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凉州与魏国互市之后,不少的雍州的商客都通过长县这么一座交通要地,前往凉州,换取蛮兽毛皮和荒域来的稀有特产。
平时这长水码头之上商客云集,可此时梁军的调兵文书至,长县的县令立刻封锁了下辖的七座长水码头,为桓子善所部所用。
如今这码头边缘,只见稀稀落落的行人。因为长水不能通行,所有准备前往雍州的商人不得不推迟行程。长县的各处客栈也因此变得爆满。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
不管此刻长县有多么熙熙攘攘,码头之上的桓子善却很是平静。他清楚长县之中一众商人乃至百姓的状态,也清楚蜀军寇边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接下来,若是蜀军扩大战事,那么长水和渭水将会被梁军封锁。这样一来,这些商人想要回雍州,那么怕是要拖上很久时间。
面上平静异常,指挥从容得定,桓子善乃是梁军年轻一辈之中最善守御的将领,与桓有济齐名。
可别管外表多么镇定,桓子善的心中总是有些忧虑的。因为擅长守御,桓子善才清楚此时雍州的局势不容乐观。
梁军经过周南一败,二十余万精锐损失惨重,此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桓武却又下令建立上犀骑。
为了开拓河湟之地,大量抽调的物资尚且不算,又从雍州抽调了五万军力,整个雍州的梁军的势力都被压制到了一个快要崩盘的程度。
虽然桓子善并不明白桓武为何如此急切,可也从中嗅到了一丝的危机。桓子善曾经上过本给桓武,建议延缓建立上犀骑,可最奏本终却是石沉大海,神都那边杳无音讯。
可终究危机还是爆发了,杨羡并没放过这个机会。便趁着秋收这个重要的时节,一万黑虓军毅然北上,攻打散水关。
而桓仲给他的命令则让桓子善怀疑,前方的局势已经相当恶劣。桓仲没有让他进入仓丘之后,驰援散水关,而是让他进入仓丘之后,整顿军务,清点物资,固守待援。
似乎桓仲已经了料定,散水关一线的梁军挡不住蜀军。
天上一声鹰鸣,梁军的讯鹰在天际盘桓,悄然落在了桓子善的臂铠之上。解下了竹筒,桓子善手臂轻轻一扬,讯鹰拍打着翅膀,重新飞上了天际。
桓子善从竹筒之中拿出了情报,打开一看,眉头紧皱。
局势比他想象得还要恶劣,靳信用了三个时辰便破了散水关。而夺下散水关后,靳信没有选择固守待援,而是主动出击,击溃了数支驰援散水关的梁军部队。
黑虓军攻势之猛,进入了雍州之后,连夺三城。照这个速度下去,蜀军要不了两日,便能够到达渭水南岸,兵围仓丘了。
仓丘若失,梁军在雍州西陲再无屏障,关中腹地尽在蜀军兵锋之下。有了仓丘这座军事重镇,蜀军可顺着渭水,一路打到镐京。
“加快速度,明日天黑之前,必须到达仓丘。”
桓子善一令而下,心中却是越加的着急。虽然他心中确信,凭借着仓丘城中的军力和险要地势,蜀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他有着充足的时间赶到仓丘,并且组织防御,可终究心中存了一份慌乱。仓丘实在太过重要,也不容有失。
从散水关往北,进入雍州境内之后,地势突然开阔。
雍州千里平原,由渭水一分为二。黑虓军数战,如今中地郡南部的梁军已经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站在高高的田垄之上,入目便是金黄色的粟海,靳信挎着长刀。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他,盔甲上还残留着一股烽烟味。
“将军,我等已经收拢了梁军的物资。依照这个速度,怕是不用一月,我军便能够直达镐京了。”
麾下的将士脸上有着喜意,可是靳信却是摇了摇头,一双眸子仿佛要洞穿一切一般。
“这不过是桓仲老贼的轻敌之计,他知道雍州此刻军力良莠不齐,难以照顾周全,所以主动收缩防线,从散水关一线收拢到仓丘一线,将中地郡渭水之南的地域丢给了我们。若是我们就此大意,进攻仓丘,怕是会吃大亏。”
“那我们要等待主公的援军么?”
靳信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将我军的战线推至渭水南岸,并准备渡河的浮桥与船只。”
“将军的意思是?”
“凭借我军现在的军力攻不下仓丘,但不妨让梁军以为我们要攻仓丘。后方发来消息,杨平率领五万长策军已经从宝成关北上,要不了几日,便能与我军会合一处。”
“属下明白了!”
“我倒要看看,如今这梁军之中,可还有豪杰在?”
