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自己看吧。”
李三才示意陈增自己去看那几封信。
陈增打开一看,几封信竟然都是程守训贪污的证据,条条细列,于哪日得了多少银,于哪日抢了多少物,详细的很。甚至于几处程守训藏钱的地方,都给标的明明白白。肯定是内鬼,程守训下面人给揭发的,要不然不可能这么清楚。
这下,陈增心里就骂开了:好你个姓程的,手真够黑的,咱家这么信重你,让你独当一面,你却拿咱家当三岁小孩耍!…你娘的,六十多万两,咱家和皇爷拿的都没你多呢!…
“照本官看来,日后要坏公公大事业,降祸于公公的,必是此人。如今程某的劣迹已昭然若揭,他就像个出笼不久的一只老虎,公公何不亲自缚虎而献出呢?”李三才知道陈增已然对程守训动了肝火,适时引诱。
“这等无法无天之徒,不治他…”陈增突然紧闭嘴唇,声音嘎然而止。
家丑不可外扬,况牵涉这么多钱财。
陈增暗道程守训虽说是吃了独食,自己搂的银子不及他十分之一,但毕竟是一家子的事,以前不知道,任他独吞。现在知道了,这些钱又岂能还是他程守训的。
只要把人叫来,摆出威风,他程守训还不乖乖听话。
若不然,一道密奏上京,休说你不过是个中书舍人,就是封疆大吏又如何。
但要按李三才的意思来,他陈公公哪来的好处?
一介屠夫不可怕,可怕是这位李大相公。
陈增心眼也活,要不然也不会抢上这个山东矿监的肥差。
很快,他就品出点了味道。
李三才真要是想治程守训的话,叫他来吃什么酒。
“中丞有话不妨明说。”
“本官该说的已经说了,还好这状纸落在本官手中,若不然,陛下龙颜大怒,程守训固然要掉脑袋,陈公这边也是前程尽毁。往轻了说,凤阳守陵,往重了说嘛…”
“明人不说暗话,这程守训咱家回去就治他。不过此事中丞可否替咱家摆平,咱家…”陈增一咬牙,“程某人的家财,咱家给中丞一半。”
李三才笑了,什么也不说,只要陈增吃酒。
双方俱是清楚怎么回事。
陈增回去之后,立时叫来程守训,一番恐吓,程守训一五一十吐露,最后被迫献出大半财产,只留了几万两和几处房产。
要不是因为这程守训是皇爷亲封的中书舍人,处决他会生出风波,导致宫中派人调查,陈增断然不会留他。
真是钱财动人心。
得了几十万两银子和无数珍宝后,陈增眼也直了,他辛苦干了七八年矿监税使也没挣这么多,真要把这么多钱分一半给李三才,他怎么想都不甘心。
于是,他先派人送给李三才十万两,余下的想着先拖一拖,寻个借口糊弄过去。
然而,李三才却比他还精。
陈增走后,李三才就考虑到钱财动人心,陈增真从程守训那里弄来巨款,到时未必就会兑现诺言,甚至可能把钱交一些进京,以此换得皇帝沉默。
皇帝都不管,他这边自然不可能有进项。
李三才心生一计,命人去找一名遭过程守训鞭笞的程家奴仆,让奴仆到李三才的总督衙门出首,揭发程守训缝制龙凤袍服,打造凤冠辂车,有谋反之心!
这些当然是假的,程守训只是贪财,哪会有谋反之心。
但,真与假并不重要。
陈增惶恐了,贪财和谋反性质可是天壤之别。
他也知道这事不可能,但是李三才要拿此事大做文章,却有的他受。
此时李三才抓住时机,又修书一封给陈增,在信中表示,自己将上疏保荐,推举陈增为司礼秉笔太监。
陈增知道这是李三才的鬼把戏,以他的资历暂时还轮不到他进京晋秉笔。李三才此举分明就是诱他进套,逼他拿钱。
再不甘心又如何,只好捏着鼻子进献了二十万两给李三才。没想,随后李三才却派人过来,说借款十万用于整修运河。
这都公然上门要了,陈增能不给。
前后四十万两,总算换来双方相安无事。
什么龙凤袍服,也不存在了。
那些揭告此事的人,也不存在了。
有关这件事的详情,李三才自是不好意思和邹元标说,吱吱唔唔,断断续续点了大致。
“此事我能知晓,别人就能知晓。道甫,这事可大可小,你自己三思吧。”邹元标提醒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极为隐秘的事怎么传到邹元标耳中,李三才也不及细想了。
陈增自己不可能,因为他也吞了程守训不少钱。
若要说嫌疑最大的,倒有可能是屠夫本人。
然正如邹元标提醒那样,这事眼下还能按着,五党不知道,但终有一天也会知道。届时,宫里恐怕不怒也要怒了。
“我明日再上书,陛下若还留中,索性走人便是。”李三才内心无比的不甘,但容不得他不走。他走了,这事就能过去。
邹元标微微点头:“道甫以后有什么打算?”
