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检一言,在场三人都是面色大变。
“羊老大人,此话何曾说起?父侯南征北战十数年,功勋着著,诸臣劝进,尚不敢有僭越大位之心,何况是我?”
桓磬看似谦逊,然而一言一语之中却不是在反对,更像是想要让羊检找一个理由,一个让他能够继承大位的理由。
“便因为主公名微德薄,一无军功,二无才名,无论文韬武略都不如先主公,所以才必须登基为帝。”
羊检并没有说什么虚词,而是直接说出了桓磬的不足。
“羊老大人请说下去。”
看得出,桓磬没有发怒,而是很虚心的在请教。
“如今我大梁各地的将士,都是先主公一手带出来的。主公于他们并无半点恩德,又如何让他们效死?可以梁侯之名,主公又何以对他们加官进爵,以示荣辱?”
羊检顿了顿,看向了一旁,桓仲与桓恭两人也在听着。
“再者,天下人都知道蜀王夏宫涅乃是皇储。若是天子驾崩,那么皇位便是夏宫涅的了。难道到时主公与我等还要赶赴弦城,拜见新帝么?”
“可天子仁德,亦无大过。若要她禅位,是否人心不服?”
桓磬的脸上有些为难,这才是他最为担忧的。桓磬想要登基,然而也得顾虑世人的评价,否则,脸上不好看。
“周道陵迟,大梁代周而立乃是顺应人心大势,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主公不必忧虑,老臣愿意亲往桐宫,劝说陛下。”
这种事情,便是桓仲与桓恭也不愿意为,毕竟不管说得多么好听,逼天子逊位都是逆臣所为,却没有想到羊检主动揽在了身上。
“那么便有劳羊老大人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人间烟火()
桐宫萧索,偌大的宫殿之中只留下了百余人。
这些内侍乃是夏氏最后的死忠,平时担负着天子的日常起居。
这座宫殿百官少有踏足,毕竟是在内宫之中,不过今日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臣骠骑将军尚书令羊检拜见天子!”
躬身三伏,谦恭至极。尽管是来做着某种意义上罪大恶极的事情,然而羊检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盛气凌人。
“尚书令此来,是为了替桓磬来要这皇位的么?”
夏云杺站在帝座之前,看着羊检,微微偏转过身,细细摩挲着这鎏金的把手。
“天子睿智!”
羊检站起身来,拱手而道,很难听处他此时是真的在夸赞还是在讥讽。
夏云杺没有说话,她身边的方常侍斥喝一声,带着愤怒。
“羊检,你身为大将军的弟弟,就是这么为人臣子的么?”
殿中空寂,这声音传荡着,余音在羊检耳边响彻。
“大将军?”羊检的目光从夏云杺身上转到了她身旁的那个老者,某种意义上的熟人,“当年夏氏与朝廷的那些公卿联手整杨幼庵的时候,可少不了你们这些中常侍在暗中帮腔吧?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于识得杨幼庵的好了?”
如果说羊检的态度刚才还有所隐伏,那么现在便完全放了开来,带着赤裸裸的讥讽之意。
“你。。。。。。”
作为杨慈的弟弟,从那个时代走来的最后几个见证者之一,没有谁比羊检更懂得如何与中常侍打交道。
羊检一句话便将方常侍噎得说不出话来,可他并没有就此满足。
“你应该庆幸那是杨幼庵,他放过了你们!这世间本是弱肉强食,若不是杨幼庵护着你们,早几十年,这天下便已经换了姓了。”
羊检有恨,恨得是杨慈的有眼无珠,恨得是杨慈让他们在那冰天雪地里待了数十年,恨得是杨慈辜负了他们一番赤忱与热血,更恨得是杨慈在那愚蠢的夏亨烨与他们之间选择了前者,抛弃了他们。
“逆臣!逆臣!”
方常侍咒骂着,浑身气得都在颤抖。
不过区区几句话却是撼动不了羊检,他兀自一笑。
“陛下,您是夏氏这百年来少有的有为之君,可惜生不逢时。天下大势在梁,这便是一介黔首都能够看出来,您又何必守着这腐朽的王座,死抱着不放呢?”
“桓磬开了什么条件?”
夏云杺一笑,笑得很是轻松。这样的笑容似乎不应该出现此时此地夏氏的帝王脸上。
“梁侯有言,陛下禅位之后,依旧可用天子之礼。梁侯会为陛下选择一个富庶之地,供养陛下。而这神都之中夏氏宗室,亦会优待。”
“好!不过这地方我想要自己选。”
夏云杺的话不但让羊检诧异,便是她身旁久随着的方常侍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不知陛下想要择何地?”
羊检与夏云杺相对,无论是气势还是其他地方,都无法占据一点优势。他试探问道,想要弄清楚夏云杺的打算。
“任山郡!”
