”来形容还显得客气,老实
说就是笨,怎么看都显得很笨的一个人。
火红儿打心眼里瞧下起这家伙。看上去笨,问起话来笨,听他答话更显得笨
不可言。
小女孩冷哼一声。“你一定很笨。”
木长青惊奇地点点头。“我……我是不大……不大聪明。”
“那就是笨。”
“我爹娘说笨一点不打紧,最……最重要心地要好。”
他有点害羞地替自己辩解,脸还是红的,手足无措的模样,甚至不大敢抬起
来眼来直视她。
他从没见过这么……这么“精致”的女孩子。学校里的师姐师妹们个个都是
大手大脚,只有这个新来的小师妹不同凡响;小师妹可爱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很
久很久以前跟爹娘在市集上所见过的“搪瓷娃娃”,好美好美!爹娘说那是他
们赚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珍贵之物。
站在女孩的身后,他隐约可以看见女孩颈项间有块小小红印,模样像是火焰
一样的朱红色印记;他下由得有些犯傻,只愣愣地瞧著那火焰红印,越看越著
迷。
是因为那火焰般的红印,所以才取名叫“火红儿”吗?他傻傻地想着,却不
敢开口问,只这么怔怔地望着她好看的小脸,木长青便觉得开心、幸福得想笑。
“哼,笨人都这么说。”小女孩扬起娇艳可爱的小脸蛋,不屑地凝看著他,
小嘴不大满意地抿著。
木长青不想惹她生气。如果说他笨可以让她开心一点,那就让她说啊,只要
她不要抿著嘴不开心就成了。
“小……小师妹,你会不会扎马步?我教你,基本功很重要,师傅师叔们天
天要考。”
他说著,在女孩面前站定,双膝微屈往下蹲,一脸的认真,“刚开始很累,
可是蹲久了就好了。师傅说咱们练武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下盘要稳,别人一脚踢
过来也不能被踢倒——唉啊!”
小女孩绕到他身后,出其不意地往他膝盖关节处踹了一脚,他登时噗地往前
倒,整张脸平平整整跟地面来个大拥抱。
“这不就倒了?”
木长青痛得眼泪鼻涕直流,却还是傻笑著捣著睑。“我……我还练不到家…
…”
是因为笨,所以脾气好吗?
小女孩微微眯起眼睛命令地说道:“你站起来走两步让我瞧瞧。”
他不明就里,乖乖起身往前走。说真的,连走路都不怎么灵巧,走三步倒是
有两步是同手同脚。“这样走?”
小女孩什么话也没说,绕到他身后,趁著他脚跟抬起时算准了时间往他脚后
跟一踩!
咚地一声,木长青鞋跟被踩住,整个人又往地面笔直倒下,这次额头撞出了
一大块瘀血。
“疼……”
“你真的很笨。”火红儿摇摇头,下了结论。
木长青抬起脸,鼻血都喷出来了,那双眼睛却还是闪亮亮的没有半点怒意。
他居然笑了。
“你笑什么?!”见他笑,她反而真的生起气来。
“我是笨啊。不过你很聪明,有个聪明的师妹也是好的。”
“呆子!”火红儿气得不得了。明明对方比她高上整整一个头,她却怎么也
止不住自己的怒气,冲过去猛力将木长青推倒在地,然后没头没脑的痛殴了他
一顿。“呆子!呆子!”
木长青不知道小师妹为什么突然发起这么大的脾气,更下知道自己干嘛就是
不还手。别看小师妹拳头小小的,落在身上脸上还是很疼的。大概是因为师傅
告诫过他不准打架吧,嗯,大概是这样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有句成语是这么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 寒寒 ★“嗯,动作再快一点。”老者在一旁微
眯著眼睛指点,“手快,脚要更快。”
火红儿听著他的指令,不断让自己手上的动作更快更快更快!快得十根手指
都快打结,脚步也显得轻浮不定,她的睑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有点发青。
“不对,是‘快’,不是用力,用力下会让你更快。”老者的烟斗从她的手
中绕了一圈出去,动作轻灵得有如一条烟蛇。
“‘蛇手’为什么叫‘蛇手’?自然是动作要像蛇一样灵活快速,要让敌人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手、从什么地方出手才有赢的机会。你先休息一下,想想
师父的话再练过。”
“是。”
火红儿点点头。她的手俏悄地比划著动作,正思索著师父所说的话,突然另
外一边的木长青砰地一声又摔在地上,她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樱桃小嘴不屑
地抿了抿。真笨。
用一双熊腿想练成“鹤形”,实在很困难。
老者深深叹了口气,看著心爱的徒弟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完全不在意地拍
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完全不气馁地重新摆好架式。
木长青身强体壮,也很认真好学,但奇怪的是,就是无法开窍。他不但学得
比人慢,而且还笨拙迟钝,有时看起来真像是一头双脚被钉在地上的熊一样。
都练了四年了,别人十八般武艺老早学了一半,他却连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
没学成,结结实实应了“文不成武不就”这句话。
他学“蛇手”、“鹤形”这类轻巧的武功更是完全不行;但就算是学刚猛的
武功,进展也十分有限;明明是块璞玉,却无论怎么雕琢都无法让他发光。虽
然老者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眼光,但免不了总要叹息徒儿的进展实在太慢。都
十二岁啦,再这样下去,几时才能成器?
