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芊说不好涌上心头的是怎样一番滋味。
……
“还有多久能赶到城门?”落银焦急的掀开帘子,朝车夫询问道。
“起码还要大半个时辰呢——”车夫答道。
雪越下越大,马儿跑的也越来越吃力,又不敢赶得过快。以防车轮打滑。
落银心急如焚,半个时辰……肯定是来不及的!
都怪她一叶障目,太小心眼。如若不然,定能早早猜到真相!
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说什么也要再见他一面,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嘱咐他——
“再赶快些!”她催促着车夫,浑然不顾在雪天里赶快车的危险。
车夫见她是真的着急,也只有听从吩咐,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驾!”
马蹄声和车辙声愈来愈急促。
落银坐在因速度太快。加上雪地过滑而颠簸摇晃马车中,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的错了位置。加上晨早没有心思用饭,此刻只觉得头昏眼花,几欲作呕。
她一手扶着马车壁,一手紧紧压在胸口的位置。
说来也算运气。这番赶路到城门前,竟也没出什么差池,亏的车夫的技术高超。
“小姐,到城门了——”
车夫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帘子被掀开,落银自马车里跳了下来。
车夫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眼见她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刚欲伸臂去扶,却见那道削弱的身形极快的稳住之后。立马就不管不顾的朝着城门处跑了去。
城门处的百姓已在逐渐的散去。
宫中前来送行的百官,也都乘轿离去。
城门处,哪里还有荣寅的身影!
落银心下一慌。飞快地跑到城楼下,朝看守城门的士兵急急问道:“今日出征的睿郡王……可是已经走了?”
那士兵打量了她一眼,遂道:“走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什么?
落银朝城外望去,只见有无数的马蹄车辙还有步军行走过的痕迹,凌乱而密簇。
当下没有犹豫,她拔腿又朝着城门外跑去。
“小姐!”
车夫在后面见她发了疯一样。喊也喊不住。
风雪渐大在耳边呼啸个不停,拍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前方的卢。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眼前的景象,似乎跟当年白头山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
彼时正是大雪天,他不告而别,一走就是那么久,再没了音讯——
而这次,他更是深入险境,前途未知,归期不定。倘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落银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她咬着牙,奋力想前跑去。
不知过了城外几里路,本就重病未愈的她,浑身已经湿透,有雪水更多的却是汗水,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跌坐在雪地中,再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髻发也在奔跑的过程中散落,此刻紧紧贴在脸上,湿腻腻的冷。
郊外的风肆虐,身侧老树枯枝随风摇动,甩落了树干上厚厚的积雪,朝着她身上砸去。
四周,寂静无声。
原本还依稀可闻的浩荡马蹄声,终也彻底的销声匿迹。
落银扶着枯树,艰难的站起了身。整个人已经狼狈不堪。
“小姐——”身后传来车夫的呼喊声。
马蹄声震震。
落银缓缓转回身去,见车夫已经勒马跳下了驾座,朝着自己疾步走来。
“嗒嗒嗒……”
雪地里的马蹄声却仍旧未消,而且越来越清晰!
落银怔忪了片刻,蓦然转回了头去。
一身戎装乌甲的少年正策马朝着此处而来!
落银觉得似在做梦一般,然而大脑来不及多做反应,脚下好似又有了力气,朝着前方奔去。
“落银?!”马上的荣寅既惊且喜,百步之外忽然勒住了狂奔的马,马儿啞畣‘的叫了两声,前蹄骤然扬起,鼻翼中呼出一阵白气儿来。
荣寅跳下马来,大步上前一步拥住了奔跑而来的落银。
他身上的盔甲坚硬而冰凉,然而落银却丝毫觉察不到冷,伸手纤弱的双臂紧紧反拥住他,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折回来了——”
二人几乎同一时间问道。
“我想送送你……”落银声音哽咽,眼圈顿时红了。
“我想回去看看你……”荣寅笑道,“让他们在前方官道候着,我想回去见你一面。”
这几日他拼了命的克制住自己,没有去见她。然而行至城外十里,却始终觉得心口处空虚的厉害,像是遗落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他想,如果不能在走之前再见她一面,将会是他最大的遗憾。
所以他赶回来了。
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看到她。
原本还在想,万一她不愿意见自己,该如何是好?
落银的眼泪砸在他冰凉的盔甲上,沙沙软软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日跟你说了那样的话,对不起……”
当时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无妨——”荣寅话刚出口,却意识到了不对。
“你……都知道了?”
落银抽泣着,没有回答他,抱着他的双手力气却是越来越大,“你一定要事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荣寅口气里带着笑,“我答应你,一定会。等我三年,最多三年……我便回来娶你——”
落银却奋力的摇头,“不急,不急于这三年,你万万不能求胜心切!只要你能平安的回来,三年,十年,纵然是三十年我也等得了!”
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多久都无妨!