靳信一笑,悠悠而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军威所至()
北伐中原,翦灭桓逆。还政天子,再兴周室。
滔天的叫喊声,便是湍急的渭水声也不能掩盖。
桓子善站在仓丘城坚厚的城墙之上,远眺南方,水面晨雾渐稀,隐约可见蜀军那摇动的旗帜。
蜀将靳信率领一万黑军,进逼仓丘。这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随着那滔滔不绝的渭水传向了远方。一时间,关中震恐。
以往诸侯相争,都是为了地盘与资源。相互之间龃龉,从来没有上升到这种高度。因为诸侯相争,各自之间总是留有余地。便如桓武与朱梓、景云,分分合合,时好时坏。
可蜀军不同,这个口号一旦亮出来,便代表与梁军再无商量的余地,不死不休。
桓子善记忆之中,上一次喊出类似口号的诸侯便是当年的徐州牧陈士。那时的他还年幼,可有关那场大战的印象却十分清晰。
陈士西向,进逼神都。凡十二战,无一败迹。中原震动,各地响应。神都风雨飘摇,桓氏几无立足之地。
桓子善当时只能跟随在桓彪的身后,默默地感受着那场战争带来的恐惧。而如今,久远之前的那种感觉再度袭上心头。这一次,桓子善已经是镇守一域的梁军大将,那个当初护佑在他身前的高大身影,却已经战没在了遥远的蜀地。
对面的也不再是那不可一世的征东将军,而是更为危险的敌人。
杨羡!
他比陈士更年轻,更强大,也更狡猾。
这个名字犹如烙铁一般,便在杨羡当初进入神都,于含章殿上,睥睨天下之时,便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
一个不得不抹去的名字!
“将军!”
一声轻音,一道身影悄然地走到了桓子善的身后。
“宗石!”
桓子善偏转头颅,微微瞥了一眼。如今在这仓丘城中,所有梁军的兵士都是一身罩甲,枕戈待旦。可唯有孟清,一身便服,飘飘然若登高观景,画风与这里十分违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蜀军每日都在渭水南岸喊此口号。长久以后,我军军心必乱。将军也知道,军中一脉的修士初靠血气入门。若是畏蜀如虎,这雍州的兵士必成怯卒。”
“宗石有什么办法?”
“黑军虽是天下强军,可是一路北攻,气力早已经耗大半。靳信此刻,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不如趁此机会,我愿带兵,今夜南渡,夜袭蜀军营寨,一挫蜀军锐气。”
桓子善在思虑着孟清的话语,他内心深处也很是赞同孟清的话,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仓丘城乃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靳信乃是蜀军大将,怎会不防备我军偷袭?此刻还是稳守仓丘为上。”
桓子善不愿意节外生枝,因为桓仲那边下了死命令,固守不出,以待援军。
可雍州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援军?雍州兵力拮据,大半还是新军。所有的精锐都押在了蜀国的边境,仓丘一线。桓仲此刻正在集结镐京附近的军力,整军赶来。
这是孤注一掷,所以仓丘不容有失。
孟清并没有展开激烈的反驳,桓子善既然下了决定,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异见。只是心中暗叹,梁军此番作为,必为天下英雄所笑。
仓丘城中五万梁军,其中还有两万是神都北军精锐,而渭水南岸的靳信不到一万兵马。如今,这一万黑军声势震天,而五万梁军反而只敢龟缩在城中。
世事多变,换在几年前,谁又能想到纵横天下的梁军会沦落到今日这等境地?
孟清背负双手,看向了远方的蜀军营地,仿佛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滔滔的渭水便在眼前,奔流不息。靳信挎着长刀,看着隐藏在迷雾之中犹如巨兽一般的城池,心中惊叹。
仓丘位于渭水与长水交汇之地,城墙雄阔深远,巍巍然如山之挺立。
梁军据守此地,便可以控制渭水。若是不攻下此城,那么蜀军无论是北上,还是东进,都会被其掣肘,有着被断后路的威胁。
便因为仓丘的地位如此重要,梁军层层布防,守卫严密,光凭靳信麾下的一万黑军,是断然攻不下这座城池的。
这一点,靳信知道,城中的梁军将领也应该知道。
可便是如此,梁军却任由他麾下的将士骂了三天三夜,却是不敢出战。
靳信是梁军叛将,昔日的梁军是什么样子,他很清楚。而如今的梁军,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支纵横天下、无有所当的雄军了。
靳信扬起了头颅,心中有所触动,不禁一叹。
“十万梁军,竟如妇人,无一豪杰矣!”
嗒嗒嗒的马蹄声临近,便在靳信若有所叹的时候,一声笑音传至。
“彼辈不过粪土,何值将军一叹?”
靳信回首,正见一身黑甲的秦风,骑在那雄壮如虎的西凉大马之上,缓缓行来。
大将雄威之姿,便是眉角,也带着一股傲气。秦风下了马,走了几步,与靳信并肩。
靳信领黑军,秦风率西凉铁骑,两者皆为蜀军大将,可既非杨氏旧部,又非蜀人,纯以军功得声威,自然存了一分相较之心。
靳信率领一万黑军,夺散水关,一路北上,至渭水岸边,夺梁军八城,收降军两万,勇不可当。
这样的功劳足以让靳信这个名字名传天下,可秦风心中更多的却不是敬佩,而是相争之意。
“如何?”
