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路敲一路,要百姓都出来看。
看什么?
看他堂堂马厂的厂长跟只猴子一样叫人耍么!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委屈的泪水在杨厂长的眼眶中打转,特别是看到那个附近村子里,和自己有一腿的小寡妇瞪大眼睛看自己时,那真是…。
因为两手被绑着,有时节奏没掌握好,杨厂长不得不大步紧跟,或者小步快跑,这样一来,胯下不免一甩一甩的,他是要脸面的人,那羞燥劲,当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谁来救救我!
这会要是有人能救得了他,杨厂长认他当爹都行。
可是,没人能救得了他,因为管他的和能救他的人远在几百里外的京师呢。
现在就算有人插翅飞去京师报讯,等救兵赶到,黄花菜都歇了。
飞地,有好也有坏。
好在随便捞,坏在出事了没人救。
杨厂长恨,一恨没鸟的偷马小贼这般戏辱他,让他颜面丢尽;二恨手下这么一大帮子人竟然干不过三十来号人。
然而恨和后悔都没用了,杨厂长也顾不上其它的,他的两手紧紧拽着裤衩,生怕一松懈就赤条条的见人。
红色的裤衩再难看,也是他最后的遮羞布了。
魏太监真要做绝,扒光他又如何?
附近的村民可是头回见着这新鲜事,尤其是当事人还是一向欺负他们惯了的马厂杨老黑。
这些个村民平日没少被杨厂长欺负,以各种名义让他们上贡,要不然不是占你家地,就是放马到田里糟蹋。报到官府,也管不了,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却看到这一幕,那真是一个人看了不过瘾,得呼亲唤朋,拖家带口来看。
周围传来的哄笑声剌的杨厂长心疼,可他没脸看。他知道这些个村民现在个个都在看他笑话,没一个良心好的。肃宁县也是不指望了,那帮人看笑话还来不及呢。
良臣悠然骑在马上,一点也不怕有人路见不平,因为,正如地方管不了他魏公公一样,这杨厂长同样是没人管得住。
换句说法,他和杨厂长都有“治外法权”,超脱于大明地方行政体系之外。
这两人,于地方而言都是狗,可打不得。
没法子,狗后面的主人是地方得罪不起的。
如今,两条狗掐起来了,你说地方会不会来问呢。
肃宁知县颜良本就不是强项令,要不然也不会对他魏太监毕恭毕敬了,所以依颜良的性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多半不是掉茅坑,就是马上风,反正打死他也不会替杨厂长出头的。
只不过,良臣也不敢真把这杨厂长打死,人家再不入流,也是体制内的人物。
倒不是说良臣没这个胆子,要论起来,洪太主还是大明体制内的官二代呢,人家爹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明都督,可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杀人,他是不怕的。
只是他不想没干正事前先惹麻烦。
太仆寺的上头可是兵部,当下的本兵堂官李化龙那是连杨镐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以他魏公公如今的份量对上朝堂大佬,不是智者所为。
把人戏辱一下出出气,尔后再敲笔竹杠,顺便吓唬下杨家人,给大姐春花撑撑腰,这事也就可以了,没必要非要杀人。
没有哪只鸡比杨厂长这只更好的了。
……。
杨六奇和妻子魏春花打梨树村回来后,一路上就生着闷气,妻子魏春花看在眼里,知道丈夫气什么,都不敢跟他说话。
马车速度不快,拉车的马是有年头的老马了,所以他们比良臣足足慢了半个时辰才到村口。
“少爷,前面有热闹咧。”
杨六奇的车夫发现前面有好多人后,忙把马车喊了靠边,拿烟袋敲了下车箱。
“什么?”
杨六奇将脑袋从窗户中探出,远远就见前面围了好多人,不由大是奇怪,不知道发生什么。
车夫一边抽着烟,一边站了起来朝前面看,不一会,有些惊讶的说道:“少爷,那个不是马厂的杨老黑么,他怎的叫人脱光了游街呢?”
“还有这事?”
杨六奇可是知道马厂杨厂长的厉害的,赶紧从车里跳出爬到车夫边上踮脚看过去,果然,不远处杨老黑正被一帮人牵着游街呢。
“谁这么大胆?”
杨六奇很是震骇,那杨老黑虽说官不大,可在马厂这片那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其凶名甚至府里都有闻呢。
“嘿,杨老黑也有今日…”车夫笑了起来,突然怔了下,扭头指着一个骑马的身影对自家少爷道,“那个不是魏家老二么?”
“啊?”
杨六奇顺着手指看去,呆住了,那人还真是妻子的兄弟魏良臣。
他怎么跑这来了,又把杨老黑抓了呢?
杨六奇震惊同时,妻子魏春花也将身子探了出来,发现是自家兄弟后,不由失声道:“呀,是良臣啊!他干什么呢?!”
