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让别人从自己身上踏过去的知府大人显然没有如愿,他被几个锦衣卫给按在了道边。
“魏良臣,你究竟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要出大事的!”潘知府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愤声呼吼着。
担架上的魏公公挥了挥手,担架立时停了下来。公公于担架上侧身向道边看去,说道:“咱不干什么,咱家只是要去向南都城中某些人讨个公道!咱家要告诉他们,咱不能白白挨了铳子,咱的血也不能白白流!”
“你怎么知道凶手就在城中!”潘知府挣扎叫唤。
“不知道。”
魏公公回答的很干脆,他不知道凶手是否在城中,但他知道城里哪些人和他过不去。
这,就足够了。
眼看着魏阉不再理会自己,潘知府绝望了,恼怒之下竟大叫起来:“魏阉,你军中私藏倭人乃是死罪,你若不悬崖勒马,本官必上本参你!”
闻言,担架再次停住。
魏公公缓缓侧身看向正怒视自己的潘斌隆,冷冷道:“应天府,请注意你的言辞,咱家营中并非倭人,而是天子亲军!”
潘斌隆气极败坏:“他…他们明明就是倭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倭人又如何?但诚心归化我大明,便是我大明皇帝子民,受日月共照也!”
魏公公抬手指向东村他们:“告诉他,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明皇军,是天子亲军!”
东村骄傲的走向被按着的潘知府面前,狠狠甩了对方一个耳光:“狗官焉能轻贱我皇军!”
………。
丰城侯府。
“你们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好,我告诉你们,因为我不想下一个受害者是你们!”
丰城侯李承祚内心无比悲呛,他长叹一气,于一众勋臣们说道:“当事情不是发生在你们头上时,你们保持沉默,因为被抓的不是你们,要交钱赎人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只顾扫自家门前雪,对于别家的事充耳不闻,不理也不管,那好,我问你们,要是魏太监下一个抓的是你,请问,谁会替你们说话,谁会想方设法救你们!”
“我该说的都说了,这件事不能再听魏国公的了,我们必须尽早把事情解决,要不然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魏太监之所以敢这么对本侯,对老汤、老焦他们,根本就是有恃无恐么!谁给他魏太监的胆量?是谁?好好想想吧!”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本侯那日出城的时候,可不曾想过我堂堂丰城侯竟会沦为肉票!好了,就这样吧,愿意凑钱的留下,不愿意的回吧。”
李侯爷说的真是累了,渴了,不想再跟这帮人废话了。
“这…要不再等等吧,听说魏太监在神策门叫人剌杀了,这会说不定死了呢。”定远侯邓文囿觉得还是等等再说,万一魏太监叫人干掉了,那这笔冤枉钱就不必出了。
“你要等就回家去等,我可不等了。”
李承祚闷坐在那,不理邓文囿。
邓文囿看来看去,也是坐不住,便讪讪说自己回去考虑一下。其余众勋臣也不便拦他,不想邓侯爷出去还没半柱香时辰呢就急急忙忙的又回来了,说是他考虑清楚了,他愿意跟大伙一块凑银子。
。。妙书屋。
第九百四十二章 留都防乱公揭()
定远侯爷不是考虑清楚了,而是吓明白了。
赤诚为国、一心为民的江南镇守中官魏太监带着他手下的老哥们,此刻在正阳门外正对天放铳,叫嚷着要入城天诛奸贼呢。
据报,那魏太监不但纵兵扬威,更将一具棺材摆在了正阳门前,声称他是带着必死之心前来讨还公道!
忻城伯赵世新从国公府赶到正阳门上时,就见那魏阉竟然在随从的搀扶下爬上了棺材,然后以木棍支撑自己,向着城头吟诗一首。
诗云:“慷慨歌南都,从容作断头。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大意指他魏太监今日在金陵之地慷慨悲歌,即使砍了头也要从容不迫。因为砍了他的头正合他心意,他所为丝毫不曾辜负少年时的豪情。只要他魏太监的心魂流传,剩下的身躯由它成灰,磷火也不会熄灭,夜夜在燕台闪耀。
这首诗是魏公公百忙之中创作出来的,因为他觉得这首诗的意境很合他现在的处境。
此干讨还公理,便正如精卫填海。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天赐大珰的血不能白流,天赐大珰的腰包绝不能没有钱!
“公理不张,天道难伸!”
在上千将士振臂高呼下,魏公公竟是扔掉了木棍,就那么盘腿坐于棺材之上。
神情无比坚毅。
公公决不再妥协,绝不再退让了!
城内若不给他个百八十万的,他便绝对不从棺材上下来。
此番抬棺取金,便是要轰轰烈烈,潇洒躺一回。
他心中的痛,他心中的委屈,问这世间,除了身外之物,还有何物能弥补!
没有钱,吾宁死!