只是短短三个字,羊检的面色却是大变。夏云杺的话便如利剑一般,刺痛着他身上的神经。
羊检无法立刻回答,因为这个地点太过敏感,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能够做主的。
看着羊检哑口无言的样子,夏云杺一笑。
“朕可以先封桓磬为梁王,毕竟若是禅位,那仪式也需要准备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之中,朕要请列代周帝的灵牌,放置任山郡的宗庙供奉。”
“陛下不可离京。”
羊检憋着嗓子,说出了这一句。虽说任山郡在冀州,根本不用担心夏云杺会跑之类的问题,可桓武防了夏云杺一辈子,如今羊检怎么敢冒然答应,让她离开桓氏的掌控?
“你不用着急替桓磬下决定,先回去问问他吧!”
夏云杺轻轻拂了拂袖子,裙摆微动,转过身去,不欲再见羊检。虽说夏云杺的话语很是平淡,然而其中轻视不屑之意,羊检很容易便能够感受到。
“臣告退!”
梁侯府。
“这任山郡有何特殊的?”
羊检将夏云杺的条件带了回来,无论是方雨亭还是羊检,都是面色凝重。桓磬不解,问道。
“主公,任山郡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弥罗宗便在任山郡旁,而天子与钟步七是旧识。”
方雨亭拱手而道。
“钟步七?”桓磬对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并不深,仅限于他乃是当今山中一脉毫无疑问的第一人,“他与天子是如何认识的?两位又为何如此戒惧?”
“主公,钟步七乃是当世唯一能够与杨纯比肩的大宗师。”
方雨亭一句话,便让桓磬对这个名字有了重新的认识,心中也开始戒惧起来。
“据说当年钟步七奉上代弥罗宗主之命,下山历练,遭遇强敌,重伤之际,流落颍洛之间,饥寒交迫。天子不忍,遗其半张残饼。最重要的是,先主公在世之时曾发现杨羡曾与钟步七密会,而两人能够相识的源头,正是因为天子。”
杨羡,钟步七,夏云杺。
这三个名字盘桓在桓磬心头,让他如临大敌。无论是钟步七还是夏云杺,此前在桓磬心中都不够分量,可是因为沾上了杨羡,便不得不让他重视。
“如此,便答应天子的要求。”
桓磬一笑,却是说道。
“主公,这。。。。。。。”
桓磬伸了伸手,止住了方雨亭的话头。
“为护天子安全,让徐金领五万精锐护卫天子仪驾北上任山郡,行经深梧城,令桓有坚率领一万重甲也与之同行。”
说到这里,桓磬眼中精芒闪过,隐隐透露着几分霸气。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钟步七,山中一脉的第一人,有没有胆子敢与天子相见。”
因为当年袁诚的事情,星之一脉衰落。此后多年乱世,其余两脉八家顶级宗门严格约束门下弟子,不得参与诸侯之争。
这么多年了,这八家顶级宗门与各地诸侯之间几乎是平行关系。可并不意味着这八家顶级宗门不食人间烟火。
事实上,他们固然可以封山闭海,以御强敌,可日子也会相当不好过。
桓磬此举便是为了立威,让这些眼高于顶的修士知道厉害。
“臣等遵命!”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涯永隔()
任山郡。
作为冀州北部最大的一个郡,其辖地内部多是山脉。
周帝夏云封梁侯桓磬为梁王,而后在六万大军的护送下,到达了任山郡。
普通人在乎的是天子欲禅位梁王的传言,而修士则在乎则是钟步七会不会为夏云出手。
天下四正脉,军中一脉依靠朝廷而生,其余三脉都或多或少与朝廷有关联。历代帝王,对于修士持着的是既用之也防之的对策。
修士强大的力量可以为帝王、诸侯所用。可也可能太阿倒持,为其所制。历来不是没有出现过修士出身的人夺取天下的例子。也因此,修士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朝廷希望的是各个修士派系相互制衡,谁也无法独大,利于掌握。若是有人能够统合修士势力,哪怕只是苗头,那一定会被其余修士宗门和朝廷联手所扼杀。
可这一切全部都因为袁诚而打破。
袁诚天纵之才,在周室的势力衰微,修士之间的势力混乱的时候,以一己之力统合了星之一脉。
承天道全盛之时,不提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周朝廷,如今的八家顶级宗门都在袁诚的压力之下,有亡宗之患。
如今这八家顶级宗门的宗主,亦或者是门中耆老,大多不过是袁诚手下败将,被其呼来喝去,随意指示犹如奴仆。
他们也知道憋屈,可也没有办法。
打,打不过。论小弟的数量,他们更是比不上袁守成。
而后,袁诚覆灭了十万御林军,声势达到顶峰,举目望去,天下无有敌手。无论诸侯公卿,亦或者是修士异类,都在袁诚的压力下惴惴不安,苟延残喘。
承天道百万大军进逼神都,兵临成皋。就在天下人都以为袁诚将要取得那至尊之位时,杨慈临危受命,率领三营万余人马,挡在了袁诚面前。
当成皋之战的结果传来,一众修士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天下终于有人能够制袁诚那个王八蛋了!