见自家少爷发呆,车夫不由问了声是去看看魏老二弄什么鬼,还是直接回家。
杨六奇看了一会,眉头皱了皱,吩咐车夫直接赶车回家,然后不动声色的回到车箱,将妻子搂在怀中,取出那只银镯子又戴到了妻子手腕上。这只银镯子是他刚才从魏家离开后,直接从妻子手腕上扯下来的。
丈夫的举动让魏春花很是困惑,连连摇头:“相公,不行的,回去婆婆要收着的。”
“没事,以后你天天戴着,娘那里我去说。”
杨六奇笑了笑,抓着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目光满是对魏春花的怜爱。
………
大姐和杨六奇的马车进村时,良臣就知道了。
他特意让人牵着杨厂长在杨家所在的院子外面游了一圈,什么话也不用对杨家说,也不必说,他相信杨家只要不是傻子,就能从中看出他魏太监的能量。
大姐以后还是要在杨家生活的,这一点良臣无法改变,所以,他也只能如此委婉的提醒杨家善待大姐了。要不然,他是可以直接欺上门将杨家老小一顿臭骂,甚至打一顿都可以,然后呢?
杨厂长有然后,在外面冻了一个时辰后,他得到了魏公公的善意。
一床棉被裹在了他的身上。
冻的脸发青,嘴发紫的杨厂长发誓,这床棉被是他这辈子最温暖的所在。
看着那小贼太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喝着自己的好茶,杨厂长不知为何,竟然没了怒火,甚至连气都生不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紧张的看着地面,想知道这小贼还想怎么折磨他。
不想,小贼竟然不再折磨他,而是拍着他的腿问了句:“咱家这条腿值多少钱,你自己说。”
闻言,杨厂长如释重负,他就怕小贼不谈钱,那样的话真不好办。
“小的去年有眼无珠,打伤了公公您,这药费该赔该赔…五百两?”杨厂长报了一个数目,这数目他自认出的很是豪爽,也对得住小贼了。
“五百两?你当咱家是要饭的么!”良臣的脸当场就再次挂了下来。
杨厂长一惊,忙道:“一千两!”
“看来杨厂长真是不诚心啊。”良臣摇了摇头。
“两千两,公公,小的真是诚心。”杨厂长紧张的都出了冷汗,这小贼摆明是要狮子大开口,不过断条腿,人又没残没废的,两千两,他好意思要的。一般人,顶天给个十两八两就了得了。
“咱家让你自个说,你却把咱家当傻子看么?”良臣十分不快,也不和杨厂长啰嗦了,桌子一拍,怒道:“五千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杨厂长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得大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你是嫌咱家这条腿不值五千两么?”
“不敢,不敢…。小的愿赔公公五千两。”说完这句话,杨厂长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良臣笑了起来,很满意的笑,他起身走到裹着棉被的杨厂长面前,拍了拍他身上的厚棉被,亲切道:“咱家本来也不想要你赔钱,只想着打断你一条腿就行,可这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行了,五千两是少了些,可看你在心诚的份上,咱家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这事就这么着了吧。”
“公公说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杨厂长不住点头,心里则是暗骂不已。
可旋即让他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发生,只见那小贼太监突然就变了脸,哼了一声:“只不过咱家腿这笔账是清了,可另外笔账怎么算?”
“什么账?”杨厂长一头雾水。
小贼太监竟然指了指自己的下面,毫无廉耻道:“要不是想着和你杨厂长算账,咱家如何就会净身入了宫?…哼,要不进宫的话,咱家将来不定百子千孙,如今却什么都没了,既断了香火,又落个不孝名声,这账,你自个说,咱家是不是得和你算算!”
第五百零一章 拿马来抵鸟()
魏公公不是耍无赖,而是理直气壮的讨要这笔赔款。
家国家国,家在前,国在后。
何为家,子孙即为家。
没有子孙后代组成家,何来国。
所以,魏公公成了太监,理论上断了子孙根,使得家国天下少了最主要的一环——家。
这事,往小了看是毁了魏公公个人,往大了看很可能坏了大明江山,毁了社稷基础。
没有小家,便无大国!
焉知他魏公公的后人没有大将军、大都督、大学者、大匠人、大状师、大嫖头呢。
家国无小事,魏公公出于现实原因,只要求金钱赔偿,已然是讲道理,讲律法,讲良心的了。
否则,砸了你马厂,把你抢个底朝天,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告状,可以,条条大道通京师,你尽管去告。
告赢了,算他输。
世上事,总讲个理不是。
没有因,必然没有果。
魏公公来你马厂,总不是没有因果的。
杨厂长浑身无力,棉被紧裹下的他,下面也是凉凉。
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一张天价赔单。
一条好了的腿都要他五千两,一条没了的鸟要多少?
想都不敢想呐!
