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人总以为宫里的奴婢得看贵人们的脸色过日子,其实像她这样浮萍似得贵人,得看这些奴婢们的脸色过日子。
奴婢们巴结她,至少说明她这个主子一时半会还不会倒。小皇帝没厌弃她,摄政王也没有。
也是可笑,堂堂的妃嫔,能不能过上好日子,还得看一个外臣的脸色。
倒像是那个外臣才是正经皇帝似得!
别人拿那个外臣当皇帝,她可绝不。
小皇帝日子艰苦,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己既然成了陛下的妃子,就得时时刻刻把陛下的安危放在心头。
如今是陛下的要紧关头,不能出错。所以别人说的天花乱坠,她也老老实实待在住处,自己给自己关了“禁闭”,等闲不迈出大门一步。
便是陛下的赏赐来了,至多也只走到院子里跪下领赏,完了就又扭头回屋。
皇宫可是个会变戏法的地方,到处都是陷阱,踏错一步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上一回的教训还近在眼前,心有余悸。
她是宫里长大的人,宫里的这些把戏早就看透了看烂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给皇帝下毒手!
然而出了这么大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却是不了了之,又让她充分体会了一次皇宫里的“糊里糊涂”。
连这样的事都能糊里糊涂,不了了之,可见小皇帝的处境有多艰难。
往深处想,万一陛下真有个好歹……是不是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没了呢?
简直不敢想!
被糊里糊涂的又何止小皇帝,连带她这位和亲公主不也糊里糊涂的在这皇宫里当了一个多月的“黑人”。
她的婚事是小皇帝的姐姐玉容公主和皇后娘娘定下的,是写在议和的国书里的。然而到了这里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嫁给皇帝陛下,公主和皇后说了不算,国书写了也不算,得摄政王点头同意了才算。
摄政王这个头点得,那可是相当不容易。
王爷点了这个头,陛下那可是一路遭罪不止,陛下病了一场,哭了一场,连早朝都免了,如今可是连罪己诏都下了。
那逆臣就是要让全天下人亲眼看看,堂堂九五之尊向他赔罪。
想到那个腼腆的漂亮少年,喝杯花露都会脸红的孩子,被那样一个逆臣欺压折磨,她心里就一阵阵的抽痛不已。
这孩子,自己受了这样的苦,遭了那样的罪,却还惦记着她,怕她受委屈,第一时间就派人送了赏赐过来,为她正名,给她撑腰。
叫她怎么能不念她的好!
但愿这场婚事能平平安安的渡过,结了婚成了家,陛下就是大人了。
往后,摄政王就再不能那皇帝当小孩子糊弄!
然而,满目的喜气,满耳的道贺,都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总觉得,越是临近婚期,被压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下的暗潮就越来越汹涌。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就冒出一股脓水黑潮,溅人一身!
*
“什么?带发修行?为什么?”
末璃瞪着展万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摄政王别开头,眼皮翻起,两眼朝天,脸绷得紧紧的,干巴巴道。
“陛下莫不是已经忘了当日长生观山门前,那些为你死去的御林军将士英灵?大婚之后再过半月便是这些将士的周年祭,我已经着令祗垣寺负责此次祭奠。陛下难道不准备参加了?”
“这……这当然是要参加的!可参加祭奠,也不需要我出家吧。这我刚结婚就出家,跟天下人怎么交代的过去啊!”
“短期出家!”
“短期……”
“办完了祭奠法事,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陛下就可以还俗。然后等下一回……”
“怎么还有下一回!”
她真是越听越惊悚了。
展万钧不说话了。
一个沉默,一个瞪眼,过了一会,末璃仿佛是开悟了,噢了一声,伸手一拍脑门,又朝他一指。
“我说……你这是为了破坏我和公主的洞房花烛夜,是吧!”
展万钧依然不语,冷哼一声,表情十分不屑。
然而小皇帝已经兴奋的跳起来。
“展万钧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我和公主,我们能干啥?至于这样么!出家?你竟然让我出家!你这样做,公主岂不是颜面无存!”
摄政王猛然回头,恶狠狠瞪一眼。
“她颜面无存关我何事?你到心疼她!”
哎哟,这个醋坛子啊!她头疼的直摇头。
然而对方也是一肚子火,蹭蹭上前,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头面对面。
“你这无情无义的蠢蛋,我就算再小心眼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女流之辈较劲!我能为公主费这份心思?能让我费心的,只有你这蠢货!”
嘿,她这蠢货也是女流之辈啊,他还不是天天跟她较劲。
小心眼还不敢承认了!
“哼!说你蠢,还不认!我这是给你找借口,好让你免去那洞房花烛夜。公主要怨,就朝我来。终归是我这个不识相的碍了你们的好事,怨不到你头上。好人你来做,黑锅我来背。你竟然还怨我小心眼!到底是谁小心眼?总以为我要害人似得!”
