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哪怕周珺口才便给,又刚刚做下那么大的事情,也不由得张口结舌,他看着毛毛,嘴里嗫喏了好久,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有些恼羞成怒,但是眼看着眼前笑得好像一只狐狸的女孩,却不知为什么怒气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再也想不出任何回答。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说服了史知府,只是讲故事就讲故事,就不必添油加醋了!”毛毛笑靥如花,伸出手拉住周珺的手:“别生气,和你逗个乐子!快带我去你们下榻的客栈,我累了一天了,想要休息一下!”
她的笑容真厉害,好像最凉的冰水一般,熄灭了周珺所有的怒火,他甚至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只好任由毛毛处置。他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垂头丧气地说:“说不过你,走吧,带你去客栈!”
“以前一直以为师尊的一张嘴是最厉害的,能说服几千生员齐力倒阉,现在一看,只怕是师尊的那张嘴都比不过毛毛的一笑!古人说‘一笑倾城’,又有那么多帝王因为美色亡国的,我此前都是不信,只说这亡国乃是仁义不施,和小小女子有什么关系,而今一看,这美人一笑,果然是不可抵挡!”周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考虑着这美色和社稷存亡之间的关系,浑浑噩噩地骑着马,带着毛毛穿行在苏州府的大街小巷之中。
从外面看他们还是两个少年共骑一匹白马,虽然两人都是面容俊朗,唇红齿白,但是这在苏州府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路上奇装异服之人更是多如牛毛,所以没有太多人注意他们,这倒让周珺免了拐带幼女的罪名。
“喂,周珺,你们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啊?”毛毛坐在周珺的身后,轻轻问道。她的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轻轻呼出的热气扫在周珺的耳垂上,让他有些不自在,身下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也有了反应。
“哦,哦,我一向是听师尊的安排,师尊要我往东,我只要往东就好了,肯定是无往而不利的。”
“你这人!虽然你师尊经天纬地,但是他是他,你是你,他管得了你学习做事,还管得了你吃饭拉屎?”毛毛的语气有些娇嗔,又有些诱惑,她轻轻俯下,眼睫毛轻轻刮着周珺的脖子,让周珺有一种酥酥麻麻又乐此不疲的感觉。
“我?我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只想着跟着师尊多学一点本领。”周珺强行让自己不要去想后面的情形,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只是这心经和尚们念起来可以六根清净,一尘不染,他念起来却是绮念丛生,不能自已,不由得说道:“你靠我靠得太近啦,我根本没法思考!”
“嘿,你这人,定力不够,还想学人家大枪冲阵,十荡十决,修行太差!”毛毛将脖子缩回去,那种轻轻刮蹭的感觉立刻消失了,这让周珺有些怅然若失,好像失去了某种很珍贵的东西。
“问你呢,你难道就想一直跟着你师傅学习?”
周珺想了想,用一种充满崇拜的语气说道:“我一开始只以为师傅诗词做得好,后来发现师傅不仅是诗词国手,更是学界宗师,能开一派山门的大手笔!后来我又发现师傅经文允武,连兵书战阵之术都精通于心,一番话说得一个将种翻身下拜,心服口服!后来我又发现师傅还精通术数,能断定魏阉生死,又通晓道家丹道,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说这话的确是真心实意,他自幼混迹江湖,父母都是江湖巨擘,见过的奇人异士、风流才子也不在少数,却从没发现一个人竟然能同时精通这么多知识,又还只有区区二十多岁,这肯定不是后天学习来的,定然是“生而知之”,而这种人就是“天之将圣”,他如何不能心服口服?
毛毛听了这话,竟然罕见地没有反驳:“我在家中听你师傅的传言都听腻啦,他们有的说你师傅是文曲转世,要来治国救世的,有的说你师傅是混世妖王,迷惑了江南士子要祸乱天下,正常一点的就说你师父是本朝王余姚第二,有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本事!”
周珺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这些传言大部分都是他放出去的,他如何能不知道?他本来觉得这些谣言属于无稽之谈,师尊如此大才,何必依靠谣言来获取名声?然而柳旭却告诉他,酒香也怕巷子深,必须把名声传播出去才能将名气变现。他那时还是懵懵懂懂,不以为然,而今一路走来,无人敢挡,连一个小姑娘都知道松江柳伯阳名声,他才明白自己师尊的深谋远虑。
“别说你师傅了,他那人,虽然很有趣,却是个一心扑在靖国安邦的大事上的,要是跟着他肯定无趣得很,你这人看起来倒是颇为知情知趣,和你那师傅不一样!”
