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住,又哪里还会是她?何况,我要的和你要的,本就不同!”
不同?展万钧不解。爱她,要她,留住她,这有什么不同?
“哪儿不同?你想说,你的爱是奉献?我的爱是索取?”
王爷也不傻。
然而祁进摇摇头。
“爱都是自私的。付出了都想要回报,而且付出越多,想要索取的回报就越大。但我要的,不是你要的。所以,我们压根就没有合作的基础。”
“你想要什么?她走了,你能得到什么?”
然而和末璃的情况一样,每每问道这一处,长生子就含笑不语,避而不答了。
可摄政王不是小皇帝,没那么谦虚懂道理。
“你想要这个天下?你想让我为爱痴狂,败于你手?”
对方仍是不语,但神色越发嘲弄和不屑起来。
展万钧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若是想要天下,长生子何须等到现在。而若是为爱痴狂就会输,那他就不是展万钧。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真的不能合作?”
祁进摇摇头。
“她必须走,你留不住,我不想留!”
“若是我一定要留呢?”
他仍是轻轻摇头,目光慈悲而无情。
“你留不住。”
“为什么!”他震怒,大吼。
“为什么?当初那人也问过,也留过。但结果呢?”长生子轻轻一笑,缓缓摇头。
“当初?谁?他做了什么?”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谁与你无关。他做了很多错事,他也想留住。但最后却是错误可错,只把人推得更远。最终,还是留不住。”
“他做了什么?”
“你想做,而尚未做的。”
展万钧愣住,心中震动。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天下,从来没有新鲜事。越活得久,越是如此。”
展万钧沉默不语。
若非无可奈何,他也绝不会来祁进跟前自取其辱。然而祁进却没有辱他,甚至算得上好言好语,理性沟通。然而他说的越多,他的心就越糊涂。糊涂之中又有一线光明,可这光明太细,想要抓住,谈何容易。
若是留不住……那岂不是要生生剜心挖肺,把自己的一部分割舍。
可若是强留……他仰头,看向站在树枝上默默看月看天但其实什么都没看的长生子。
他说,留不住的。
他该信吗?依着心,不信!鸟儿会飞,活人会跑,但若折掉翅膀,砍掉双腿,怎么飞?怎么跑?
可他也懂,人留住了,心却会越推越远。
但留下一部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
可他也明白,人也留不住。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长生子,他不想留,他要她走。
所以,他的胜算太少。
便是拼尽天下,也许也留不住她。
想到此处,展万钧傲然的脊梁微微弯曲。肩头似被千斤万钧压着,就要支撑不住。
许是他的神色太悲苦,表情太沮丧,姿态太颓然,取悦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于是神明从天而降,落到他跟前。
他仰头,后退一步,目光警惕,眼中仍有火光在烧。
还是不死心!
祁进哼笑一声,伸手一抬。
他顿觉双手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起。
长生子之所以被称为神仙,终归还是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本事。
对方长袖一舞,他掌中就多了一抔清水。
展万钧愣一下,下意识的并拢手指,托着这抔清水。清水滴滴答答的从指缝渗出,越来越少。
他皱眉,不解。
祁进伸手如抓,一把握紧他的双手,合拢。
掌心里的清水瞬间就被全被挤出去,泼洒在地上。
再次摊开手掌,只留下一手的潮湿。
做什么?
祁进长叹一口气。
“她就像这水,你就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捧着,她也会流失,何况你用力去抓。只会,失去的更快!”
展万钧皱眉,把双手握紧。
“若她是水,那就应该用瓶子装起来。”
祁进哼哼一笑,回转身用力一挥手,指着身后巍峨堂皇的长生观道。
“这个瓶子如何?”
展万钧愣住,抬头看去。
“依然留不住!”
长生观……是一个装水的瓶子?用瓶子装着也没用?
这一挥手,祁进仿佛是用力过度,脸上竟露出倦色。垂着眼皮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山门走去。
“那该怎么办?”展万钧急了,追问。
祁进伸手指了指夜空,随即双脚轻轻一踮,抻开双臂翩然飞起,如同白鹤一般,振翅而去。
见他要走,展万钧追上去几步,但终究被高高的围墙,紧闭的山门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飞入黑暗,隐而不见。
他低头,摊手,看掌心的潮湿。因为握得紧,手心里的最后一点水都被捂热,一摊开,争先恐后的消散。
夜风拂过,就连这点潮湿也留不住,很快就干了。
水干了,消失了,去了哪里?
他抬起头,看天。
身后,柳傲君带着人慢慢探出头,焦急而又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王爷叫他们下山跟庞将军待在一起,他下去了,但很快又上来。
怎么能放心让王爷一个人和长生子待在一块!但王爷的事,他作为一个下属也不敢偷听。所以远远的站在石阶上等候,随时待命。
山风偶尔会把只言片语吹过来,零零碎碎,凑不成完整的话语。只依稀觉得,两人再说跟水有关的话题。
这是什么?很重要吗?难道是江南水利?