荣寅禁不住又笑了,“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落银满含着泪水,重重点头。
大雪,仍旧没有休意。
出征的号角声渐渐扬远,却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咸丰二十七年腊月底,睿郡王荣寅受命率荣家军四十万余,远征大青。
两国之间平息了近六十年有余的战火,再次点燃。
……
正文、389:桌下笔迹
新的一卷开始啦,因为上一章是收尾章,所以篇幅略小了些,但是这章补上了噢噢噢
※
开春后三月,城里城外早已被昂扬的绿意覆盖,处处一片崭新的生机。
三月初,正是外出游玩踏青的好时节。
城中年轻的男女,多是成群结队的出了城去,赏青玩水。
这一日,虫虫私塾里的先生正逢休沐,无课可上,便央求着月娘和落银带他一道儿出城踏春,泛舟垂钓。
落银挨不过他的撒娇,又想着再要不了多久便要到了茶庄最忙的时候,到时候想出来也没这个时间了,便答应了下来。
虫虫高兴之余,还不忘抓着落银的袖子,道:“那可以邀曾大哥一起么?”
落银愣了愣,问为何,只听虫虫答道:“曾大哥可以教我垂钓——”
“还有呢?”落银挑眉看着他。
虫虫一阵心虚,默默将抓着落银衣袖的手收了回来,垂首小声的咕哝道,“拾香姐姐给我买了枣泥糕……”
落银“唔”了一声,而后点头道:“知恩图报乃是美德。”
虫虫嘿嘿笑了。
落银这便差人送了信儿给曾通玄,邀他和曾平康一道去郊外踏春。
很快,曾府便有回音,曾通玄没有异议,将时辰定在了卯时,在城外芜山脚下的庄子里接头。
芜山庄是曾家早年买下的一处庄子。主要是用以避暑和郊外游玩时落脚所用。
庄子前不远处就有一方绿湖,刚好用以泛舟垂钓。
拾香从肖肖那得来消息,当即欢天喜地的收拾了些自己做的点心。朝前堂找了落银去了。
于是,月娘落银和虫虫拾香四人,便乘了马车朝着城外而去。
马车里,拾香脸上不掩喜悦。
落银随意的撩开了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
今日阳光充沛明媚,街上行人济济,略有些噪杂。
混乱中。落银似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妇人身影。
她皱眉再一细看,却又没有了踪影。
该不是她眼花了吧?
“怎么了银儿?”月娘见她神色迷惘。出声询问道。
落银摇摇头,道:“没什么,方才好像认错人了。”
那身穿棕色褙子在包子摊前的妇人,竟然是像极了当年白头山同王大赖有染的寡妇程氏……
大概真的是她看错了。程氏怎么会来到乐宁了呢。
落银没有再去多想。
……
白国公府。
白瑾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镜一套又一套的比着衣裙。
“你觉得本小姐是穿这套好看,还是方才那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的好看?”白瑾瑜边拿起了另一件,边朝丫鬟问道。
身侧翻出来的衣裙,已经压了高高的一堆。
丫鬟垂首恭声道:“小姐穿哪一套都极好看。”
白瑾瑜却皱眉嗤了一声,摇着头道:“问你能问出什么来……”
边又自顾自的咕哝着:“这件我固然是喜欢,可我那套新打的头面却很衬那套银丝苏缎裙……”
丫鬟在一旁嘴角抽搐着,心道不过是出去踏个春而已,至于将那么繁琐的一套头面都搬出来么?
白瑾瑜自己倒是没了耐心。有些心烦地道:“罢了罢了,就这套吧,伺候我更衣——”
丫鬟应了一声“是”
待白瑾瑜收拾停当。带着四名丫鬟要出门的时候,身侧的大丫鬟提醒道:“小姐,昨个儿夫人不是说让您带上二少爷一同出去吗?要奴婢去请二少爷吗?”
“请他干什么!”白瑾瑜喝道:“他若是跟去,那岂不是要烦死了!”
大丫鬟低眉“嗳”了一声,不敢再多劝。一方面,却细心的让人去禀了况氏。
况氏听了消息。无奈的摇了头,“这丫头可真真是一点儿事都不懂……”
说着。看了一眼在一侧规规矩矩习字的白明印,道:“昨日说好放你一日假,不用习字了。”
“是,母亲。”白明印垂着头将毛笔放下,立在一旁。
见他这副局促怕人的模样,况氏不禁又是皱眉。
这孩子什么都好,虽然幼时没有念过书,但从这几个月来看,学东西是个顶儿快的,的确聪明伶俐。
可坏就坏在,太怕人了,跟下人说句话都脸红。
这样的性子,日后怎么跟在白景亭身后学东西,长见识,结识权贵?
况氏摇头叹叹气,只想着日后再好好的教一教他。
“你若无事,便回自己的院子玩去吧。”
白明印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打算。
况氏瞧出端倪,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要同母亲讲?”
白明印这才开口,犹犹豫豫的道:“印儿想干娘了,能否……能否去看看她?”
