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地方府县主官常用的师爷一样,齐学文在内阁值房的作用便大抵和师爷差不多。值房大小官吏235人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也都以阁臣带来的私人为首。
阁臣走,私人退,一届连着一届。
程绍纳闷道:“不是曹元奎,又是谁带队去的刑部?”
叶向高微挼胡须,缓缓说道:“莫胡乱猜,且等信来,总是这京里的人,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是,阁老。”
程绍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的问了句,“阁老,那东厂将钦犯提去为的是什么?”
叶向高未答,齐学文则是说了句:“自是有人不想这案子在刑部,任由外朝审讯。”
这是为何?
程绍仍是不解,但他却不敢再多问。
未几,先前去往宫门查探的文书已然回来,入内禀道:“阁老,今日除锦衣卫骆都督外,另有一外差自西华门入宫见了陛下。”
“何人?”叶向高目光微动。
那文书道:“是江南镇守中官魏良臣。”
“是他!”
一听是此人,叶向高眉头一下挑了起来,脸上满是憎恶之情。
“原是那江南小儿。”
齐学文也恨恨道,见程绍犹自不知,便低声说了句,“就是那烧我东林书院,掳我师生的太监。”
“啊?…奸寺!”
程绍顿时一脸愤慨,当初东林书院被焚消息传来时,他程绍可是做梦都要将那纵火奸寺碎尸万段的。
只恨那奸寺远在江南作威作福,他在中枢任事,无法远赴江南杀贼!
“阁老,那奸寺乃是外差,未得陛下诏令,岂能擅离汛地?宫禁又森严,他是怎么进的宫?”齐学文迅速提出两个疑问。
叶向高已恢复平静,问那打探消息的文书:“可知魏某是何时归的京,是陛下召他回来的么?”
文书却是摇头说不知,叶向高也没有斥他,因此事很有可能是陛下中旨所为,外人不知也是寻常。
他几能断定,东厂闯刑部大牢提走钦犯一事,必是那魏良臣在皇帝身边进了谗言,而目的便是想洗清郑贵妃与此案的干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哼,倒真把自己当成蚂蚱了,老夫先前一直无有机会与你算账,你倒是自个跑回来了,也罢,老夫正好新仇旧恨与你一块算了。
倒要看看你这江南镇守中官有多大的本事!
叶向高瞥了眼放在案桌上的魏国公徐弘基奏署,问程绍道:“今儿司礼监当值的是谁?”
程绍忙道:“是张诚和王顺二位公公。”
“张诚和王顺?”
叶向高一怔,若是今儿当值的是金忠,那这事还可以解释。
魏良臣未进宫前是走郑家人的路子,进宫之后虽挂名张诚名下,但知道内情的都清楚是金忠的人。
因而若今日司礼监当值的是金忠,便可以解释魏良臣是如何得以进宫。
虽说他首辅已命亲军加强宫禁,但内外毕竟有别,宫中的事务还是由司礼监说了算。若个别大珰瞒着他这首辅行秘密事,他亦无可奈何。
可张诚和王顺关非贵妃那一派的人,尤其后者更是太后的人,而太后对郑妃的态度却是世人皆知的,故而张诚和王顺绝不可能好心帮忙。
那又是谁给行的方便?
蹊跷,太蹊跷了!
叶向高怀疑是金忠,但此人并未当值,因而肯定有人帮他。而此人在宫中也是有手腕的。宫禁森严,要带一人进宫容易,但却连他首辅都瞒过,这份能量可是不小。
“你马上去锦衣卫一趟,将此事告知骆都督,命他往东厂辛苦一趟,务必将二犯带回诏狱。”
稍顿,叶向高又补了一句,“若不能为之,亦不要加剧冲突,一切待老夫见过陛下再作决断。”
“是,阁老!”
齐学文知事情紧急,忙急步走出匆匆出皇城而去。
叶向高独坐案上冥想片刻,尔后拿起魏国公的那份奏疏,于程绍等人道:“你等于值房守着,老夫进宫见陛下。”
言毕,拿了奏本就出了值房,外面自有轿子备着。
上轿之后,叶向高以手轻摩魏国公的奏本,目中满是坚绝之意:他要看看哪个给那魏某的胆量,又哪个给他的底气!
轿子很快抬起,不一会便到了宫门之外。
见是首辅的轿子,侍卫自是不敢怠慢,连牌子也没敢验就放了进去。
到得乾清宫外,叶向高从轿中下来,正欲抬脚进宫面见皇帝,却有内侍上前阻道:“叶阁老,陛下身子不适,请阁老过几日再来吧。”
“嗯?!老夫乃国家重臣,陛下身子若是不适,老夫更应探望才是!不必鼓噪,速去通报。”
叶向高话音未落,目中精光就是一闪,吓的那内侍惶恐退了两步,不敢啰嗦半句,诚惶诚恐的就去通传了。
叶向高负手而立轿前,殿前内侍、宫人都是怕他,均缩手垂首,不敢正视。
叶向高自不会与这些人说什么,只耐心侯着。不一会,那入内通禀内侍便急步走了出来,到了叶向高面前,也不敢看首辅,只诺诺道:“阁老,陛下说不见,请阁老回去吧。”
此令叶向高惊怒,痛声道:“陛下为何不见我!”