万众瞩目中,公公盘腿而坐,伤口不时溢出鲜血,染红了圣上御赐飞鱼服,但却染不了公公那坚硬的心肠。
公公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如果有,那就加钱。
此情此景,令观者动容,围者泪下啊。
啊、啊、啊!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
魏国公这一下是真的惊惧了,不但魏阉将矛头指向他,声称他就是留城的奸小,外界更是认定剌杀魏阉的幕后指使就是他徐公爷,甚至连内守备刘朝用也怀疑他。
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对此也有抱怨,认为徐公爷不当在南京城中剌杀魏阉,此举无疑是落人话柄,太过明目张胆了。
你要是把魏阉除掉也好说,文章总是人做的,众口烁金,黑的也能是白的。可你徐公爷做的却是无用功,这魏阉不但活蹦乱跳着,还公然陈兵正阳门外,要城中还他个公道。
什么公道?
谁去还!
王尚书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没来由的倒把他架在火上烧了。
魏阉要带兵进城,放不放他进来?
不放的话,就这么任由魏阉在正阳门兵陈兵列阵,耀武扬威,把个南京城弄的人心惶惶的?
为了平息事态,王永光让崔侍郎到国公府劝说,眼面前不管你徐公爷心里有多么委屈,亦或有多么愤怒,却总要把魏阉先打发掉。
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就是当年成祖皇帝靖难时南京都不曾受过兵火,难不成如今倒要让个太监给大闹天宫不成。
尚书大人自个却是叫人备轿去内守备厅了。
此举释放出的意味太明显了。
“神策门外的事情非老夫所为,老夫凭什么要向他魏阉低头,老夫又哪来的公道还他!真要说公道,老夫还要讨还呢!”
徐公爷显然听不进崔侍郎的劝,崔侍郎见状只得无奈打道回衙门。途中,却叫轿夫转了方向奔正阳门去了。
崔侍郎认为火中取栗的时候到了。
各家勋贵都乱成团了,曾到上坊门外付过钱的那几家倒是一片安静,甚至是一片定当,一个个倒幸灾乐祸,打着看别家热闹的心思了。
“原本没几个钱的事,一个个抠的要死,死要面子活受罪,看吧,现在滑子闹大了,倒要看他们怎么收场。”
安城伯张国才身为友好分子,对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颇为关切。
魏国公现在是有口难辩,他已经知道被放回来的丰城侯正在联络各家凑钱付钱,且还派人请徐公爷主持,大家伙一块把银子凑了得了。
徐公爷能跟丰城侯这般没脸皮,自己凑自己的赎金?
真个是被人卖了还笑呵呵的替人数钱。
这搁哪年,也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啊。
隆平侯张国彦也退缩了,他委婉的劝说亲家还是缩吧,可徐公爷就是不肯缩。
在府里一夜没睡,不时在那骂人,时而还砸东西,把个国公夫人气的都不理他。
然而,次日天亮之后,更叫徐公爷吐血的事发生了。
倒不是魏阉攻打了正阳门入城了,而是下人们来报,说是城内一夜之间叫人贴满了《留都防乱公揭》。
《留都防乱公揭》洋洋上千字,直指魏国公徐弘基为国之蠹虫,为一己私利侵吞国家矿产,终酿今日事变。更指徐公爷为杀人灭口,竟私调三大营驻军袭杀朝廷内臣魏某,致使天子亲军死伤无数。内臣魏某为讨还公道,不得不率部入城,于途中又遭剌客伏杀,险些丧命……
公揭最后,更是字字见血。
“夫孔子大圣人也,闻人必诛,恐其乱治,况国公之行事,具作乱之志,负坚诡之才,惑世诬民,有甚焉者。而留都之名公臣卿,岂不怀忠报国,志在防乱以折衷于《春秋》之义者乎?
内臣魏某自幼读圣人之书,以府试案首近君养亲,附讨贼之义,志动义慨,言与愤俱,但知为国,不惜以身…以存此一段公论,以寒天下权贵之胆,祸乱之人必不容于圣世哉!谨以公揭布闻,伏维戮力同心是幸!”
