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常侍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夏云桦竟然用心至此。
说了这么些话,夏云桦咳嗽了两声,嘴唇有些干燥。
“大王,你先躺下来!”
夏云桦一动,却是咳嗽得越厉害,她抓住了蹇常侍有些干瘪枯老的手,哀求道:“蹇叔,保护好涅儿,好么?”
蹇常侍心中酸楚,眼角不觉得留下了一滴眼泪。他拍了拍夏云桦的手,安慰着,“大王放心,老奴一定拼死保护太女殿下,不让她受委屈。”
“那我就放心了!”
杨府。
“少主,黄家的罚金已经送到了府上。”
看着箱子里明晃晃的银子,夏宫涅趴到箱子口,嘴角的口水差点流了出来。
她小跑向了坐在榻上的杨羡,拉着他的手,撒娇道:“相父,我们现在就分钱好不好?”
“殿下乖,你先去睡觉,明天起来再说。”
夏宫涅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那箱银子,似乎害怕她明早一觉起来,这些银子就不翼而飞了。她有些小委屈,不过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大魔王也是有可爱的一面的。
“那好吧!”
杨羡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一颗糖果,向上一抛。夏宫涅像只小猫一样,用嘴接住了糖果,嚼了嚼,一脸满意。
杨纯看着夏宫涅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说道:“少主,近来你四处树敌。臣担心,这恐怕对少主不利啊!”
杨羡大笑,杨纯的老脸上却满是疑惑。
“纯爷,你可知道王宫中蹇常侍?”
“那个老家伙?”杨纯当年随着杨忠入蜀,和夏氏的内官打过些交道,对那位蹇常侍有些印象,最后给了一个赞语,“有点本事!”
能够让杨纯这位大宗师给出如此评语,想来那位蹇常侍身手也是不凡。
“大王病重,却让那位蹇常侍为夏宫涅打造了一副餐具!”
“餐具?”
杨纯有些不解地说道。
“金碗玉匙象牙箸!”
“大王此举怎么像。。。”
杨纯说到此处,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像一个土财主是吧!”
杨羡却是没有什么忌讳,径直地说了出来。
“帝王相传,先辈总得给后辈留下些什么?或是警世之言,或是治国秘术。可咋们这位大王,却是直接送了一套餐具。纯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杨纯一时塞言,他很明白,或许平常人以富贵为终身追求目标,可是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求富贵却不是什么好事。或许用胸无大志,昏昧不休来形容更合适。若是被史家记上一笔,更是贻笑千古的丑事。
“人人皆说蜀王昏昧。可是依我看,咋们这位大王却是聪明得紧,甚至将自己女儿的退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将我绑上了战船,挡在前面,免得那些世家大族谋害幼王。他日若是梁军伐蜀,夏氏也大可以借那些世家大族之力,将我推出去,献媚桓氏。反正到最后,夏宫涅依然会富贵终身。”
“少主,那我们怎么办?”杨纯是杨羡的家臣,对于夏氏并没有忠心二字可言。
杨羡一笑,笑容幽森。
“天下皆可降桓氏,唯我杨羡不能。可既然将我绑上了这条船,那么就不是她想下就能够下得了的!”
第九章 快刀难御()
夏云桦终究还是没有熬过永和三年的冬天。时值岁末,本是快到辞旧迎新的喜庆时节,夏云桦的崩逝却为益州大地蒙上了一层哀色。
伴随着旧王驾崩,夏宫涅登上蜀国的舞台,正式展现在了天下人的面前,成为了益州之主。
一个不满十岁的蜀王,不仅会成为敌国觊觎的对象,甚至就是益州本土的各方势力,也是各怀心思。若是细较,当年夏云桦入蜀时的处境和今日的夏宫涅其实差不多,都是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强豪虎视。
只是不同的是,当年的夏云桦虽然年幼,可是周围却有一大票忠于夏氏的老臣。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夏云桦才能够在这益州之地站稳脚跟。
只是三十年一晃而过,这些老臣逐个死去,夏氏百年的余泽也凋零殆尽。
夏宫涅的处境要比她的母亲危险许多,只是她本人却没有什么感觉。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也没有落下。
“大王,天降祥瑞啊!”
朝会之上,杨羡一脸喜意,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在做戏。
“相父说的是什么祥瑞?”
“西南土夷于冰河之中捕获了一条纯金色的鲤鱼。”
鲤鱼跃龙门,金鲤在传说中有龙的象征。
随着杨羡话语落下,周围的朝臣都是一脸的疑惑,尤其是治中从事李必,双眉都快拧成川了。
这个小子又想要做什么?