“眼下世道人心不古,一些人毫无礼仪廉耻,我已想好,学叔时一样讲学。变一变风气,正本清源,让朝廷多出几个真士大夫。”李三才不是临时有讲学念头,而是之前皇陵木事件闹的凶时,就生出这念头了。
“救世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矫正上边,在朝廷上抗争纠偏;一种是矫正下边,让下层的读书人培养出一种圣贤精神,讲气节关心国事,日后在朝为官,也可驳正君王之误。上难而下易,采用讲学,就是为了矫之于下。叔时当初就是选这条路,如今道甫再走,我东林往盛继学,必将昌盛。”
邹元标满意的离开了张家湾,次日,李三才再次上书辞官。
万历依旧留中。
李三才再次上书,这次,圣旨发出。
李三才被削夺官籍,贬为平民。
这等大事,往常定然是震惊朝野,议论哗哗。
今次,却是无声无息。
“李大相公成了李相公,镇抚功不可没,此去北镇,前程锦绣啊!咱家也没带什么礼物,小小心意,权当贺镇抚了。”
锦衣卫,南镇抚司内,魏公公由衷恭贺田尔耕调任北镇指挥签事一职,顺手递上的是一张五千两银票。
“无功不受禄。”
田尔耕将银票退回。
和这张银票一起退回的是一张核单。
核单是南镇军器坊报上来的报废回炉清单,田尔耕在这张核单上行使了南镇抚使的最后一次权力——大大的一个“准”字。
480杆火铳,就此到了魏公公手里。
第五百六十六章 潘姐儿涨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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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凉风阵阵。
。。
魏公公心满意足,480杆火铳可以武装一个营了。
都说钱在手,心不慌。
他这,是枪在手,腰不软。
这火铳给谁使,也是定了的。
魏公公的兵挂的是禁军营头,这内廷禁军自然就是皇军,那帮子降倭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日军的铁炮队,还是很有名的。
又是一番恭喜后,他拿着核单就跟着田尔耕手下的人去军器坊接收了。
接收过程很顺,这事早半个月前田尔耕就着手了。
南镇火器是专供锦衣卫和御马监直属禁军的,尤其是勇士营和腾骧四卫。
所以,相较边兵和京营而言,南镇火器的军工造艺还算完善。
毕竟,天子禁军就这么点人。
又是轮番上值宫城,天天在皇帝眼皮底下呆着,这铳肯定要造的好些。
大致看了下,魏公公便叫郑铎带人把480杆火铳装车运回南海子,还特意强调别给王永寿看到。
他这是怕王公公截他一胡。
大明朝现在还没那么烂,王永寿提调的武骧右卫和宋钦提调的勇士营都很精锐,几位监军公公对于武器装备十分看重。
上回宋钦去南苑,就是为了跟提督刘吉祥要战马。由此可见,这些个监军公公虽是太监,但干的却是有模有样,不比那些文臣武将差。
勇卫五营的战斗力,从国初直到亡国,也一直是保持着战斗力的。
崇祯年间军队烂成那个样子,调谁谁不动,在此情形下,崇祯依旧以勇卫营为基础整编出了一支新军,将领有周遇吉、黄得功等人。
这支新军战斗力也是强大,南征北战,被崇祯指着到处扑火。可惜,兵员太少,而农民军却是烈焰滔滔,扑灭这处烧了那处,疲于奔命而矣。
最终,周遇吉带着勇卫营,也就是御马监的最后种子,大致三千余兵死守山西宁武关。
他们的敌人是李自成的数十万大军。
兵力悬殊,宁武孤关一座,便是地势险要,也是断然难以守住。
周遇吉没有走,他的部下们也没有人逃走。
三千多御马监最后的残兵拼死抵抗,农民军攻城不果,伤亡甚重。
甚至于李自成得知宁武关难下,周遇吉不肯降后,一度准备放弃攻取宁武关。但前线将领一再坚持,最终,农民军攻破宁武关。
三千多勇卫营将士尽数阵亡。
农民军攻入关城之后,周遇吉继续指挥巷战,从战马上摔下来后又徒步奋战不止,在身中数箭被农民军生擒后也仍然破口大骂不愿屈服。
农民军将周遇吉悬吊于高竿之上乱箭射死,然后又将尸体肢解。周遇吉的夫人刘氏素来勇健,带领几十名妇女拒守公廨,登上屋顶向农民军放箭,全部被农民军烧死。
此役,御马监再无一兵一卒可以用于国事。
勇卫营培养出来的另一个将领黄得功因参与拥立福王朱由菘,晋为侯爵,与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并称为江北四镇。
清军南下后,朱由菘不愿降清,于城乱之际逃奔芜湖黄得功营中,清军立刻来追。
黄得功率军在荻港与清兵大战。
此时刘良佐在岸上大呼招降,黄得功怒斥于他,突然一枝冷箭将其喉咙射穿。
黄得功捂脖难以言语,知大势已去,遂拔刀自杀。
其妻翁氏听说后自杀殉节。
夫死妻殉,无论是周遇吉还是黄得功,还是勇卫各营上下,俱是精忠报国。
这亦是魏公公当初为何那么爽快与王永寿达成协议的原因。
御马监,这是一支有光荣历史,也无比忠诚的机构。