毛毛这句“知情知趣”让周珺心中一动,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她有意让我上她家提亲?可是我们这乃是私下结好,就算是找了三姑六婆,日后算起来也是野合,这岂不是败坏了师傅名声?再一个,我还不知她家世如何,若是与我们对立的,这日后处理起关系来岂不是大大不妙?”他这也是少年之心,八字还没一撇了就想着婚后该如何处理翁婿关系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愿意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毛毛见周珺不说话,用拳头轻轻砸了砸周珺的背,娇声问道。这拳头砸起来一点力道都没有,却让周珺如同饮了琼脂玉液一般舒爽,他于是说道:“我的身世,除了师傅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是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好瞒你。我本是江北大侠周全的叔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只是长兄夭折,所以现在是家中次子,从小学习武艺文学,也是文武双全。只是这天有不测风云,我父亲为亲信背叛,母亲带我兄弟二人奋力突出重围,身受重伤,我虽然奋力击杀数个强敌,却是寡不敌众,不得不和母亲一起撤退。后来为师尊搭救,我感激师尊高义,愿以服侍师尊终生!”他说话颇会选择要点,只捡那好的说,对于自己酒楼卖唱的经历绝口不提,反而大肆渲染自己诛杀强敌的经历。这也是少年好强,不足为意。
“你的经历竟然如此传奇!”毛毛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那你就打算跟着你师傅学习,不打算报仇了吗?”
“我师傅胸怀天下,立志要清扫寰宇的,我跟着他,日后少不了一个封疆之职,到时候派上千把大兵,手拿火铳长枪,带着红衣大炮,任他什么高手也都化作灰灰,我怕什么!”周珺这个想法是早就想好的,而且他跟着柳旭日久,深知日后火器发展的方向,因此说起来信心十足,纵横激昂。
“哦。”毛毛没有像周珺想的那样兴奋,这让周珺有些奇怪。毛毛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到:“那你们既然已经压服了史知府,又在苏州宣传造势了那么久,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周珺皱了皱眉:“你这小丫头,好奇心也太重了吧!”下一步的动作虽然在队中并非机密,而且毛毛和自己又相处得很好,但是他深知“交浅言深”的弊端,因此不愿意说出,只是随口提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不肯吐露实情。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毛毛轻轻哼了一声,把嘴巴凑到周珺耳边:“你们下一步打算对付应天巡抚,对也不对!”
她的嘴巴距离周珺的耳朵很近,近到周珺能清晰地感受到毛毛呼出的热气和她吐字发音时声带的颤动,这让他心神激荡,难以自已。但是毛毛的话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无暇关注其他,只是问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关心时事!”
毛毛的声音有些黯然:“你猜不到吗?”
“我如何能猜到?我只知道你是这苏州府大户人家的女儿,其他的是一概不知!”
毛毛苦笑道:“枉你还跟着柳伯阳这么久,我且问你,这应天巡抚姓甚名谁?”
周珺想了想,说:“这应天巡抚姓毛,名——”他突然停住话语,满脸不可置信,转过头去,盯着毛毛那张洁白无暇的俏脸,沉声问道:“他姓毛,你叫毛毛,莫非?”
毛毛的声音充满落寞和孤寂,或许她模模糊糊地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吧,她勉强绽开一个笑容:“应天巡抚毛公就是我爹爹,我是他最宠爱的幼女。”
周珺手里的象牙马鞭霍然落地,激起一地扬尘。
第五十四章 POV:刘如意 虎丘大会()
刘如意站在虎丘的台阶上,抬头仰望了那写着“吴中第一山”的匾额,用手帕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虽然已经是深秋时节,但是他一路上安排各项事宜,哪怕是有公子的扩音器支持,也必须像个贩夫走卒一般大吼大叫。
“当年读苏东坡文,他说“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我便心生向往,希望着以后能中个举人,生活好一点,来见识一下这“江左丘壑之表”的盛景,只是而今虽然来了,却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去游山玩水,观览林泉!更别说公子要办这讨阉大会,召集了这几万观众,触目所及,全是人脑袋,还看什么山水!”刘如意接过身边柳家家仆递过来的水囊,狠狠灌了口凉茶,顿时觉得身体舒爽。他这几日劳累无比,只要有一口水喝便是好的,大口饮水,大口吃饭,也不复此前的书生做派,眼下说话也是,少了几分矫揉做作,多了几许刚健有力。
“刘兄说的是啊!”和刘如意对话的是李奉天,他们两个人这几日负责虎丘大会的后勤工作,忙的是脚不沾地,因此深有同感。
“往日以为,这做官就是谈风赏月,吟诗作对,偶尔明镜高悬,断几个案子便是好官了,公子却让我们接触实事,培养组织策划能力,我原本来不解其意,现在却发现经过这些时间的锻炼,我颇有进步,做什么事需要多少人,要怎样的人带领,给他们定什么标准,怎么进行考核,考核后如何制定规则,以便日后效仿,这每一条每一步都至关重要,我竟然能做个七七八八,真是不敢想象!”
“谁说不是呢!”李奉天是个惯会说笑的,看了看刘如意,突然说道:“若说我李奉天是萧何式的人物,那是太抬举我了,我顶多是个曹参,只能萧规曹随的,倒是刘兄必然是公子之张良啊!”
