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可不比积水潭那边,规矩可大着,二叔就那么蹲在墙角下傻傻的等。一泡尿也憋着,生怕去方便时错过了见刘公公。
不时有人从御马监出来,看到墙角蹲着个傻大个,都是忍俊不禁。因为不远处就有大树,这人脑子坏了,不到树底下蹲着,偏在这墙根晒太阳。
对那些人的奇怪和笑声,二叔丝毫不以为意,根本不往心里去,不管是谁出来,他都站起来满脸堆笑的朝对方点头哈腰。
二叔为何这么做?
他不是真傻,他只是要让人家记住自己。只不过,别人有本事通过其它手段让人对自己印象深刻,他却只能靠装傻充愣这个办法。
这办法,也很心酸。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二叔则是,有所为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要有所为。
目送又一个青袍太监远去后,二叔蹲了下来,接连几番起身又蹲下,腿也有点酸麻。
轻捏了捏小腿肚后,二叔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如何不想向那些大珰们一样风光,一样被人簇拥,被人奉承,被人巴结着。
可是,他凭什么呢?
侄儿那日在湖畔与他说的那番话,他回去不是没想过,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出人头地,不是想想就行的。
想要去甲字库,光有钱可不成。
忽的,二叔有些自嘲,他都年近五旬的人了,还想着什么出人头地呢。
像他这种连老婆孩子都卖了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奢望老来风光呢。
想到被自己卖掉的老婆,二叔没来由的更是心酸,这婆娘二十年也不知给人家生了几个崽,自己头上可是绿得发亮。
偏,这帽子是他自己亲手给自己戴上的。
人,活到这份上,做个最强公公又能如何?
老老实实,本本份份挺好,就是家里肯定要对自己失望了。
不知良臣那孩子回家后怎么跟他爹说呢?
二叔正胡思乱想着,门房有人叫:“李进忠,可以进去了!”
“哎,来了!”
二叔一激动,从地上起身,迅速跑向门房。门房那长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挥手让他跟一个小火者进去。
提督太监刘吉祥刘公公今儿当值,正在公房批示文书。
二叔被领进去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刘吉祥面前,诚惶诚恐之中带着万分喜悦道:“小的李进忠给刘公公磕头了!”
说完,“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嘿,倒是个实诚人。”刘吉祥放下文书,放声笑了起来,“得了,起吧,这头磕的,咱家看着都心疼。”
“公公面前,哪有小的站着份!”二叔一脸殷切的笑容,却是不肯起来。
刘吉祥一乐,随他去了,问了一句:“你几时认得东宫王公公的?”
“王公公?”二叔一愣,一脸糊涂,“哪个王公公?”
“王安公公。”刘吉祥微微带笑的看着二叔。
二叔是真不知王安公公是何人,他摇了摇头。刘吉祥见了,心下颇是奇怪,这李进忠不识得王安,王安为何要点名调他进东宫?
不过想了想,却是没有刨根问底,以证这李大傻子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他笑了笑,道:“李进忠,你在积水潭马场这两年表现颇是不错,咱家向来不亏待人,所以特地赏你个好差事,你过两天便去东宫当差吧。”
到东宫当差?
二叔打刘吉祥那里出来,脑瓜子还困惑着呢,隐约有些不安,因为他在马场干的好好的,刘公公却突然将他打发到东宫,莫不成是陈宏公公那里告了自己状?
二叔是真不想去东宫,因为东宫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然而,这件事不容他拒绝。走到外面时,才想起自己没向刘公公求情,请他给家里的事照顾一二呢。
奈何,他现在没法再回了,就这么闷闷不乐的从皇城一路耷拉着脑袋回了积水潭。
二叔走后,刘吉祥将负责马场人事调动的写字太监丘全叫了进来,告诉他将李进忠的手续和东宫那头交接一下。
丘全一脸为难道:“刘公公,积水潭那边本就缺人手,现在却要将李进忠调到东宫,怕是陈宏那里不乐意。”
“无妨,咱们御马监有一阵子没进人了,你到左安门那看看,物色两个机灵的补给陈宏。咱家调他一个,还他两个,他能有甚话可说。”刘吉祥不以为意,挥手打发丘全出去。
丘全出来后,却是精神一振,因为刘公公这是送他钱呢。只要御马监补人的消息在左安门那帮自宫白当中一传,他丘公公可就是大忙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丘全觉得这消息不能传出去,因为他手头有现成的两个人选。
胡广和沙千刀还是不错的,隔三岔五就给自己送钱,这回得着机会补人,不若就给他们个机会,也趁机拿下那个潘寡妇。
那娘子,倒是个尤物,这回须直捣黄龙才行。
丘全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五指,一股傲然之气腾然而生。