等到上面安静了好一会,他才带着人上来,但仍不敢靠近,就远远看着。
直到摄政王自己转身,大步而来。
“下山,回城!”
展万钧大步流星,一刻不停,越过他就直接拾阶而下。
“是!”柳傲君应了一声,连忙跟上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祁进的身影自幽暗中显出,轻轻一挥广袖。身后黑漆漆的长生观便渐渐绽放光明,一盏盏掂量的灯笼被一一挂起。不多时,这巍峨的山门就恢复了往日的灯火通明,富丽堂皇。
然而身后的灿烂吸引不了他的目光,森然冷淡的神明仍旧看着天空里朦胧的弯月。
“如果他不犯错,你会如何?”在清风里他轻声问。
清风拂过,并不回答,只是急急的自山头而下,向远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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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表示:骚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第二百章 在爱情里人人都是自私鬼!
摄政王一行的还未到城门前,就早已经有飞骑赶在前头报信。城门官接过信符,便转身朝城头招手。
“快开门!快开门!”
城门里士兵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驱赶拉轴的马匹,在吱吱嘎嘎的声响里,沉重的城门缓缓升起。而往里去,也有专人推动木质的门板把沿途的大门一一打开。
如此一来,待到展万钧一行赶到,便可片刻不停,飞马直接入京。
果然,不多时,驾驾的呼喝声传来,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城门官翘首望了望,转身撒腿躲到角落。
顷刻间,八匹飞奔的快马就到了跟前,风驰电掣一般呼啸而过。
这一路扬起的尘土把马匹都笼罩住,在缭绕的烟尘中,城门官都来不及看清马上到底坐着谁?哪一个才是摄政王?
管他是哪一个呢!
横竖王爷高高在上,与他们这些守城门的小兵有什么相干。
眯着眼呸呸往地上吐了两口带尘土的唾沫,没等扬起的尘土落下,城门官就又跑出去招手大吼。
“把门关上,关上!”
城墙里四匹马拉着木轴嘎嘎的转动,焊着钢条,实木桩子垒砌,布满铜钉的大门又缓缓的落下。最终咚的一声,到底,震得的人心都跟着抖了抖。
这一路自京城城门到皇城城门都大敞开,好让摄政王的飞骑一路畅通无阻,从城外直接骑马到内廷宫室。
展万钧可以如此,但柳傲君还是老老实实停在了皇城门口,目送王爷飞马入宫。
亲随们一直跟他到金光门,也停住了。
再往里,便是内廷,就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
只有展万钧一个人,一匹马,头也不回,一路策马到清心殿台阶下。这才用力一拽手中的缰绳,骏马挺空而起,长啸一声,双蹄顿地,停住了。
未等他下马,立刻有护卫的御林军和廊下伺候的小太监上前。
一个牵马,一个躬身。
“拜见王爷。”
展万钧一句话也没说,翻身下马,把手里的鞭子往御林军侍卫怀里一扔,撩起衣摆就快步走上台阶。
小太监立刻跟上。
他走得快,顷刻间就到了廊下。
廊下侍立的宫人立刻屈膝低头行礼。
他依旧一眼不看,直接跨门而去,走进了清心殿。
*
清心殿内殿,后半夜值夜的是李蔷。
她正坐在屏风外的绣墩上,用手支着下巴打盹。迷迷糊糊之间,就觉得面前呼的一下什么东西过去了。
精神一振,猛然睁眼抬头,只看到一抹高大的背影越过屏风往里去了。
是摄政王!
李蔷立刻惊醒,蹭得站起身,也转身要往里。
“出去!”
还没跨过屏风,里面就扔出两个冷冷的字,砸在她头上。她立刻被冻住,脚步再也迈不出去。
若是换了宝盒,此刻恐怕还会往里走。可李蔷不是宝盒,所以她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回到绣墩前,又颓然坐下。
王爷夜闯宫室,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他来,都会把伺候的人赶出去。能在里面伺候的,除了宝盒就只有李得胜。
她还排不上号!
这种时候,宝盒姐姐总是皱着眉沉着脸,唉声叹气。
王爷的这种行为,是大逆不道,是犯上作乱,她懂。
小皇帝一天比一天长大,对摄政王来说,就是个越来越大的威胁。
所以王爷对陛下不好,那是天经地义。但是……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屏风。
里面点着灯,虽不亮但也不暗。硕大的屏风上,能够看到各种倒影。柜子,架子,铜灯,衣架。当然,还有王爷那一抹异常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时候了。
她在里面伺候过,自然知道依着这个样子,摄政王此刻是直挺挺的站在龙床前的脚踏上,看着小皇帝。
陛下有什么好看的?以至于他要看这么久?