朝会之上,曾经被杨羡坑过的世家大族的族长心中不约而同的泛起了这个疑问。
历来新王登基,各地总会有一些祥瑞上报,以示新朝气象。或邀功,或请赏,这些祥瑞,真假难辨。殿上的朝臣都是读书明理之人,所见所闻比一般的百姓都要广得多,自然不会轻信这些神鬼之说。只要不是造假太严重的,他们这些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是图个彩头。
可是上报这个彩头的却是一国丞相,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比其他好大喜功的君王,夏宫涅对这方面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继承了夏氏先辈优良的昏君基因,在她幼小的字典里,早已经被钱和美食占据了,实在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大王!祥瑞已经在运往王都的路上,不日便可到达弦城。臣建议应在弦城择一地,选派将领领兵供奉祥瑞。”
杨羡说到这里,李必的心开始一揪。他终于明白,杨羡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分兵权!
益州久无战事,士兵军纪松弛,兵力分散。除了各地的郡兵之外,益州主要的兵力都集中在弦城。王宫的禁卫,世家大族手中的家兵,剩下的便是维护弦城治安的青羽卫。
宫中的禁卫,历来都是夏氏一族的心腹担任。这一点,是夏云桦和世家大族之间形成的默契。宫中的事,世家大族插手不得。
而杨羡的目的便是那被李家视为家兵的三千青羽卫。李氏经营良久,李必更是视青羽卫为禁脔,容不得他人染指。
李必看了一眼正在上奏的杨羡,暗道这小子真是诡计多端。守卫祥瑞只是个名头,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从他手中分得兵马。
“按相父的意思去办吧!”
夏宫涅摆了摆小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所有的朝臣都沉默了,尤其是李张严黄四大世家的族长,更是脸露愤色。
杨氏一族当年跟随夏云桦入蜀,在益州一众世家大族的眼中,乃是外来者,有着天生的隔阂。以往夏云桦虽然昏昧,但是平衡却是做得很好。
而现在的夏宫涅,对于杨羡的要求,基本上都是予取予求。长此以往,他们这些人在杨羡手中还哪里有活路?
夏宫涅虽然只是一个幼子,这些世家大族的族长不会将其放在眼中。他们看得清天下大势,知道在梁军的攻势下,这蜀国早晚得亡。
可是,只要夏宫涅还在这王位上一天,或者说,只要那位坐镇神都的大周女帝一日不逊位。他夏氏便是天下正统,他们都是臣子。
身为臣子,君王,却是他们万万动不得的。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君臣之纲,即是天子御下之本,也是臣子立身之根。天子可以是坐镇中枢,统御四海的掌权者,也可以是别人手中的利器。
关键是,那个执掌利器的人究竟是谁?
桓武挟天子以令诸侯,杨羡小儿,你今日也想要效仿梁侯故技么?
“启奏大王,青羽卫顾中郎将素来稳重,可担任此重任。”
李必走出了朝班,站在了杨羡的身侧后,抢先一步,说道。他掐的时间很准,恰好在夏宫涅快要不耐烦的顶点。
李必手下家臣虽众,可是除了这位顾中郎将,却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在杨羡手中抢下这个职位。
“那就这样吧!散朝了散朝了!我还要去相父家吃饭呢!”
“……”
大殿到宫门之间的长道上,人群稀疏。顾中郎将快步走到了李必的身后,轻声的打着招呼。
“李大人!”
“顾中郎将,今日你也看到了。杨羡咄咄逼人,老夫好不容易恳请大王,才堪堪保住了你手中的兵权。”
“卑职在这里谢过李大人了!”
顾中郎将是李必的亲信,虽然有些好色,但是本事还是有的。也正因此,李必才将这个重要位置交给了他。
“总之,小心一些。我担心,杨羡不会就此罢手的。”
“卑职明白了!”
夕阳西下。
当所有的人都出了蜀王宫,正殿到宫门的长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蹇常侍站在偏殿外的檐廊下,看着天际云流涌动,耳边忽然涌入了一阵清亮的声音。
蜀王宫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么言行无状,除了座宫殿的主人。
“相父相父,我们今晚吃什么?”
“鲤鱼汤吧!”
“人家不爱吃鱼!”
“爱吃不吃!”
夏宫涅想要耍脾气,小腿一蹬,懒着不准备走了。她气呼呼的,脸上就差写着:我很生气,快来哄我。
只是杨羡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眼看着杨羡越走越远,夏宫涅又舔着笑脸,小跑了过去,拉着杨羡的袖子,撒着娇。
“相父,相父!人家想了想,其实鲤鱼汤也不错啦!”
漫漫长道之上,一大一小,一臣一君相伴而行。说是君臣,其实更像是父女。更准确的说,像是主人和他的宠物。
蹇常侍皱起了眉头。杨羡本是一把刀,一把打压益州世家大族的快刀。
只是现在看来,杨羡已经有些超出他们当初的预想了。
第十章 大义凛然()
当光明被黑夜隔绝,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万物复归于寂静。
李府,后院。数九隆冬,万物萧瑟。
夜风吹来,带着彻骨的寒气。李必身披大氅,站在后院花园之中。
“老爷,夜深了,回屋将歇吧!”