这么说……倒也行哈。末璃顿时觉得有些心虚,讪讪一笑。
“好好,你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哪里敢当。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该是陛下您!”
“哟哟,就别揪着我的痛脚不放了。”
“我不是揪着你的痛脚不放,我是说真的!”
“哎?什么真的?”
“陛下您是真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菩萨转世呀。”
“啊?我?菩萨转世?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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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公主,你听我说!
这哪里能是闹!
摄政王这条龙虽还未乘风化雨,可说话也是一言九鼎。
他说末璃是菩萨转世,那就是准准的事。
“我好端端当人,怎么要去当神?吃饱了撑着?”
自然不是吃饱了撑着!摄政王做事从来就是有的放矢,没那闲工夫开玩笑作弄人。
把小皇帝拦腰抱起,他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跟善财童子抱着大鲤鱼似得把这大宝贝搂在怀里。
末璃挨在他大腿上,屁股底下垫着这两条结结实实的大腿,*,热烘烘,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她人小,又矮,平时看他不是踮脚就是仰头。唯有在他怀里,方可对面平视。
然而对方气势逼人,双目咄咄,又总叫她没法安心和他面对面。
就看了一会,已经脸热耳红,羞答答的低下头去。
这模样叫展万钧心里软不溜丢,浑身的劲都没法使出去。
要使出去了,光用两眼睛就能把她活活看死!
压着心头的火,忍着浑身的劲,他绷着筋骨,手臂看似放松,实则紧绷,松松将她环抱。
“我还没吃,陛下怎么就赖我撑着?三年一到,您是拍拍屁股就能走,可我怎么办?我上哪儿给他们找个皇帝去?”
末璃心想找什么呀,你自个上不就得了。转念一想,对啊。她是说走就走,一走了之。可这天下人定然要问,好端端的,怎么皇帝就没了?
是死是活,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可这跟她当菩萨有什么关系?
她一时愣住。
展万钧也不说,就深深看着。
小皇帝低着头自顾自思量,很快就想通了症结。
好么,还是以史为鉴啊!
前有长生子,后头再来一个菩萨转世,也是理所当然!
上位者被神化,自古有之。都说天子是真龙降世,天命所授,这也是一种神化。有时候神化之上还有神化,神化也不过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手段罢了。
神化一个人,一般有两个作用,恰好相反。
一种是为了显,一种是为了隐。
显自然是把平凡的人神格化,从而昭告天下,人尽皆知。
隐这是无限拔高,高得跳出世俗,不在五行,人人敬而远之。
不管是当年的太宗皇帝对长生子,还是今日的摄政王对她,神化都不是为了显,而是为了隐。
当年长生子已经是国师,神力通天,差一点点不对已经是功高震主。封无可封,只好封神。封了神,便是跳出世俗,彻底远离寻常老百姓。
都说要扎根群众,脱离群众就是死路一条。长生子成了高高在上的神,群众够不着她,她也不可屈尊降世。
一年两年,两年三年,时间一长,就成了观里的塑像,纸上的画影,嘴里的神仙,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自然也就无用,无忧,无妨了。
所以你看,太阳底下就没新鲜事。摄政王也不过是老瓶装新酒罢了。
她噢了一声,点点头。
“你是想让我出家修行,远离世俗。等我成了菩萨,自然就不必留在这尘世继续当皇帝,你对天下人也好有个交代!行,没问题。政权的过渡,能平平安安不流血,总是好的。”
一派通情达理,老气横秋之态。
她如此可人可爱,却叫展万钧心里无端生出埋怨。
她样样都懂,桩桩明理,丝毫不怨,可见真是铁了心要走。
摄政王生气了,就也不许别人好过,冷哼一声,又道。
“不独为了这个。”
诶?还有别的?
“你要用他,我不拦你。可我要做的,你也不能拦我。长生观盘踞鎏玥一百多年,已是风光至极。也该风水轮流转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不能不让我换人。”
哦哦哦!她顿时瞪眼。差点都忘了这茬!
“唉,只可惜我不能长留,无法为君效力!”她叹口气,不甚诚恳。
祁进再不好,可也扶持着末家王朝平平安安一百多年。这个国师他是当之无愧!若不是遇见了她,犯起神经病,长生子指不定还能继续当一百年好国师。
展万钧选她成神,她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便宜话他是一点也不想听,好在也从没指望他,何况他也没打算给自己再请一位“国师大人”。尊佛只是为了抑道,他可没兴趣再培养出一个能和朝廷抗争的宗教势力。
顶好佛道两家自我消磨,各自不成气候,那才好呢。
“不指望你!你还不如澄净有用!他上了折子,要重修祗垣寺的弥勒像。你说,你当这弥勒佛可好?”
“打住!”末璃差点跳起来,伸手掩住他的嘴。
“别在背后埋汰菩萨!你可收敛点吧!”
张嘴要她小手一口,展万钧是一点也不以为然。
“我看陛下这劲头倒是必能成佛。看来是与佛有缘,与道无缘!”