公揭贴满了内城,中华门,三山门、清凉门、通济门、朝阳门等内城13座城门之上尽数贴了。
这会,南京城中识字的,不识字的全都知道了这公揭所说,听说南京都察院的一些年轻御史们正热血沸腾的要上书弹劾他魏国公呢。
第九百四十三章 虎子无犬父()
公揭,放在后世往小了说就是居委会门口宣传栏上的小报,往大了说就是各家报刊的号外。
本朝律法,任何人都有张贴公揭的权利,就如太祖皇帝《大诰》所规定,任何人都有权力将贪官污吏捆绑交有司查办。当然,前提不能诬告,否则,反坐。
所以,面对不公,魏公公自然就要行使太祖皇帝赋予大明公民的政治权利,更要行使他作为太监的合法权利。
《留都防乱公揭》无疑是公公的政治智慧结晶。
任何时候,舆论都是决定事情成败的重要因素。
公公要发动舆论,将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反动勋贵针对皇帝内臣的种种阴谋公之天下,将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反动勋贵侵占国家财产的贪婪行径公之于众,从而将这帮反动勋贵们批臭,为自己树立天下为公、赤诚忠心的形象。
那么,在没有报刊、电台、网络的当下,公揭无疑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宣传手法。
为此,公公可是给魏广徽拨了四千两银子。
事实证明,魏广徽没有过多漂没魏公公的银子,就这满城张贴的公揭来看,魏广徽至少花了五百两。
再加上收买的几位南京都察院的御史,那这场舆论风波就是从上至下,从里到外掀起来了。
有多少人相信公揭中所说的魏公公忠公体国的形象,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先发声。
如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么公公的形象必然是被动的。
毕竟,太监这个群体已经被文人士大夫们彻底妖魔化。
一个太监说自己是好人,是被冤枉的,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但突然有一份材料可以让他们详细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年轻的御史们为之摇旗呐喊,这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变的迷糊起来,进而觉得可能太监真没错呢。
一百个人中只要有一个说这件事是魏国公的错,魏公公的目的就达到了。
与舆论配合的就是实际行动了。
剌客袭杀、抬棺讨公道,这个形象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上去,都是十分忠义的。
人不被逼到绝处,谁愿意这样做呢?
说他魏公公在这装神弄鬼,在这故作可怜都可以,只要有人信就行。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是必须要会作秀的。
当然,抬棺讨公道是给百姓士绅们看的,是要强调出来的。
陈兵在外,暴力催收这个则是要压下来,至少,不能大肆宣扬的。
魏公公相信,公揭只要经过半天的发酵,魏国公就断然坐不住。
最后,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从正阳门里一车一车的往外送钱。
不想,在等待最终结果时,却来了个插曲。
南京兵部侍郎崔志佳不知道从哪摸过来,然后理直气壮的要求魏公公分润他一些好处。
公公听的很是发怔:老子凭本事讨的钱,凭什么要分润给你啊!
崔侍郎也是个直性子,二话不说,就拿了块猪血扔在了公公面前。
“嗯…”
公公盯着那凝固成块状的猪血看了半响,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挂满笑容:“崔大人如果手头紧,咱家这里倒是能给一些,却不知大人想要多少?”
心头则是暗骂,你个兵部侍郎又不是刑部的,学人搞什么科学探索啊。
崔侍郎要的也不多,晃了晃一根指头,意思一万两就好。
公公的笑容顿时凝固,鼻孔粗气腾腾的往外冒,他要发飙了。
三五千两都好说,你丫开口就是一万两,你当咱家是开善铺的么!
崔侍郎却是不怕,一脸不惧说道,若是魏公公不给,那他说不得就要和人讲一讲这猪血的事。
但若是魏公公愿意给,他也不是白拿,他可以向尚书王永光进言,以促使魏公公能够尽早拿到钱。
要不然便是他魏公公摆出这幅阵势来,只要魏国公犟着不给,这正阳门不开,你魏公公想要拿到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万两于公公所得而言,不过是小数,但公公若不愿给,那么势必还要耽搁,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啊…”崔侍郎语重心长。
魏公公脸上十分难看。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敢杀人灭口。但要是人血变猪血的事发了,那他苦心经营的人设形象可就崩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弄点人血来。
思来想去,虽是不甘,但也只能应了。
再者,这姓崔的要是能赶紧把事情帮他结了,一万两也值。
确如对方所言,这事,夜长梦多。
而且再怎么说,炸城都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来。
南京,可不是镇江,说炸就炸的。
政治影响太坏。
“那老夫就多谢魏公公了!”
崔侍郎得了准话,也不急着先拿钱,笑着就要告辞。他相信,魏太监不敢不给他钱。
“崔大人今年高寿了?”
魏公公气不过,问这一句意思你这老梆子都一把年纪了要钱干什么,拿回去当药费么。
崔侍郎一点不恼,笑道:“老夫年六十有四,劳公公挂心了。”
魏公公在棺材上挪了挪,干笑一声:“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崔大人得慢慢花,莫钱没花掉人却没了。”
崔侍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无妨,本官没了,还有儿子嘛。”
“你儿哪个?”
魏公公没好气的问道,下回遇见了定叫你儿好看。
原道这老家伙鬼精,定然不会把儿子吐出来,哪想人老家伙竟然一点也不怕他魏公公会报复其子,轻笑一声便道:“蓟州,崔呈秀。”
“噢?!”
魏公公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自家人啊,难怪如此厚颜无耻。
崔呈秀哪个咧?
二叔的头号马仔、五虎之首、兵部尚书、阉党首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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