况氏立即竖起眉头喝道:“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能再喊她干娘,你现如今是国公府的嫡子,怎能认一个粗鄙的妇人做干娘?!”
白明印小小的身子吓得一抖,连忙跪倒,“孩儿……孩儿知错了……”
他口中的干娘,是在进白府前一直照料着他的一位妇人,孩子从小丧母,便一直干娘干娘的喊着。
况氏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打发白明印下去,却听身侧的婆子说道:“夫人,我看倒不如将她给接进府里来——”
“什么!”况氏险些跳脚,“接进府里作何?真将人接进来做二少爷的干娘不成!”
国公府的嫡子有一个粗鄙妇人做干娘。且还住在府里,这传出去让她这个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夫人您先听奴婢说完……”这婆子是况氏身边的老人儿,知道况氏的脾性。连忙就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将人接进来当个粗使婆子,这样二少爷也不能总想着往外跑了。这二来嘛……”
婆子说着微微弯下了身,在况氏耳畔小声的说道:“咱们将人捏在手里看管着,不是好过她万一怂恿着二少爷出府或是借着二少爷图咱们府里的便宜……要好的多吗?而且这样以来,二少爷还会记着您的恩情——”
况氏听罢觉得有些道理,不由点头。
而后便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白明印。已然恢复了一贯慈母的神态,“地上凉快起来吧……母亲这便让人接她进府。日后她就在咱们府里干活儿,你没事可以去见见她。”
“……谢谢母亲!”白明印喜不胜收,连忙起身。
“只是你得答应母亲一件事情,日后主仆有别。你万不能再称呼她为干娘,不然会被下人们笑话的,知道吗?”况氏循循善诱。
孩子高兴的不行,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无关紧要的,当即便乖巧的应了下来,眉开眼笑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还是你有办法。”况氏称赞了婆子一句。
婆子笑着道:“哪里……只是夫人没怎么教养过孩子,缺少经验罢了,小姐自幼养在府里自然同夫人亲切,可小少爷今年已经十余岁。早早的已经懂事了,纵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想必心里定有计较——日后少爷是要掌着咱们整个国公府的,夫人可万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让少爷对您生了隔阂啊。”
“你说的对。”况氏近来事事顺心,故很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可唯独有一件事情,至今都压在她的心头,每每一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那就是白世锦生前手下的那份财产,到底在何处?
这三个月来。在她百般的试探下,几乎可以肯定叶家那丫头对此事。的确是不知情的。
上次她也去白世锦院子里找过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况氏定神想了想,忽然想到上次好像独独漏掉了白世锦的书房。
思及此,况氏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又去了秋霜院。
秋霜院里自打从白世锦走了之后,便只有白福和丹璐守着收拾打扫了,三日前,白福也已被况氏用年事已高为由,打发到了外面的庄子里去。
故此刻,偌大的秋霜院里,只余下了一个丫鬟丹璐。
“奴婢见过夫人。”见况氏过来,丹璐按捺下心口的厌恶,朝着她行礼。
白世锦还活着的时候,丹璐就格外讨厌这位做事没有轻重,只顾自己利益的夫人。
况氏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道:“我去书房找个东西,你在外头守着吧。”
丹璐却道:“不知夫人要找什么,奴婢帮您找吧,书房里老爷的遗物,一直都是由奴婢来打理的。”
况氏瞪了她一眼,不悦道:“话那么多做什么,老实在外头守着就是了!”
丹璐咬咬唇,只得守在了外头。
况氏推开书房的门,就觉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
这是白世锦生前最爱熏的香气,没想到他死了那么久,这丫头还将这里打理的跟以前一样。
况氏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开始四处翻找了起来。
就连书架上的书,也都没有放过一本。
四处翻找了一遍无果,况氏坐在书案后歇了歇,有些气急败坏。
打眼瞟了书案上的一个黑匣子,况氏忙捞至眼前。
匣子并没有上锁,况氏打开了来看,只见里头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把玩的琉璃珠,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还有半截断笔。
况氏来了好奇心,将那下半截断笔拿在手里瞧了瞧,心道这个破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刚想丢掉,一个不慎,却将匣子打翻了来,里头的东西哗啦啦的滚的到处都是。
况氏弯下身去捡拾。
其中有一块玉佩滚落到了桌下方,况氏只得将半身伸到了桌下去。
将玉佩够在了手中,刚欲抽身出来,余光却瞥见书桌下赫然插着半截笔身,正是她方才要扔掉的另一半。
况氏疑惑的定睛瞧去,只见笔身没入桌木约指甲的长度,桌是实木的,厚度极佳,故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然而断笔的旁边……还赫然写着扭曲且潦草的一行字!
“这是什么东西……”况氏眯起眼睛细细看去。
待将那七个扭曲的字辨认清楚,拼在一起读了一遍之后,况氏顿时间大惊失色!
字体虽然潦草,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白世锦的字迹!
“这么说,公公的死竟然是……”况氏慌乱无措的抽身出来,东西也来不及去整理,就神色惊惶的离了秋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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