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羡还是第一次见到杨纯这副样子,随摆起了笑容。
“纯爷,别人不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您还不知道么?我想要拿风续帆手中的那件东西,正是为了救治纯爷的伤势。”
杨纯一愣,脸上的怨气消解了大半,随又露出了一副苦笑。
“少主你看出来了?”
“纯爷您瞒得过别人,又怎么瞒得过我呢?”
杨纯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袁诚的白龙玉精虽有逆天延命之能,却难治我身上的沉疴。”
“为什么?”
杨羡有些疑惑,问道。
“我一身杀伐之重,早已经为天所厌久矣。少主以为为何军中一脉的大宗师如此稀少?”杨纯无奈地叹了口气,“杀伐之甚,为天所厌,大多命不长久啊!主公当年已经是大宗师之尊,可是昔谷一战,覆灭二十万精锐,橫遭劫数。当时有着袁诚的帮助,再加上白龙玉精,尚可一搏。可如今以我的情况,就算是袁守成复生,怕也只能徒叹奈何,少主就不必多费心思了。”
便在此时,一阵风拂动,杨贵匆匆从外走了进来。
“主公、义父,从神都传来了消息,桓武忽然罢免了尚书令苏哲和太傅常虞。”
“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往事如烟()
梁侯桓武罢撤了尚书令和太傅,神都的百姓并没有感觉多少的差别,却在朝廷上下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苏哲和常虞乃是当世硕果仅存的两位大周元老,在明帝夏厚基之时便已经在朝廷中任职,可以说一身经历了大周的帝国盛衰。
桓武罢撤了这两位,在天下人看来,毫无疑问是僭位称帝的前奏。当然,不同地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称呼,比如桓氏内部的族人常说的改元易器,其实都是一回事。
不过便在众人以为苏常两家一如当年的孟氏,要没落的时候,桓武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意外。
桓武对苏、常两家的年轻的一辈的子弟大加封赏,加官进爵,更是让桓氏与苏常两家相互联姻,不仅做主让桓氏族中几位嫡出之女嫁给了苏常两家的嫡子,更是准备让他的儿子桓磬娶了苏哲的侄孙女苏眉。
桓武经营中原十数年,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早已经对曾经的大周帝国感到十分陌生,对于那位深锁帝宫的周天子的感觉也不过是一尊傀儡。
桓武如此一来,等于是将苏、常两家绑在了桓氏的大车之上。当然,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甚至与有荣焉。
水榭香堂,桓武倚在榻上,只听耳边细雨声落。
苏哲便坐在他的榻前。苏哲比桓武长了一辈,并不是同一代人。不过现在,苏哲虽是一脸白须,却是精神奕奕。而桓武躺在榻上,鬓发斑白,看起来确是十分苍老。
“静安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做?”
“老朽明白!”
苏哲并非梁侯属臣,自然也不用对桓武称臣。桓武近来一系列的大举动,意义深远。寻常人想要与桓氏攀亲带故尚不可得,而桓武却是放下身段主动与苏常两家联姻。
其中之意,不明自白。只要桓氏尚存,那么苏常两家便可高枕无忧。
是殊荣,也是警意!
对于苏哲而言!
桓武此刻已经在未将来考虑,而将来是什么?无疑是梁代周兴。在此时刻,桓武将苏常两家这旧周朝廷之中最为主要的两家势力拉了过来,许以尊位厚利,脚步已经走得很快。
不过今日桓武召苏哲前来,却不是在谈什么利益纠葛,而是在谈旧事。
“人老了,也开始念旧了。这些日子,我回忆了很多的事情。”
桓武看着水榭之外,雨落碧湖,目光幽远,似乎根本不在意身旁的听众,兀自说着。
“那时父亲在神都做官,一家人也就搬了过来。母亲在进入神都不久之后便生下了我,我生在神都,也长在神都。那时天下还未大乱,神都还是那个神都,不像现在这样,总让我感觉有些陌生。”
“世道如此,不光变得是人,便是这座千年古都也是一样。”
苏哲适时地在旁说道,声音里有些无奈。
“是啊?天下大乱,裹挟苍生,所有人都变了。我也从当年的大周校尉变成了如今的梁侯。有人骂我是乱臣,有人骂我是独夫,也有人骂我是窃国之贼。如今想来,这几十年的遭遇如梦一般。”
桓武说到这里,见苏哲不语,却是一笑。
“可总有些人是不会变的。比如那杨纯,比如那些跟随在杨羡身边的杨氏旧部。杨羡当年化名王仁,潜入神都,大闹皇宫之时,杨纯便跟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我感觉得出来,他没有变。杨纯还是那个杨纯,一如当年跟随在杨慈身边那样,桀骜不驯,忠心耿耿。”
说到这里,桓武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睛亮了起来。
“其实在杨忠死后,蜀国被夏云桦搞得乌烟瘴气的那段时间,我曾经秘密派人进入蜀国去接触那些杨氏旧部,想要让他们归降大梁。那时雍州已经落到了我军的手中,我也开出了特别优厚的条件,可那些杨氏旧部却毫无意外都拒绝了,冲动的甚至当场斩杀了我派去的使者。那时我才明白,尽管世事苍茫,可终究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说到这里,桓武自嘲一笑。
“这些东西我曾经是最为看不起的,乱世之中,也是最为不值钱的。兵马、粮草、战将、金银、城池、武备,哪些不重要?可周南一败,我才渐渐明白,杨慈的可怕!”