第八十四章 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一 东宫承华殿,良臣有点累了。
接连照顾西李两三日,晚上也没法睡个整觉,饶是良臣少年郎,精神头足,这会也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好在,付出总有回报,西李的病是彻底好了,对他良臣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具体表现在,西李出恭时竟是都不再避着良臣,当然,这也得益于良臣自觉。
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他魏小千岁都早得了手,自无须真跟个无赖浑球般所为。
那,未免太掉身价,也没什么格调,非好汉子所为。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西李这算不算“破罐子破摔”呢?鬼知道。
东宫这两天也渐渐的消停了下来,原先热火朝天的“安全警示”活动都宣告结束,小爷朱常洛发了话,宫中禁止任何人再议论此事,但发现一个便狠狠处置。
当然,朱常洛也不是真的就将此事给忘了,毕竟贼人都闯进自己家中杀人了。太子内侍韩本用受命教导五六个壮实太监武艺,以便做为宫门守卫之用。
鉴于贼人手持凶器(据被打伤的三个内监说贼人手持长棍),而东宫除了扫帚外找不到什么趁手的物件,王安便特意跟兵仗局的掌印太监王大拿打招呼,希望兵仗局能给东宫几件兵器,以有自保之力。
太子东宫要兵器,这事初听可不得了,换在从前,那都是能和谋逆沾边的。
但如今,却不是什么稀罕事。
东宫按制本有仪仗,虽是充门面,但锦衣卫使的绣春刀总有一些。只是轮到现今这位小爷,因皇爷不待见的缘故,不说仪仗了,就是东宫的伙食钱都没着落,全靠着小爷朱常洛跟人借才勉强周转下来。
据说,太子妃的娘家郭家因为常被女婿打秋风,欠了一屁股高利贷,那放债的若不是想着将来太子总能当皇帝,郭家的女儿能为皇后,只怕早就将郭家闹得鸡犬不宁了。
王安以东宫仪仗名义要兵仗局拨几把刀过来,本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那王大拿竟是没给王安这个司礼随堂太监面子,一口就给回了。
王安甚是来气,却奈何不了这王大拿,要知道这人当年可是冯保门下的,在宫里的资历比他王安要老。
而且,王大拿是有战功的,他曾随麻贵援朝抗倭过,深得上心,司礼监有两位秉笔大珰与他私交甚好,故而王安就是吃了憋,也得受着。
王才人的后事,西李问过魏朝,得知昭俭殿那里已经收拾过,王才人的遗体也被送到了净乐堂临时安置。
良臣那夜是摸进过净乐堂的,知道那地方是专门负责地位低下的宫人和太监焚化之处,王才人却是皇长孙生母,这比寻常宫人太监可是高贵得多,然而竟也被安置在净乐堂,想想都不可思议的很。
朱常洛这也太寒人心了吧?
你就算不喜欢王才人,人家总给你生了儿子,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如今人先走一步,你身为丈夫却这般冷漠,连个后事都草草了事,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毕竟王才人提前十年死去,很大原因是良臣这个“乱入者”引起的,因而对王才人的后事,他很是同情。
西李这边竟也有点唇亡齿寒的感觉。论身份,她可是比王才人低了一等呢。这要是将来她死了,是不是也要抬去净乐堂呢?
“小爷有点不公。”
西李闷闷不乐,女人就是这般敏感,哪怕王才人是她失手撞死,生前又被她恨得不行,这会也是变了脸,倒是万分同情起来。
良臣附和着西李说了朱常洛几句,勋勤殿那里,太子妃郭氏也埋怨丈夫不应该这样对王才人,可她不知,丈夫朱常洛是有苦说不出。
朱常洛哪里愿意就这样草草安置王才人呢?
抬去净乐堂,那可是打得的他东宫太子的脸!
宫中嫔妃去世,包括太子的女人,礼部都有相应的规格安排,王才人固然不能享受皇帝嫔妃去世待遇,总能比照亲王妃规格,毕竟,人家是皇长孙的生母。一般,还要追赠个封号什么。将来若皇长孙登基,那更是要追赠太后的。
宗人府和礼部其实都给皇爷上了奏疏,请求按制办理。然而皇爷不仅不理会,甚至还不许宗人府插手这事,叫东宫自己安置。
没钱,没人,内廷各大小衙门也没法使唤,朱常洛就是想将王才人后事办得好些,也没有办法。
别说是自己的女人,他朱常洛的母亲现在都被幽禁在宫里,十几年不见天日,病了都没人问呢。
无奈,朱常洛也只能让王安安排人手,将王才人抬去净乐堂了。
事情经过从魏朝那里传进西李这边,再落进魏良臣耳中,两个人都是不好受。
良臣记起来,貌似太子妃郭氏比王才人的下场还要凄凉,王才人好歹能在净乐堂安置,郭氏死后,万历却不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发丧,结果和大臣发生争执,导致郭氏死后两年多一直停棺在勋勤殿。
尸体放在棺木中,却不能下葬,时间久了,后果如何,自是不用多说。单从这件事来看,良臣觉得万历实在是有点太过苛刻自己的儿子儿媳了,你哪怕再不喜欢,总是你的种,你的儿媳妇吧。
世上,有几个做公公的能对儿媳这么狠?