李府的管家走近,劝道。李必平常很喜欢赏月寄情,吃茶观景。只是今夜月光暗淡,花园之中,更是只有野草低伏。他不明白,李必在这里看什么?
“老夫睡不着。”
“老爷可是为了那祥瑞的事情?”
管家欲言又止,李必回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
“你想要说什么?”
“顾中郎将今夜又宿在了柳巷之中。老奴是怕,杨羡小儿又会借机生事。”
“顾怀那个混蛋,整日的寻花问柳。平常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无女不欢,这样下去,他迟早得死在女人肚皮上。要不是老夫身边着实没有领兵之人,也不会让他在青羽卫中郎将的任上待这么久。”
李府的管家低下了头。他有些不明白了,既然自己的老爷对这位顾中郎将的德行一清二楚,这么紧要的时候,又怎么会不防范呢?
“老爷,我们不得不防啊?”
李必舒了口气,双手负后。
“你以为老夫不知道杨羡这小儿的歹意么?他身边有什么人我一清二楚。杨纯这老怪物教出来的,领兵作战行,但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哼!杨羡若是敢动手,那正好给了我机会。到时候我将他的鹰犬一网打尽,朝堂之上,我倒要看看这小二怎么兴风作浪!”
李必听着墙外风声,等待着。
喧嚣,这不属于黑夜的词语,却在弦城的夜晚开始上演。
当青羽卫的顾中郎将从宿醉中清醒的时候,他的眼前,正站着四五个衣着狼狈的侍卫。
“你们不在玉液池守着那鸟鱼,跑我这里干嘛?”
身旁温香暖玉,美人在怀,窗外灯火通明,莺莺燕燕不绝。顾中郎将很是惬意地抚摸着身旁撒娇的女子,脸上露出了猥亵般的笑意。
“大人,不好了!那鱼,不,祥瑞被人盗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本是半梦半醒的顾中郎将一把将身旁的女子推了开来,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大人,祥瑞被人盗了!”
“不可能!我派了五百青羽卫去守卫那鸟鱼。五百啊!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顾中郎将一脚踢在前来报信的侍卫脸上,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与无措。
“大人,来人对我们的巡逻路线,兵力分布,明哨暗哨一清二楚。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兄弟们去追,对方却早有准备。我们不少兄弟都被对方的方术所伤,大人您看!”
顾中郎将看向了自己手下士兵被烧穿了的皮甲,上面的伤口他十分熟悉。
“白离火,东阳教!”
“还有一件事情!大人,我们追捕那伙盗贼的时候,有另一股人马也在帮我们。可是他们最后也没能够抵挡住,死伤了好几个!”
“另一伙人?”
顾中郎将一脸懵逼,这另一伙人是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
夜晚变得更加喧嚣,整个弦城都因为这场骚乱而震动。
城南小院。
“给你!”
叶青青将一个鱼篓抛给了杨府的家将杨平,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满。她本是一教之主,却做起了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家主公让我多谢教主。”
杨平持枪,身后则跟着五个家兵。此刻与叶青青和她身后的东阳教徒碰面,剑拔弩张。
“不用!我只是还了杨羡的人情。从此之后,我与他之间,已经两清。他日再见,我亦会取他性命。”
“你敢!”
杨平身后的家兵拔出了腰间佩刀,却被杨平按了下来。
“教主,这间小宅乃是主公准备。你们可暂时在此栖身。三日之后,你们便能够安全离开,弦城。在此之前,教主若是回心转意,愿与主公合作,可告知这座小宅的仆妇。告辞!”
杨平等人想要离开,却被叶青青拦了下来。
“杨羡当真不怕我将他的计划告知李必?”
“今夜喧嚣,教主难道没有察觉到,李必的人马早已经入局么?”
叶青青一时无语,却听得杨平继续说着。
“何况天下又有谁会相信,承天道余孽会帮我主的忙呢?李必知道了又如何?他知道了,这口气他也得自己生咽下去。”
叶青青被杨羡指示,本是不甘。她处处找着杨羡的短处,想要在面子上扳回一城。可是到最后,她却发现,她拿杨羡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蜀王呢?夏氏若是知道杨羡这么肆意构陷大臣,杨羡就不怕他项上人头不保么?”
黑夜之中,一时寂静。
这个问题,说实话,杨平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
当一大盆撒着葱花冒着香油的鲤鱼汤端到夏宫涅的面前时,她的眼睛是雪亮的,口水是横流的。
夏宫涅本是不喜欢吃鱼,可是这几天连续吃了好几盆的鱼汤,口味早就被杨羡改了过来。
“相父,今夜的鱼汤为何如此鲜美?”
夏宫涅小嘴凑在她的小金碗边,吸啜着汤水,一双大眼睛却是看向了杨羡,问道。
“因为食材不同啊!”
“那是什么食材呢?”
“西南金鲤!”
“这食材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夏宫涅摸了摸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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