秦风一问,虽没说前因后果,靳信心中已经了然。
“梁军上下,早失锐气。守关固战,不敢南顾。”
“如此甚好,那只待杨平军至,我军便可尽收渭南之粮。”
对于蜀军而言,相比于仓丘城,此刻渭水南岸广袤的土地之上,满目的粮草才是更为重要的。与其从南中城千里迢迢的运送粮草,不如就地取食,才是最为合算的。
靳信悠悠一笑,目光幽远。
“麦将熟,大军至,关中震动,桓武也该有所行动了。这神都之中大军若还是不动,那这雍州怕是迟早要易手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悬而不决()
神都,梁侯府。
桓武坐在厚厚的麂皮垫子上,闭着眼睛,耳边则是一众梁侯府的属臣的声音。
蜀军寇边,靳信连夺梁军八城,至渭水南岸。其后,秦风率领三千八百余西凉铁骑渡过渭水,游击百里,无人可挡。
杨平率领五万长策军已出散水关,蜀军的主力已至,却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将渭南之地的粮草洗劫一空。
此刻雍州的局势危急,所幸仓丘未失,雍州的梁军主力尚存。神都之中,尚有十余万大军,能够动用的人马怎么也能够凑出十万。
雍州是肯定要救的,可问题是这个统军的人选是谁?
无论桓磬还是桓,亦或者是桓珩,都想要这个位置。
蜀军寇边,梁国危急,谁能够得到这个统帅的位置,从某种程度上说,谁就是梁国未来的继承人。
半个时辰内,他们各自所属的势力,为了这个统帅的位置,争夺不休。
若是换了以前,对于这样的争吵,桓武早就不耐烦了。可现在,他出奇得安静,听着各方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中没有一点的波澜。
“这一次,我去!”
桓武淡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桓武状况在场的属臣都看在眼里,便是梁侯府的炼药师秘而不宣,可是桓武急剧衰老的**,谁都能够察觉出异常。
此刻,梁侯府的世子之位却是悬而不决。
“主公,您沾染了风寒,不宜长途行军。区区杨羡,我军之中择一上将便可阻挡。”
赵业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委婉地说道。赵业不是担忧桓武能否阻挡杨羡,万一桓武在行军途中有个万一,那么这神都,怕是立马要大乱不可。
在赵业看来,蜀军寇边终究是外患,只要仓丘不失,那么蜀军便无法东进。可蜀军对仓丘围而不攻,无疑是想要引神都的援兵去救。这千里之域来回奔波,耗时耗粮,杨羡明摆着想要消耗梁国的国力。
听了赵业一言,桓武一笑。
“些许风寒,又能如何?我还没有老到提不动刀枪的时候。这一次,珩儿随军与我一起去吧!”
“多谢父亲!”
桓珩当即跪了下来,面带喜悦之色。与面带失落的桓磬、桓不同,桓珩纯粹是对行军作战,建立战功感兴趣,更想要与当世强军一较高下。
“赵业留下来!其他人都下去吧!”
桓武一言,一众梁侯府的属臣与桓武的三个儿子都退了下去。
“我的状况瞒得了他人,却是瞒不了你。先帝崩逝,天下大乱,各路诸侯起兵攻入神都之时,你便已经跟随在了我的身边。你我相交三十载,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屋室空静,桓武的声音缓缓响起,回荡在赵业的耳边。
以赵业之智,又怎么会不知道桓武想要问什么?赵业不语,只待着桓武将这个足以关系到大梁存亡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以为桓磬与桓,谁当得这世子之位?”
这是一个送命的问题,因为桓武无论问谁,都或许是在试探。
赵业拱手而道:“主公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桓武一笑,看着这位多年老友,暗道这厮的滑溜的性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反而愈久弥深。
“他们两个,都还嫩着呢!便像是这一次,他们只知道争权夺利,却全然忘记了其中的风险。”
“雍州毕竟有桓仲将军在,他老成持重,应该能够稳住局势。便是两位公子经验尚浅,神都城中还有徐金在,主公又为何要亲赴险地呢?”
赵业的话语之中,有着很深的担忧。
桓武摇了摇头,笑道:“因为对面的人是杨羡,光凭这个名字就够了。”
桓武很是坚定,一双眸子之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这天下局势,风云变幻。三十年前,谁又曾料到我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够到如今的地步呢?当初神都动乱的时候,你我身边不过千余兵马。前面是那一个个强大的身影,而我们只能躲在后面,远远地望着他们在舞台之上粉墨登场。”
渭水大战,诸侯并起。千里之域,尽燃烽烟。那是大周帝国在滑入深渊之前最后的喧嚣,而那时的桓武,便如一个过客。
看着桃林之塞,一万陶阳卒与三千奎狼营血战多日,杀意映红了天空,鲜血染遍了大地。到了最后,那个嚣张了一世的徐士不得不认输,引军而退,走得是那么豪气干云。
徐士临走之前,当着一众跟随他的小诸侯说的话,桓武至今都记忆犹新。
“我本以为杨孝德籍父之名,今知大谬。我一万陶阳卒打他三千奎狼营,多日不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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