内侍哪知皇帝为何不见,小心翼翼的立在那,可不敢再和首辅多说一句。
叶向高怒极,欲闯入殿中,却被几个内侍拦住。
“阁老莫要为难奴婢等。”
几个内侍真是硬着头皮。
见状,叶向高知进不得,遂不吱一声,只那沉重的鼻吸声在告诉这帮内侍:大明朝的首辅现在很生气!
第九百八十四章 说说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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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公公!”
到了东厂大门,魏良臣刚翻身下马,田尔耕就迎了上来,然后告诉他杜文诏回宫去了。
“这是去告咱的状了,指不定孙大老爷都知道咧…田兄,看来咱们得抓紧了。”
魏良臣并不意外,他将座骑交于亲卫,命崔应元速将二钦犯带进厂部。他要马上审讯,赶在“反对派”进攻号角吹响之前入宫奏事。
田尔耕见其中一犯人竟是五花大绑抬回来的,有些愕然,却没有多嘴问为何。
孔学从魏良臣面前走过时,仍是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
魏良臣视若未见,只叫崔应元安排妥当。
崔应元请将西六间,也就是原东厂的饭堂临时改做钦犯关押处。
魏良臣看了下地方,觉得挺合适,便问田尔耕有无意见。
“这是东厂的事,魏公公看着办便好。”
田尔耕微微一笑,他自是清楚魏良臣为何不将钦犯解到诏狱的原因。
历来锦衣卫其实并非都以指挥使权势最大,有的时候是以北镇抚使为尊。
一方面是因为都指挥使常年在天津,不在皇帝身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北镇抚使掌诏狱。
这就同内廷一样,通常并非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最高,而是以秉笔兼东厂太监的才是内廷实质第一人。
如二叔魏忠贤便是让王体乾做司礼监掌印,而他本人则是提督东厂。但不管内廷还是外朝,都知王体乾不过是二叔的傀儡而矣。
掌要害部门的才是老大。
若北镇抚使强硬,则都指挥使势必大权旁落。
不过现任北镇抚使,也就是田尔耕的顶头上司刘侨却是不与骆思恭争权,反而事事唯骆思恭马首是瞻。
原因便是这刘侨是骆思恭母亲刘氏的娘家亲侄。
即骆思恭和刘侨是嫡亲表兄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再加上当今皇帝登基以来这诏狱几乎未开启过,锦衣卫甚少参与朝争,内廷大珰之间也很少斗法,所以刘侨自是不会与表哥争权。
而骆思恭是亲东林党的,也正是因为其立场和态度,才导致当今皇帝在被外朝刁难时,往往施不出手段加以惩治,更不能掀起大狱来。
如此一来,把人送诏狱无疑是送羊入虎口,智者而不为。
崔应元现在颇是风光,也很有自信。
刑部大牢他的表现很显眼,被魏公公看在眼里,再有田尔耕这层关系在,崔应元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能够得到回报。
他已经受够东厂先前的风气了,无论他立了多少功劳,表现多么突出,可就因一个无赖子出身不得重用,这么多年来始终在番役这个职位上打转。而那些功劳没有他多没有他大的,却一个个升了司房、领班,甚至成了小档头。
凭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们是锦衣卫出身么!
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想天降一个魏公公,刚进东厂就弄死了一个大档头,这种人看着是狠辣,但无疑却是崔应元最好的机会。
于其继续那么混着,不如拼死干一票大的。
这魏公公真能成了事,他崔应元岂会没有好日子过。
在崔应元的安排下,一众番子把西六间紧急腾了出来。很多档头、司房们现在也听崔应元吩咐,不敢给他脸色看,甚至态度上还很是和蔼,跟从前大不一样。
这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
四个内档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另两个又不在此间,持上谕的魏良臣是东厂现在唯一的“中官”。
而这唯一“中官”就是实质上的厂公,只要皇帝一日不收回上谕,或另委他人来督办钦案,东厂上下便只能听从魏良臣的差遣。
因而,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曹元奎,也没有人想以身试法,看看那魏公公会不会再杀人立威。
内心里,魏良臣巴不得杜文诏走,也绝不希望另两个内档到东厂来搅和。
他希望在这几天,东厂内部能够唯他独尊。
明确了尊卑,统一了事权,他才能更好的发挥东厂这头可以抗衡锦衣卫的怪兽力量。
崔应元那边安排妥当,魏良臣立即开始审讯。
他去审的王曰乾,田尔耕去审的孔学。
………。
王曰乾已被松绑,只手脚上的铁链却是未开。此人是锦衣卫的百户,番子们可不敢随意给他开了脚镣。
“你们先出去吧。”
魏良臣进屋之后便命看守番子出去,崔应元和公公的亲卫们守在门外。
屋子内一股菜油味,墙角和地上满是油迹,墙角还有一口大缸,里面满是菜油,份量不轻。显是匆忙间还没来得及抬出去。
菜油初闻是香,可时间久了却是不好闻了。魏良臣拿帕子半捂鼻子,指了指地上的小凳子,示意王曰乾坐下。
王曰乾未坐,而是定了定神,仔细看着魏良臣,有些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可能吧,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告诉咱家些什么。”魏良臣抽了抽鼻子。
王曰乾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中官。”魏良臣道。
王曰乾愣了下,这个答案跟没有说有什么区别。
“百户大人就没有什么可和咱家说的吗?”魏良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该说的在刑部我都说了,你们不去审问谋反之人,把我弄到这里来做什么?”王曰乾很是不满将他弄到东厂来。
“百户大人是锦衣卫的人,想来知道这东厂是做什么的。也罢,咱家便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咱家把你弄来东厂,为的就是想听听刑部那帮人不曾听过的话。”魏良臣说话间将帕子放下,揉了揉塞进了袖中。
“我还能有什么话说?我并非犯人,我是向朝廷揭发谋反大案的!”王曰乾大声道。
魏良臣点了点头:“那好,百户大人既然不说,咱家也不为难你,不过咱家倒是有个疑惑,却不知百户大人能不能为咱家解惑呢?”