陛下当然是好看的!只是……
她双手握紧,忐忑不安。
宝盒姐姐总说王爷对陛下不好,但她觉得也没那么坏,当然也没那么好。毕竟……王爷看着陛下的样子,实在不像忠臣贤良。
但不像忠臣贤良,又该像什么呢?
每每想到此处,她的心就说不出的别扭。因为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若是一旦出口,那边是不仅把陛下侮辱,把王爷侮辱,连带自己都没脸了。
可是……
她起身,扭头,看着屏风。
屏风上的身影缓缓落下,不一会就矮了一截,又一会索性直接……没了!
咬了咬嘴唇,李蔷一扭头朝门外而去。
她得去把宝盒姐叫过来!
*
末璃睡前吃了一副安神的药,郭胜义开的,十分灵验。故而此刻睡得沉,即便展万钧在床头站了许久,看了许久,又屈膝坐下,甚至翻身而上,她也没被惊醒。
然而对方身上的凉意和尘土气息,乃至于几欲满溢的渴求痴恋,却冲破层层睡意的阻隔,一步步侵入到她的梦境之中。
被团团围绕,紧紧裹缠,她皱起眉,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呻吟。
展万钧伸手,用指腹轻轻揉她的眉心,想要揉开她的愁思和苦恼。
她愁什么,思什么,苦什么,恼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就算以前不知道,此刻也都该知道了。
可他的愁,他的思,他的苦,他的恼,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而且也没兴趣知道!
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心思!大到天下连同他都装进去,也填不满。
她还要装下一整个天,甚至天外,那个他一无所知,也无从可去之处!
手指从眉心顺着眉毛抚到眼角,眼角还有一点微红。
宫里的药膏好,他临走之前,她的眼皮眼圈都是红的,肿的,如同一条水泡眼的金鱼一般。但此刻,却也见不到多少痕迹了。
兴许,这刻骨铭心,痛彻心扉,轰轰烈烈,荒诞不羁,史无前例的爱情,在若干年以后,留在他心里的痕迹也就如同这微微一点红。
几乎就看不见!。
可这该是多久以后呢?
他心里没底!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他不知道!
然而再痛,再苦,再难,他仍不想忘了她。
也不想被她遗忘!
所以……他低头,俯身,沉甸甸的头颅落在她稚嫩的肩头,压在她怦然跳动的心口。
这一份情,太沉,太重,太浓,把末璃自沉睡之中生生压醒。
“嗯?”她哼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眯开一条缝。
手落下,触及到他毛茸茸的脑袋。吸一口气,就嗅了满鼻子的苍凉和土腥。
他出去过了?这味道闻起来,像是去了城外。
现在是什么时候?
屋子里还点着灯,还是夜里。他夜里到城外干嘛?
脑子里全是疑问,但一句也没问出口。只是顺着他的发髻摸到后脑勺,又顺着脖子抚摸过他的背脊,像给一只大猫捋毛。
展万钧闭着眼,把自己往她怀里靠,丝毫不顾他一百六十斤的分量压在她九十斤都不到的小身板上,可能会把对方活活压扁。
末璃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压力,默默忍受那来自肌肉骨骼甚至内脏的哀嚎。
有时候,爱意仿佛是需要通过彼此折磨所带来的痛苦,才能更直观的表达出来,让对方深刻感受。
毕竟,爱情的阴暗面,就如同它的光明面一样大,一样深。
呼吸她脖颈间的幽香,一点一滴的填满自己的身心。展万钧仿佛是鼓起了一点继续前进的动力和勇气,抬起头。
背着光,他面目隐在黑暗之中,双眼闪闪发光。
末璃此刻已经清醒了,小口的呼吸,撅嘴看着他,有些疑惑。
他也看着她。
“陛下爱我吗?”
她点点头,目光丝毫没有躲避。
“一定要走吗?”
她又是点点头。
“无论我做什么,都留不住你吗?”
这一回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他的双眼流出浓浓的哀愁和为难之色。
所以说留下就是为难她咯!
他叹息,伸手握住她的手,五根手指都插进去,和她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那么,请陛下给我一个孩子吧。”
“诶?”
“留个念想。让你不能忘了我,也让我无法忘记你!”
他说!
*
对此末璃没有回答。
展万钧也没有逼她回答。
这是个挺严肃的问题,值得他的陛下深思熟虑,郑重回复。
他可以等,也愿意等,但是,她必须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可以,或者不可以!
然后,他在依照她的回答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成佛还是成魔,就看她的回答了。
末璃自然也明白自己这个回答有多重要,但是……她真的被震惊了,好么!
孩,孩子!她连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喂!怎么就到了该考虑生孩子的地步了?
以及爱情和生孩子有什么必然联系?哦对,孩子是父母爱的结晶。但是,她也没指望她和他的恋情开花结果啊。
当然,开花是已经开花了。但结果……
她是万万没想过!
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