杨慈,这个名字数十年来苏哲仅仅从桓武的口中听到过寥寥数次。可今日的桓武,说起这个名字时,已经不像以往那么顾忌,甚至语气中有一股坦然。
“我幼时随父亲去神都最大的广宴楼,正好遇到了杨慈。父亲与杨慈不对付,世人皆知,那时我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二,可那种感觉并不清晰。直到杨慈用一块糕点骗我叫了他一声叔爷爷,父亲那时脸色,我现在都记忆犹新。回来之后,父亲罚我在慰灵堂前跪了一天一夜,从那时起,我才明白了什么是九世之仇。”
“杨慈!”桓武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有些激动,“哈!好一个大周忠臣!”
“那年扬州大旱,明帝暗令内侍将赈米换成了糠,加上层层盘剥,扬州饿死了不少的百姓。这件事情查了出来之后,满朝大臣无人敢言。便是那杨慈,以一介六百石的谏议大夫,当着朝廷公卿,直斥明帝之非,气得明帝大怒,当场便要杀了他。若非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舍命相护,杨慈怕是早丧命在了含章殿中。那次之后,明帝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说到杨慈这个名字时候,便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世人皆赞杨慈之忠正,却没有想过一向懦弱的先帝为何敢在明帝暴怒的时候站出来,挡住明帝的剑锋?”
桓武说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忍不住一笑。
“先帝好赌,且嗜赌如命。杨慈早在开始便与先帝打了一个赌,赌他拦不住明帝。结果杨慈输了,那也是杨慈唯一一次输给了先帝。”
桓武说得面色激昂,苏哲却有些触动。他当年亲眼见证了这一段历史,也在含章殿外看到一脸得意的夏亨烨。
往事如烟,苏哲悠悠一叹。
“俱往矣!”
“是啊!俱往矣!静安知之。”
桓武看向了苏哲,若有深意地说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心假意()
天色渐晚,当苏哲从水榭中走出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变得有些昏沉。
桓武今日说了不少旧事,其中不乏试探之意。苏哲明白,却更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
“苏大人,这边请。”
随着桓武态度的改变,梁侯府中的家仆的态度也跟着在改变。以前见到他们这些不属于梁侯府的大周臣子时,他们的态度虽然称不上恶劣,但也没有多少热切。
可是现在已经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梁侯府的二公子将要迎娶苏氏之女,也都知道了桓武对于苏哲和常虞两位老大人的看重。
也因此,梁侯府的家仆对苏哲很是恭敬,可以说是谄媚。
当初杨羡设下了美人计,让吃了噬妖怪丹的狐女苏媚化名苏眉,隐藏在了苏府,便是为了挑拨桓氏诸子。
事实上,这个叫苏媚的狐女确实做得很不错。
不过这也是让苏哲疑惑的一点,桓武便算没有识破杨羡的计策,可也应该看得出来他两个人儿子和苏眉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此,桓武还执意让苏媚嫁给桓磬,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琢磨了。
这座水榭并不在神都之中,而是郊野桓武的别院。桓武为了将养身体,便从梁侯府中移居到了这里。
苏哲正走间,却见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男子迎面走来。
匆促而过,依稀身影,却让苏哲觉得有些熟悉。他想要回身,却是按捺住了心中的那股冲动,耳边传来了梁侯府家仆的声音。
“苏大人,这两日别院之中常有解牛卫的修士在别院之中走动。您是贵人,还是不要让他们冲撞了好。”
解牛卫么?
苏哲并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着。
水榭香堂之中,刚刚与苏哲畅谈良久的桓武有些口中干燥,正取水之间,那黑袍人走了进来,将杯子递了上去。
桓武喝了口水,笑道。
“见到苏静安了么?”
那黑袍人便立在桓武一旁,不露真容,谈论苏哲的时候,语气似乎很熟悉。
“他还是老样子,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闷货。”
桓武一笑,放了手中的杯子,问道“他那个侄孙女苏眉查出问题来了没?”
“苏哲的侄孙女的确是在冀州乡间,却是长于深闺之中,少有人见。臣派人验证过了,苏眉在她生母亡后,孤苦无依,才被苏哲接到了神都,时间、证人都对得上。若说造假,那苏哲也太处心积虑了!他是君子,应该不会如此作伪。”
“这样么?”桓武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正因为苏哲是君子,所以才让他心中犹疑,“你猜苏静安这么多年,对我大梁有几分真心?”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大势之下,又能怎么样?便是苏静安心怀故主,可是苏家上下百余口,嫡庶支系数千人,早已不闻当年那位大将军,如今只识梁侯了。”
若是别人这么说,桓武会以为是在拍他马屁,可眼前黑袍人这么说,却让桓武无比畅快。
“方雨亭那边失败了,冀州那边的事情要开始准备了。这次之后,我会实现诺言,让你恢复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入朝堂,展现在天下人面前。”
“臣多谢主公,只是这件事情需要知会方雨亭么?”