魏公公若是出海大发了,如周遇吉、黄得功等人,自是他的囊中之物。
要是操作得当,把个天子禁军变成他魏公公的私军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移宫,就是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了。
得了火铳,自是要找药子。
药子田尔耕没给,不是他不给,而是他真没有。
弹药分离是古今通用的原则。
火铳杀伤力极大,故而,南镇并没有药子。
放眼京城,只有兵仗局的火药库才有药子。
各营所需药子,都是兵仗局分配。
只少,不多。
火药库就在王恭厂,天启年间神秘大爆炸所在地。
兵仗局那边也算是合作过一回了,该给的钱魏公公一分也没少给,甚至还多给了。
当初陆太监提议把三十多门废弃的佛郎机炮卖魏公公,因为囊中羞涩,手下又没有操炮的能手,所以魏公公当时不想买。
后来琢磨着分期付款这个法了,陆太监没应,说回去商量,之后魏公公便没顾上这茬,也不知这事商量得怎么样。
抬头看天,快到午饭点了。
魏公公也是亲民随和的人,要小田就近找家饭馆,一帮人呼拉拉的就进去包了四桌。
正吃着,外面却吵吵嚷嘛的,好像两个人在吵架。
大街上争执太常见,可这两人魏公公却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
因为,两人的声音勾起了他不堪的往首,勾起了他的回忆。
魏公公相信自己的眼没瞎,那不远处互相拽着对方领子的不是沙千刀和胡广又是谁!
嘿!
真是狭路相逢啊!
魏公公放下筷子,眼珠转了转,轻笑一声,给了小田他们一个“跟我来”的眼神,悄悄的向着那两倒霉蛋走了过去。
“快把我的钱还钱!”
沙千刀身材瘦小,向来唯人高马大的胡广是从,可这次不知怎的吃错了药,竟然涨红着脸要跟胡广动手。
胡广如何理他了,拳头一挥:“这说的什么话,你要不同意,我能去赌么!撒手,快撒手,要不然揍你了!”
“你说你能赢钱的。”沙千刀死活不肯松手。
见有人围观,胡广着急,把沙千刀一推:“进赌场,哪有一定赢钱的话说有话咱们回去说,别在这。”
“我不管咧,你要不把钱找回来,潘姐儿哪个会让我睡!”沙千刀一脸委屈,可偏打不过沙千刀。
“你有个啥玩意,她睡你,还是你睡她?”胡广把眼一瞪,“尽说些叫人笑的话。”说完,猛的一甩,便要离开此地。
耳畔却有人问了句,“二位先别吵,那潘姐儿现在几个铜板一次咧?要是便宜的话,我还想睡咧。”
“滚蛋,爷又不是那龟孙拉皮条的”
胡广气不打一处来,他可是御马监的人,哪个不开眼的消遣他。
扭过头来,看到的是却是一张真挚,眼神之中带着期盼,但怎么看都有些眼熟的脸庞。
多少钱,兄弟你报个数,涨价也没关系,小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魏公公的样子看起来很欠揍啊。
第五百六十七章 咱家心情好,包你的场()
左安门外是天子脚下流动人口最多的地方。
国初,这里是一片荒地,除了芦苇荡就是泥沼地。
时至今日,尤其是嘉靖年间扩建外城之后,左安门外倒是越来越热闹,渐渐的成了京师最大也最有名的“贫民窟”。
人多了,这房子就多。
从城墙上朝外看,那是各种私房相连,一片又一片,足足蔓延了二十来里地。
建筑多以平房为主,难得几栋二三层小楼。
前几年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曾想清理这块区域,因为这些私房的搭建影响到了京师安全。
兵部认为,若是有外贼入寇京师,这些城外的民房稍稍一拆,就能为外贼提供源源不断的攻城器械,严重威胁城墙守卫。
并且,这些民房都是私搭私建,大多是木质结构,极易引起火灾。一旦燃起大火,必将波及城墙。
兵部不是杞人忧天,事实上正统年间的瓦剌入寇和嘉靖年间俺答入侵,当时北京城(现内城)外的居民住宅就被蒙古兵大量拆毁,用于建造攻城器械及烹煮食物。
虽然尔今蒙古人再也泛不起波澜,对大明构不成威胁,但兵部的有识官员还是注意到了城外的潜在危险。
在兵部的推动下,朝廷终下令顺天府和兵马司负责清理左安门外。
可是,顺天府和兵马司倒是有心把这个治安很差的区域清理掉,奈何阻力太大。
阻力便是来自于那些房东。
能在天子脚下乱搭乱建,没有一定的权势背景,显然是做不到的。
左安门外这成片私房,除了少部分当地人修建外,大多是京里有钱人在这修的。除此之外,最热衷在左安门外建房子的就是宫中太监们。
当然,有钱人和大内公公们在这里盖房子肯定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住,而是用来出售或出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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