是是是!谁让她上了他的贼船,只好与道无缘咯。这时候了,还埋汰祁进。
小皇帝叹气!这老醋缸,就是个不敬鬼神,不惧天理的“大胆逆贼”。
*
造佛像还只是个提议,等到真造好又不知是什么时候。这远着的事,末璃就丢在脑后。
眼跟前紧接而来的便是她的大婚,虽只是娶一个妃,可到底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这紧张也紧张的不是滋味!结婚是大事,可身为新郎官,她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人生第一场婚事,竟然是和女人,说出去都没人信,而且没人性!
人家穿越都能捞到各色美男,轰轰烈烈爱一场,欢欢喜喜结个婚,再往后就高高兴兴生个娃。
她倒好,是水深火热爱一场,虚凤假凰结个婚,至于生娃……啊哈哈哈哈,别提了!又是一场伤心事!
毕竟不是娶皇后,不需动用国礼。这婚礼婚宴,都只在后宫里办。
红幔花灯,礼炮喜宴,自清心殿到永宁宫,俱是一派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之相。
皇帝的龙床只有皇后娘娘在大婚之日才能名正言顺的去躺,其他妃嫔,就是穷尽一辈子也没资格躺一回。所以大礼之后,小皇帝是屈尊到永宁宫去陪德妃过夜。
这过夜对末璃来说等同于上大刑!坐在永宁宫正殿丰泰殿的屏风前,屁股底下的软垫如同藏着一千根针,根根都扎在她的肉里,叫人坐立难安。
虽然摄政王已经为她出头,一肩揽下所有责难,以“为伤亡将士祈福陛下当带发修行七七四十九天”为由,强行令她戒色,躲过这一劫。
可她心里对公主的愧意,却是怎么也排解不了。
公主何辜!当日她为了脱身,为了达成自己“救万民于水火”的虚荣,就把一个女孩子的终身给误了。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也是女人,自然明白结婚嫁人对一个女人的重要。
尤其还是古代的女人,一生的幸福全系在这一生一次的婚姻之上。
若是嫁了别人,公主尚且还能和离,还能改嫁。可偏偏是嫁给了她?不仅要守活寡,而且这一守,只怕就是一辈子。
这太害人了!当初她就不该答应!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行!再晚也比不做强。她得想想办法,给公主找个出路。
末璃沉着脸低着眉,自顾自想着法子给公主找出路。
伺候的宫人太监看她一脸愁色,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就连走路做事,也是轻手轻脚,生怕惹出是非。
大礼之时,鼓乐齐鸣,礼炮轰轰,礼官唱礼,吉妇祈福,你来我往,倒也热闹。可等把两人送进这永宁宫,屏风里头和外头俱是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顿时就冷了场。
耶律公主乃是孤身入朝,别说亲戚就连个在家使唤的奴婢也没带。她一来就是主子,又是个严谨稳重的做派。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极有规矩,不敢嬉闹。
小皇帝在宫里也是孤家寡人,兄弟都让摄政王杀绝了,姐妹唯一剩下的一个也让她自个灭了,后宫老太妃似得似,活着的也不敢闹腾。外头亲戚便是有乐意凑趣的,摄政王那张拉长的黑脸摆着,谁敢上来找死?
好这一场婚礼,不管是男方的亲戚还是女方的亲戚,全都一个没有。
没人闹,大礼一完,可不就是小两口对脸。结果这两还一里一外,干坐。
真叫旁边伺候的人,尴尬死!
偏偏又是这样尊贵的身份,无人能上前说句话劝一劝。
怎么劝?别看这里一里一外就坐着小两口。这中间看不见的,可指不定还夹着多少人,多少事。
整整两个国家呢,你说烦人不烦人!
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晚饭倒是没错过,摄政王到点就打发人过来提醒,生怕小皇帝不知轻重,自己把自己饿着。
末璃自己吃了自然也不能忘了公主,按理她该和她一起吃,可她又不敢。
一直坐到上灯时分,屁股都坐麻了。这才痛定思痛,起身往里走。
屏风后面是一道六角门,过了门往右,便是公主的寝室。
丰泰殿外头瞧着就不大,中间明堂,右边书房,左边寝室。寝室又隔成里外两间,到最里摆着架子床的地方,就只是窄窄长长的一条。
宽度也就摆下一张床的宽,一头摆着架子床,一头摆着罗汉床,当中是张小圆桌,靠墙摆着条案。
她一进屋就看到案上摆着的绣屏,绣的是麒麟送子,脸上不由讪讪的。
一扭头就看见公主端正笔直的坐在床边,低着头,沉甸甸的凤冠还套在头上,二十四道长长的珍珠流苏将脸庞遮住。
地上铺着红毡,脚踩在上面软软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可自打小皇帝的身影在屋子里出现,耶律公主就心有灵犀。
对方在外间干坐到现在,她是知道的。但心里不怨,反而替她心疼。
虽然陛下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