“我说师兄,让您那宝贝徒儿去练练日本相扑说不定大有前途。再不然练练
蒙古的摔角也挺不错。”一名蓄著小胡子、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走了
过来。
他是老者的师弟莫念,人称莫三先生,是学苑里最有名的先生。
老者的年纪跟莫念相差很多,他二师弟已经亡故,接著的三师弟年纪跟他相
差十多岁,以年龄来说,就算当他儿子也过得去了。
学苑里学生很多,但老师也很多。这间学苑的教学方式与众不同,跟古老年
代收学徒的方式很像;不同的先生,有不同的徒弟,但那些资质平庸的,便是
一大群一大群由师兄师姐们教导。代代相传的教学方式让资质好的学生很快便
出头,而资质平庸的学生除了靠命运的安排之外,几乎没有出人头地的—天。
老者姓辜,学苑里每个人都得尊称他一声“辜大师父”;他是这间学苑里年
纪最大的先生,六十年前学苑刚刚创立,他便存在了。这间学苑说穿了,便是
他们几个师兄弟跟著他们师傅所创立的;老师傅死后,学苑由他们中最年轻、
资质也最普通的小师弟接手经营,其他的师兄弟则继续留下来担任老师。辜老
不但年纪最大,辈份也最高,他是他们的大师兄。
一甲子以来,他们教出下少学生,真可谓桃李满天下;那些学生们各自依照
资质不同而从事不同的工作。
辜老的学生们通常也会变成“先生”,在各大武术学校任职的不少;后来另
外皈依佛门或在道教宗派任职的也不少。总之,他所教出来的学生多半中规中
矩,虽称不上名扬四海,但起码都还算是社会的中流砥柱。
有人说辜大师父佛缘深厚,所教出来的学生绝大多数与宗派脱不了关系,一
甲子以来证明的确是如此。
莫念所教出的学生则是光耀辉煌得许多。说他是这问学苑的“明星教师”也
不过分。他所教出的学生通常在军政界或者艺能界占有一席之地;又由于他们
本来就是采取师徒制,师兄师姐们通常会格外拉拔自己同系的师弟师妹,所以
更让莫三先生所教的学生出头机会更多一些。
“每人资质各不相同,长青是驽钝了些,学得慢也不打紧,他很用功,动能
补拙嘛。”
辜老一睑的微笑。当初选徒弟的时候,莫念就挑明了绝不肯教木长青此等
“庸才”;莫念总是选资质最好、骨骼上乘的孩子做徒弟;但所谓因材施教,
他这师弟就是不懂这道理。
“该种田的最多就是拖牛车。”莫三先生闲闲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跟在自
己身后最小的徒弟上前。“你去跟木师哥过几招,点到为止,明白吗?”
“唉唉,这是作啥?”辜老摇摇烟杆,表示不赞同。“我知道你教出来的徒
弟棒,没必要拿长青练招。”
“唷!师兄您这么说可就错啦,徒弟间彼此较量较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师
弟我怎么敢拿您的徒儿给我不成材的徒弟‘练招’。”
这边还说著,那边小男孩已经大步走到木长青面前抱拳为礼,同时大声说道
:“周武跟木师兄请教!”
木长青顿时不知所措。他来这间学苑虽然已经两年多了,但从来没跟人过过
招,每半年举行一次的考核比试也没参加过,这突如其来的“挑战”让他显得
慌张。他转向师父求援,却发现莫三师叔正以一种下怀好意的眼光打量著他。
名叫周武的小男孩完全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只见他屈身下弯,双臂夹紧,平
平地往前推出一拳。
木长青吓了一跳,但他什么动作也没有,那拳就笔直击中他胸口。
波地轻响,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拳头像是打在树干上,树干没动,出拳的人
倒是打疼了手。
小男孩立刻胀红了脸,他连连出拳,同时双腿以极快的速度踢出。
“看我的虎鹤双形!”
木长青这下抵挡不住了,师父教过的抵御方式他也全忘了,只得笨笨地抱住
头保护自己。虽然周武打得不疼,可也拳拳到肉,万一被打中了眼睛,还是会
受伤的。既然无法抵抗,那他不哼不吭不还手,只是抱著头应该也无妨吧?
“唉……师弟……”
“让开!”突然,火红儿娇嫩的声音响起,木长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
挡在他面前,只见她速度极快,一双小手翻出无数花招,看得周武眼睛都花了,
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火红儿趁机竖起双指往他眼前急攻!