不过这一众修士还没有高兴多久,就发现他们想错了。
杨慈的敌人不只是承天道,还有所有对大周朝廷有威胁的势力。
袁诚固然霸道强横,可他终究是修士出身,对于各宗修士还有一份存留之念。可杨慈不同,灭宗绝派毫不手软。
于是,在袁诚之后,天下修士迎来了更大的噩梦。
袁诚死后,星之一脉遭受了朝廷连番打击,几近衰灭。
之后天下大乱,被杨慈和袁诚连番修理的各脉修士,都老实了下来,没有了夺取天下之念,安门守户,更定下了法不轻传的规矩。
各脉修士虽然没有夺取天下之念,可是却害怕再出现一个袁诚或者是杨慈那样的人。
而钟步七,便是如今顶级宗门修士所惧怕的对象。
钟步七修为数一数二,乃是当世山中一脉唯一跨过那个门槛,能与袁诚、杨纯比肩的修士。
钟步七与夏云之间的事情虽然是隐秘,可该知道都知道了。也因此,夏云来到任山郡的事情,天然便能吸引一众修士的目光。
修士不能干预诸侯之争,这是一条铁律,乃是当年八家宗门的掌门联手制定,敢越界者将会是所有修士的公敌。
便是强横如钟步七,也不可能与天下修士为敌。更遑论梁王桓磬派来的那六万大军,难道只是摆着看的么?
夕阳西下,紫电峰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连接天域一般。
落日余晖照耀,车驾之中,夏云闭着眼睛等候着。跟随在她身旁的除了方常侍,还有上将军徐金与桓有坚率领的一万重甲。
夏云想要见钟步七这位故人,并没有隐晦什么,而是直接了当的说出去。徐金不会阻止,而桓有坚更不会阻止。
拜山的帖子早已经递了上去,可是夏云在山下等候了一个时辰,山上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陛下,时间已晚,钟宗主怕是闭关修炼,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择日再来吧!”
徐金拱手而道,对于夏云,始终有着一份恭敬。可桓有坚不同,他乃是桓氏一族中对于大梁代周最为坚定的支持者。
也因此,他一向视夏云以及夏氏是挡路者,便是嗤笑一声,一点也不给夏云面子。
“什么闭关修炼,我看这钟步七是怕了吧!这千里迢迢而来,我看是白费功夫了。”
桓有坚对于夏云有着很深的敌意,将这件事情视为夏云在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出口便是讥讽之语。别说是方常侍,便是徐金都是在皱眉。
天际一声鹤鸣,众人忽地抬头而观,云端正有一只巨大的白鹤飞来。
白鹤落在了重甲阵前,一名小道童缓缓而来,拱手而道。
“在下奉师尊之命,前来拜见大周天子。”
“过来吧!”
徐金挥了挥手,前方的重甲分开了阵列。
“不知道钟宗主说了什么?”
徐金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轻视,很是客气地问道。
小道童面目清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打了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半张残饼,早已经枯干,似乎一碰就会碎一般。
便在见到这半张残饼的时候,桓有坚不屑地哼了一声,带着轻蔑之意。
“我家师尊说:若使天涯永隔,又何必再见,徒增伤感?今将此物奉还,望陛下能够安心。”
徐金将这个盒子递到了车驾之前,夏云伸出了手,拿起了盒中的残饼。
“陛下,既然钟宗主不愿意相见,那我们及早启程,返回城中吧!”
徐金躬身而道,只是,车驾之中却久久没有回音,只是隐隐传来一声。
“七哥哥还真是了解我。”
“陛下。。。陛下。。。”
徐金发觉事有不对,打开了车门,却见车厢之中的夏云手中握着那张残饼,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脸色显得很是安详。
“炼药师!炼药师!”
便在这太阳快要没入大地,天际将被黑暗笼罩之前,大周的天子便在这一片嘈杂声中,悄然地度过了一生最后的时光。
第三百九十五章 改元易号()
蜀王宫。
殿宇之中,蜀国朝臣皆着素服,王座之前的棺椁之中摆放着夏云的衣冠,隐隐有悲戚之声传出。
周帝夏云崩逝,对于桓磬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噩耗。
他被耍了,可却没有办法。举行封禅的典礼已经筹备了一半,可正主死了,桓磬能够怎么办?
当然,对于夏云的死,梁国和蜀国都有着不同说法。
蜀国的官方解释是桓磬逼迫夏云立他为梁王,而后觊觎大位,谋害天子。而梁国给予的说法是,天子出发去任山郡的时候已经病重,乃是暴毙。夏云临行之前留给了桓磬一封遗诏,废掉了蜀王的皇储之位,禅位于梁王桓磬。
不管这说法有多么的不靠谱,其中漏洞多多,但是神都中大梁豢养的一众的文士还是对这这封遗诏进行正统性阐述。
历来要取天下,只有两种途径。一者推翻前朝,否定其正统性。二者继承前朝的正统性。
而无论梁蜀,走的都是第二种方法。
所以,对于夏云这位大周先帝,桓磬是极尽所能,以示尊崇。桓磬不仅将其安葬在深梧城旁的周室帝陵之中,而且亲去吊唁,抚棺而哭,泣不成声,几次昏倒,差点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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