不可说,不可说,良臣摇头叹惜,看来王才人将来终是还要由她儿子给正名翻身了。
宫里消停下来,良臣自是要寻求出宫了,哪知他还没开口问西李,宫里就有谣言生了出来。
这谣言可恶毒了,说是昭俭殿有个宫女做梦,梦里王才人竟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哪个嚼蛆的这般害我,休要叫我抓住了,不然定拔了她的舌头!”
西李气得咬牙切齿,她能不气吗?这谣言可是摆明冲她来的,且是平空冒出来,背后没有人指使,会这样吗?
第八十五章 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一 “娘娘,谣言止于智者。”良臣轻轻走到西李身边,一只手很是随意的搭在了人娘娘肩上。
“这种嚼舌根的事,多了去了,百姓家还有长舌妇,况东宫呢。照我看,娘娘为此生气,实在是犯不着。咱们只要不造谣,不传谣,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良臣苦口婆心,他可不想西李被个谣言给激出什么,再干出点惊人的大事出来。
稳,西李现在就和朱常洛一样,只要稳住,任它滔天洪水,都不会危及自身地位的。
至于那个谣言,良臣不得不承认,这其实也不是谣言。
或许,王才人生前真和身边的宫人内监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现在这话传出来,性质上容易让人联想是西李害死的王才人。
造谣,首先得有目的,不用想,这个谣言的目的就是想中伤西李和小爷的关系。
按照事后谁得利,谁的嫌疑最大这个原则来看,包括太子妃郭氏、东李,甚至是刘淑女在内的几个朱常洛女人,都有可能是背后的指使者。
当然,不排除是昭俭殿中哪个宫女因为不岔西李生前数次欺上门的缘故,故意编造谣言以替王才人报仇的可能。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良臣现在都不想西李为此大动干戈,大吵大闹的。
处置谣言最好的办法是在第一时间就将谣言封锁,使其不得传播。
这个办法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冷淡处理,不回应。时间一长,自也会消弥无影。
另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谣言对冲上一个谣言,更加耸人听闻,如此,就会有爆炸性的效果。只不过,这个法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非不得已最好不要为。
以西李在朱常洛心目中的地位,良臣自是要劝她冷静,反正她西李在东宫的名声也不好听,闹与不闹,查与不查,别人都不会信她。因此,不回应,不面对,冷淡处理,才是西李的明智选择。
况,谣言,本来也真。
泥巴就在裤档里,擦来擦去,总有污迹,要么就当不存在,心底坦荡荡,要么就脱掉裤子换一件。
死盯着那块泥巴,做贼心虚的,不是屎也是屎。
“我不造,别人会造。我不传,别人会传,这件事我一定要揪出人来,不能平白叫诬陷了!…我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惹着别人可以,惹我李翠儿就不行!”西李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哼一声竟是没给打下来。
良臣有点佩服西李的脸皮了,一口一个诬陷的,也不想想自己先前是怎么对人家王才人的。
他故意叹了口气,然后右手轻轻在西李肩膀上拍了拍,缓缓说道:“娘娘,你得明白一点,哪怕这东宫满天都是对娘娘不利的谣言,但只要娘娘能紧紧把握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那这谣言再多,再恶毒,也是不会伤及娘娘半根毫毛的。”
西李很是纳闷:“何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这说法,她可是闻所未闻。
“一个中心,就是小爷。两个基本点,一个是皇长孙,一个则是,”良臣很自信的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便是我了。”
“什么意思?”西李还是不解。
良臣问道:“东宫之中谁最大?”
“自是小爷了。”西李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那就得了呗,只要娘娘把小爷的心栓住,哄得小爷事事都听你的,那谁还能动摇娘娘的地位?休说一个谣言了,就是十个百个万个又如何?故而,小爷就是中心!”
说到这,良臣顺手端起桌上西李刚喝的梅汁润了润嗓子,然后接着道:“娘娘可知道狐假虎威的道理?若是不知,也不要紧,娘娘只要想想贵妃娘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就行。”
西李虽是平民之女,小门小户出来的,但却也不是大字不识,家里打小就请人教她读书写字,也算是个才女,要不然也不会被选入宫中,成为太子的选侍。
因而,她自是明白“狐假虎威”是何意,再加上婆婆郑贵妃这些年的“故事”,略一思索,便明白良臣所说之意。
“你说的倒是有理,但那两个基本点?…”西李迫切想要知道后者的意思。
“小爷是中心点,皇长孙就是基本点,其实有关皇长孙与娘娘的利害关系,我之前说过多次,娘娘应该心中有数。基本之意,换言之就是根基的意思。皇长孙未来如何,还要我再说吗?”抓住朱由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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