放眼厅堂内,皆是小贼太监的打手帮凶,没一个自己人在边上,那感觉当真是举世无亲,天下皆负我。
赔…赔不起。
杨厂长没其它念头了,他脑中空白一片,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
见状,魏公公不忍,他为人实诚,怕杨厂长因为过于恐惧导致神志迷糊,无法行使他的正常民事能力,于是直接在其耳畔喝喊一声,给了一锤子价格——一万两。
不容讨价。
一万两是多,是吓人,然而天可怜见,一万两能买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鸟?
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内心的创伤有多大,又岂真是一万两能抚平的!
嗯,别人或许不行,魏公公这,倒真可以。
他这人,倒是蛮喜欢用钱来解决事情。
当然,前提是他乐意。
一万两的赔款肯定是远超杨厂长的心理底线了,老实说,虽然做了十七年厂长,捞了不少,但真论手中流动的现银,恐怕他一家一当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万两。大多数捞来的钱都叫他拿回老家买房买地了。
一条腿要了他五千,一条鸟再要一万,加起来一万五千两,若按这数目赔,他恐怕得卖掉上千亩地才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杨厂长索性也放弃了挣扎,如死鱼一般就想瘫坐在地。
奈何身上裹着棉被,两腿竟然弯不下去,只得痛苦而僵硬的用心死神死的目光看着那不要逼脸的小贼太监。
态度也是写在脸上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个偷马小贼真要老子赔也行,大不了把鸟割了给你!
他可是真能下得了这狠心的,反正他今年也五十二了,那玩意怕也用不了多久。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敲诈杨厂长,但魏公公显然知道被人敲诈的滋味。
左安门前胡广和沙千刀那两倒霉蛋可是毁了他五个铜板姐儿梦的。
因而,看到杨厂长那一幅随你怎么弄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似乎做的有些过。
“咱家知道你拿不出五万两,不过不要紧,只要…”
自己血淋淋的教训刚跨年,魏公公不忍杨厂长失去人生的希望,考虑再三,给他指出了一条可操作的赔款道路。
“什么?公公要我的马?”杨厂长愣在那里。
“嗯。马。”魏公公点点头,“按市价折算,如何?”
杨厂长一脸犹豫,然而却不是担心把马给了小贼如何向上头交待,而是在考虑以怎么样的价格把这些马折成小贼索要的一万两。
尔今马价其实并不高,去年有桩案子。
说的是大同得胜堡和宣府张家口三处互市,共从蒙古人那里易马4089匹,每匹马报给朝廷的均价为白银七两七钱,而实际上只给了蒙古人不到七两的交易价。
之后,负责互市的官员将其中质量稍次的马卖了九百匹给商人,每匹马报价九两三钱,共计获利近两千两。而那商人又将这些马分到各地以一倍的价格转手,获利近万两。这事被大同巡按侦知奏报朝廷,主持互市的官大同和宣府官员为此被免了不少人。
而在万历、隆庆之前的嘉靖年间,马价达到了平均每匹十五两之高,这间接反应了当时明朝的边防能力。
一句话,明军强大时,易市所得的马匹价格就低。而反之蒙古人势大时,马匹价格就高。及至后来的崇祯年间,为了组建所谓的关宁铁骑,明朝从蒙古人手中购买的马价几乎是万历年间的三倍有余。就这,蒙古人还不乐意出售。
在内地,马价就更高了些。
杨厂长身为马厂负责人,自是明白如今的马价,大概每匹二十两左右。
若是以这价格将马匹充抵给小贼太监,那么就要马厂一次出栏五百匹马。
这个,他承受不住。
因为,肃宁马厂存栏的战马连同老弱病残一起加起来,不过九百多匹。
好在,魏公公也考虑到了他不能将马厂给搬空,所以又给了杨厂长一个选择,就是还可以按五匹马配一个马夫的标准,将马厂多余的厂工雇佣给他。
一个马夫按两年工作时间算,不仅魏公公一年可以给马夫三十两银子的薪水,还能按每人折抵五十两的价码充抵赔款。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为了尽快送走这瘟神,杨厂长忍痛答应了赔款条件。
马厂有的是闲人,如卫所一般,早年间那些马卫早演变成了世代马工。而军官及管理的官吏则成了地主性质的存在,他们本能的通过压迫马工赚取钱财,和喝兵血如出一撤。
为此,很多马工子弟偷偷摸摸在外面做工生活,要不然根本维持不了一家老小的生活。
一个人就能抵五十两赔款,还能额外给这些人一条生路,杨厂长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离任前的一大善政。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答应,后果他可以预料。
最后,魏公公如愿以偿从杨厂长这里得到了四千两现银,三百匹战马,外加六十名马夫。
银子,魏公公不是太上心,他喜欢的是战马和马夫,尤其是后者。
临走前,心情很好的魏公公拉着杨厂长在马场里纵马遛了一圈,在夕阳的余辉下,留下了一段佳话。
第五百零二章 吃喝拉撒()
被杨厂长推出来的六十个马夫都是马厂的穷困职工。
初始,当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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