“李兄你这么说就是捧杀我了,我那有这本事?”刘如意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只不过认真细致,愿意花十二分的力气去做八分的事情罢了,从来不愿意听别人夸赞,正要再谦虚两句,却见一个柳家家仆柳同走了过来。
柳同今天穿的是巡行队的标准队服,因为苏州裁缝既多且精,自家又资金充足,因此公子命人精心缝制了两千套红色丝棉队服,这衣服是时兴的样式,上衣下裳两两平齐的,有点像松江的细练褶,但是更加修身,穿起来显得整个人非常精神。因为公子定下了标准化的生产方式,定下从胖到瘦六个型号,不需要量体裁衣,因此制造起来特别快,这衣服是刚赶制出来的第一批,优先供应家仆和生员。家仆们领到衣服都欣喜非常,爱若珍宝,毕竟这是和生员老爷们一样的衣服!若不是今天是个大日子,估计这柳同都舍不得穿出来!
“哟,两位爷,这‘济民服’穿在两位身上才真正是所得其人呢!小人穿了,真是明珠暗投了!”这柳同听说前几日犯了个大错,差点被公子执行家法,但是而今看起来却容光焕发,丝毫没有因此影响了积极性。
刘如意这几日工作,和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因此也锻炼出一些口才,他不欲和柳同饶舌,只是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差不多的身材,一样的衣服怎么就一个穿起来一个好看一个难看?依我说,这‘济民服’就是穿的人多了才显得众志成城,不可侵犯!我让你负责的两千人你可都安排好了?”
柳同见刘如意不接自己的话茬,也不再多嘴,只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小人带着五个家仆安排两千四百多人入场,因为事先用白石灰画好了界限,又标注了每一个小队的位置,因此这两千四百人分作二十四队各自站好,没有错乱的!”
“嗯,那自发赶来的群众多吗?”
“回刘公子,这次咱们一共出钱请了五千多人,告诉这些人,一定要在公子出场的时候就尖叫鼓掌,表情越是丰富,动作越大就越是好的!又有三千没离开的农民,小的都把他们安排好了,这些人跟惯了咱们,对于烘托气氛都是熟门熟路的,自然没有问题!而这苏州士民向来喜欢看热闹,又是反对阉党的大会,自然是人人叫好,小人估计着,至少也得有个两三万人吧!还有那恨阉党狠的绅士富商主动送来数千两银子和各种食物、牛酒、绸缎犒劳,这也是一笔收入!”
刘如意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对李奉天说道:“我这几日都睡不好觉,生怕这来的人不多,误了公子爷的大事,那可就难辞其咎了。而今一看,苏州士民情绪高昂,踊跃支持,到时不需要担心了。”
李奉天也是凑趣地说道:“可不是嘛,大伙这几日谁不是提心吊胆的?我这一怕人数不多,没有声势,二怕毛老贼阻挠,派兵驱散,三怕天有风云,影响集会,而今一看,天公作美,宵小退避,何当我们大业告成!”
刘如意笑着应了声是,又想起一件事来:“柳同,你们一定要做好疏散工作,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让大家不要惊慌,不然出现什么踩踏,伤到了人,那就有违公子仁厚的名声了,那些阉党也有了借口攻击公子!”
“这个请刘公子放心,我们都是有数的!”
刘如意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差不多来到了天空西面,已经近了黄昏时分了,于是对李奉天说道:“看看天色已经快黄昏了,公子说这演讲最好要在黄昏时分举行,你我快赶过去吧!”说着,他带领几人一路拾级而上,缓缓走到虎丘山下。
这虎丘原名叫做海涌山,据史记记载,吴王阖闾埋葬于此,古老相传其葬后三日有白虎蹲其上,故名虎丘。但是在刘如意看来,这虎丘样子很像老虎,说不定是因为外形而得名。
这虎丘山虽然不高,不过十来丈的高度,但是绝岩重嶂,险峻无比,是很难攀爬的。李奉天前几天带着人专门在山上开了一条小道,又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能站三五个人的平台,以方便公子站在高处演讲。
公子已经站在平台上了,他今天穿的是济民社的济民服,这衣服本来就是红色为主调,特比鲜艳,在已经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突出,公子还专门找人化了妆,整个人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仪表不凡,刘如意看到来参加大会的有不少戴着面纱的苏州女子,她们带着仆人小厮聚在一次,叽叽喳喳,似乎对公子别有兴趣。
公子站在平台上,后面有两个身体强壮的家仆,他们手里拿着红色的幡旗,左边写着“经国济民,唯厥正人”,右面写着“驱逐阉党,保兹社稷”,这两个人也是一身红色制服,他们面容严肃,神态端庄,眼神里面还带着一种献身正义的狂热申请。平台下是悬空的,不过垫了很多布匹和棉花,还站着好几个家仆,这是确保万一平台坍塌之后公子不会摔伤的准备,听说是公子特意要求的,这让刘如意越发叹服公子的考虑周全。
站在公子平台之下的是一千六百名士子,他们几乎全部穿着红色的制服,远远望去,好像一片红色的海洋。他们早就受到过专门的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