王曰乾问道:“什么?”
“你既口口声称是向朝廷揭发孔学、王三诏等妖人谋反,为何不去有司揭发,不去你锦衣卫的堂官处揭发,反跑到宫中放铳呢?…难道你不知道宫禁放铳乃是死罪?”
说到这,魏良臣笑了起来,“亦或这当中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隐情,逼的你不得不铤而走险呢?”。
第九百八十五章 你死了,就是交待()
别人关心的是王曰乾供出来的谋反大案,关心的是孔学和王三诏等人是如何密谋造反,关心的是这件事和郑贵妃究竟有没有关系。
魏良臣关心的则是首告之人,他想知道王曰乾为何要跑皇城里面放铳。
身为锦衣卫的百户,王曰乾不可能不知道宫禁放铳是什么后果。
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为什么?
明知必死的事,却仍要去做,除了他不做也没有活路外,魏良臣真的想不到有其它合理解释。
总不能说这位锦衣卫百户真是失心疯了吧。
“说说吧,你不把这事说清,咱家很难相信你所说,也很难帮到你啊。”
魏良臣说完,伸手弹了弹秀发,最近在海上颠簸他这头可是始终不曾洗过。
屋内油香味重,引得苍蝇到处飞,不少苍蝇好像挺喜欢他魏公公的油头,这让公公不胜烦燥。
王曰乾默默看着魏良臣在那赶苍蝇,并没有露出耻笑的表情,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情,只在那定定看着。
魏良臣也不急,他是赶时间,可不赶在这片刻。
约摸数十个呼吸声后,王曰乾开口了,他问了魏良臣一个问题:“可是贵妃娘娘让公公来审讯于我?”
“不是。”
魏良臣摇了摇头,心道这王曰乾倒是精明,但让他审案的是皇帝,而非贵妃。只这不需他多说什么。
见对方否认是贵妃派来,王曰乾一怔,继而竟是问道:“如此说来,公公是奉马公公之命了?”
马公公?
魏良臣目光闪烁了一下,仍是摇头,道:“王曰乾,你不必管咱家是谁派来的,咱家但只给你一句话,咱家能把你从刑部大牢弄出来,你的生死便都在咱家手中捏着。”
“公公是威胁我么?”
王曰乾倒是不怕了,也是笑了起来,“我若是怕死,也不会做那事了。”
“是么?”
魏良臣起身负手走到王曰乾身边,“怎么咱家觉得,你正是因为怕死,所以才要在皇城放铳的。”
闻言,王曰乾双手微动了下,继而一口否认:“公公怕是想多了,世上哪有蠢人这么做。”
“也许吧。不过除了惊动陛下,咱家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够保住你的命。”魏良臣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曰乾。
王曰乾拖动脚镣转过身,苦笑一声道:“陛下现在怕是恨死我了,如何会保我的命。”
“陛下恨的不是你,而是你供称的那些人。”魏良臣道。
王曰乾神色有些黯淡:“陛下不恨我,也有人恨我。陛下不杀我,也会有人杀我…我所告之事,干系太大了。”
魏良臣赞了他一声:“你倒也晓事。”
“都进了东厂了,不晓事的话,难道等着公公折磨于我么?”王曰乾将手上的铁链抬了抬,手腕上满是淤青。
“咱家觉得咱们可以好好说一说这事,不用像其他人那般,有什么说什么。”
魏良臣回到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这世间事,有一就是一,有二就是二,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直来直去,把事情弄明白了,不挺好么?干嘛非得藏着噎着,把什么都按在心底,让所有人都去胡乱猜测呢。”
“公公这说法是好,可是若照公公这法子说,公公未必保得了我的命。”王曰乾将铁链放下,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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