“小娃娃不可!”莫三先生大喝一声,他手上一直把玩著的两颗铁球倏地往
火红儿的小手飞去!
铿锵脆响!辜大师父的木烟杆速度也很快,拦在铁球之前挡住了那破雨疾风
的去势。
莫三先生恼怒地骂道:“好恶毒的小女孩!只不过是过过招,你怎地下毒手
要弄瞎我的小徒弟?!”
火红儿看著地上躺著的铁球跟被打断的木烟杆,愤恨地瞪著莫三先生,竞理
直气壮地也学著他语气嚷:“好恶毒的老头子!只不过是过过招,你怎地下毒
手要弄断我的臂膀?!”
“你——”
“火红儿,不可对师叔无礼,快道歉。”辜老懒洋洋地来到他们跟前,惋惜
地看著烟杆,这可是跟了他数十年的老伙伴呢。
火红儿别开脸,当作没听到。
“师兄,您这徒儿年纪小小,气焰倒是不小——咦!”莫三先生突然一怔,
猛地探手,五根鹰爪般枯瘦的手指牢牢握住火红儿那张叛逆的小脸蛋左瞧右看,
越看越是心惊,越看眉头越紧!
这小女孩的眉目之间怎有股青紫?那妖艳的脸孔、那双燃著怒焰的灵动眸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师兄,这小孩……绝非善类。这孩子将来必是个祸害。
难道师兄真的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吗?”
“有吗?我这小徒儿虽然花儿似的娇艳可爱,但也还不至于倾国倾城,师弟
该不会也相信什么‘红颜祸水’那一套吧?”
“花儿似的娇艳可爱?!”莫三先生嗤道,“是艳如蛇蝎吧?师兄您真是老
眼昏花,人人都褒赞你佛缘深厚,没想到临老却收了这么个祸害。师兄——”
“火红儿不是什么祸害。”辜老拨开师弟的手,蹲下来凝视著小女孩。他们
所说的话她全听得清清楚楚,普通八岁的小孩也许听不懂,但眼前这个却是明
明白白的。
他牵著火红儿的小手,眼神温暖地笑了。“你我所见不同。这孩儿心底还有
一簇火苗,火苗虽小,但是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莫三先生骇笑,“师兄啊师兄,您也知道星星之
火足以燎原!放这么个祸害在咱们这里,将来要是引出了什么祸患又该怎么办
呢?”
“师弟言重了。我的徒儿我自有打算。”辜老舍起木烟杆,拍拍木长青的肩,
同时看著火红儿。
“打算?到时候您恐怕早已不在人间了吧,还说什么打算!”
“我不在人间,你总还在吧?”辜老微微笑了。“到时候你还会放过她吗?”
“养虎为患。”
“我师妹不是祸患!”木长青突然大声反驳。
而火红儿低低垂著头,泪水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著,绝不让懦弱
的泪水落下。她转身大步迈出习武堂,把头仰得高高的,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脸上的表情明白写著:祸患又怎么样?
就算她生来就是祸患,那又怎么样?!
第三章“唉啊,太太啊,您这孩子……您还是快快把这孩子送定吧。这孩子
虽然面相奇佳、骨骼出色,可是您看看她这双眼睛、这个印堂!还有还有!最
最糟糕的就是她颈子上这块印子。啧啧啧!这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星转世。
您把她留在身边,不但家宅不安,还会刑克父母,这孩子将来十成十是个祸害。”
母亲牵著她的手松开了,戒慎恐惧地低头望著自己的独生女——一个算命先
生这么说,可以认为那是江湖术亡的片面之词,不足为信;可是两个算命先生、
三个庙里的和尚……
“那……那该怎么办?有没有办法化解?”母亲张口结舌地问著这个她已经
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唉……没法子。我可不是什么跑江湖骗钱的郎中,是真真没法子。为了您
好,这孩子还是快快送走吧。”
她望著自己女儿的眼神是那么那么的恐惧,好像那不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好像那不是她一直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的宝贝,而是某种可怕可憎的魔怪。
火红儿很生气,她气急败坏地大声告诉母亲那些人都是骗子,他们根本是骗
她的;因为每次当母亲回过头,她便可以看到算命先生脸上的笑容,她可以清
楚看到笼罩在算命先生背后的那一大片黑暗——算命先生微微动著口唇无声地
笑著对她说:欢迎来归……欢迎来归……欢迎来归……我们等你很久很久了…
…
他们是故意的、故意的!
他们故意要拆散她的家庭,为著某些她还不能理解的理由,为著某种令她深
恶痛绝的理由。
可是母亲并没有听她说,母亲牵她手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每望著她的表情是
那么的恐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家里的人跟她越来越疏离……莫名其
妙的打破一只碗、摔破一方盘于、某人咳嗽了两声、某人跌破了脑袋,都成了
她的错。
是她的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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