桓武摇了摇头,说道“抓了风续帆,已非他本愿,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要让雨亭难做。”
“臣明白了!”
雪域离宫。
大殿之中,杨羡在前,叶东阳等一众承天道徒在后。
袁诚的画像便在大殿中央,作为昔日大周朝廷通缉的天子第一号大反贼,也是星之一脉的统合者,袁诚的画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能拿出来的。
若论功绩,袁诚不在那几位开创星之一脉的祖师之下,有中兴之功。
只是,星之一脉在袁诚的手上鼎盛,也是因为他而衰落。
门人四散,百万教徒流离失所,为天下人追杀。
是非功过,早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尽付一炷清香之中。
风续帆便站杨羡之后,作为袁诚弟子,昔年八真之一,位在前列,他此刻的心思却很是复杂。
殿中不乏熟面孔,八真之四,百位方士,排资论辈,其余如符师护法一流,只能待在殿宇之外。
袁诚死后,承天道的衰败风续帆亲自经历过。也正因为这样,他们这些人才明白袁诚的强大,才明白袁诚以一己之力,为他们抵挡了多少的风雨。
风续帆等袁诚的弟子也曾尝试过兴复承天道,可当时的他们却是绝世皆敌,根本就没有出路。方雨亭是他们这些人中做得最好的,可终究差了些意思。
谁也没有想到,如今的承天道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现在世人面前。
而且,是在一个最让人想不到的人手上,杨慈的孙子杨羡!
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也可以说是上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风续帆一时间,心中滋味也是莫名。这段时间的相处,风续帆对杨羡本人其实没有多大的意见,相反还很欣赏他在炼器之上的造诣,虽然还远不如他,不过迟早会赶上。
只是,那段恩怨始终如鲠在喉。袁诚临死之前的不甘,风续帆尽在眼中。袁诚是何等自负之人,昔谷一败,却是被杨慈逼得在天下人面前说了三声我输了!
何等屈辱?
主辱臣死,这话在风续帆师徒之间也说得通。
只是,这满腔的愤懑,却在杨羡跪下的那一刻,消解得无影无踪。
师尊啊!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杨慈的孙子在你面前跪下了。
杨羡三拜九叩,这殿宇之中一众袁诚的徒子徒孙亦然。只是与杨羡不同,他们之中一些年长者,都是热泪盈眶。
祭祀完毕,众人退去,杨羡独在殿前,手握羽扇,身后袁诚的画像之前,香烟未退。
严乐走上前来,他虽然不是承天道教徒,却是管理着这次祭祀之事,因此也在山上。
“恭喜主公,经此一事,已经尽收益州二十万承天道教徒之心了。”
四面无人,严乐恭敬地低下了头,拱手而道。
杨羡负手在后,悠悠一笑。
第三百二十八章 洗髓易质()
幽冥狱最深处,昔年章海王的宫殿之中。
四周岩流火热,散发着耀眼的光泽,无字书漂浮在半空之中,铁卷舒展,殷殷颤鸣。
热潮如浪卷,层层渗透。羽扇轻指,一点轻光浮出。
幽蓝的灵火,漂浮上空。火焰燥上,然而这一点火光环绕交缠,便如一滴水珠,外表极其不规则地颤动着,开始凝聚融合。
杨羡放开了对于这幽蓝灵火的控制,便见这一点火光不但没有消散,反而飞快落下。
灵火滴落无字书上,铺染开来,其势猛然。
这铁卷书仿若有着生命一般,颤鸣的频率更加快,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动着,想要挣脱,然而却被禁制束缚住。
虚空之中有着许多无形的链条,在灵火炙燃,与无字书中防御结界相抗的时候显现。
这些链条乃是以灵炁构筑,专门用来封锁有灵性的法器,紧紧地封锁住了这无字书。
魔族的灵火焚烧神魂,专破一切灵性。
便在灵火燃遍,无字书仿佛失去了声息,渐渐平复,一动不动地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铁卷尽化,表面成了藤黄木质之色。本是乌黑的页面缓缓变色,雪白一片。
等待一切变得平静,杨羡走上前去,耳边传来了念纤尘的声音。
“这便是无字书么?”
念纤尘灵动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一件神器,外表犹如一本老旧的书册。灵火燃尽了其中灵性,攻破了其中结界,却没有伤及其本身,反而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试试看吧!”
九头鬼王大吼一声,身旁一批鬼卒惊惧至极。
一名瘦弱的鬼卒在九头鬼王的威逼之下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与九头鬼王那高大的身躯相比,这鬼卒幽色的身体看起来极其虚弱,周身泛着恶臭,个头比普通人还要矮了几分。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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