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明日我还要亲眼看着害死我儿子的凶手认罪!”陈夫人说到后头,不禁咬了咬牙,“甫志生前待人和善有礼,从不与人为敌,我倒要听听他们究竟为何要害死我的儿子!”
“夫人说的极是……”婆子一边附和着她,一边唤了丫鬟来撑伞。
直到陈夫人含着怨气的哭音逐渐地消失之后,梁上的一道黑影才跃了下来。
诵经的僧人们早已去了陈家安排好的客房歇下,陈夫人一走,灵堂中就只有了两名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忽然,浓重如墨的夜空中亮起了一道闪电来,将四周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明亮。
“轰!!”
紧随着闪电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声。
两名家丁没有防备被吓得够呛,不约而同地打了颤。
“啪——”
“嚯!什么东西!”伴随着一声脆响,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惊得两名家丁吓得失声惊叫。
大半夜的守在一具尸体边已经很阴森了,又加上下雨打雷闪电的,二人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
“呼……原来是灯笼……”看清了方才那道白光的来源,其中一位家丁不由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狂风将挂着的白纸灯笼吹落了一盏。
白灯笼被刮落到门前的水泊中,烛火没能挣扎着忽闪几下就被雨水给扑灭了。
“他娘的,可真吓死我了。”家丁一边抹了抹额边的冷汗,一边去将灯笼捡回。
然而刚迈出去一步,就觉得身子一阵无力,来不及反应,就瘫软在了门边跌坐了下去。
“你怎么了这是!”
另名家丁连忙上前查看,然而刚碰到那位昏倒在地的家丁,就觉得后颈一阵发麻,不消多去思考,人就没了意识。
白古看了二人一眼,这才走向了棺木旁。
雨天本就湿冷,再加上尸身边的冰块每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更换,寒冷入骨,一靠近棺材旁,犹临寒冬。
白古没有犹豫,将已经僵硬无比的陈甫志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
陈府另一边,不知为何忽然喧闹了起来。
“快!”
十余名家丁举着火把疾步而行,正前方,一名身着草青色衣裙的小丫鬟张皇失措的奔跑在甬道上。
“不是我,不是我!”她边跑边失声叫道,浑身已经被雨水打湿,绣鞋和裙角上不知在何处沾满了泥巴。
“站住!”家丁边追边喝止着。
那丫鬟却越跑越急,“真的不是我,大公子不要来找我……真的不是我害死您的!”
原来是已经疯掉的丫鬟。
因为过于害怕,加上跑得太快的缘故,一个拐角处,青衣丫鬟摔倒在地。
刚要爬坐起来,却见正前方也来了一群人,个个手中举着通亮的火把,上头的火油在雨水的击打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却不扑灭。
“快,给我抓住她!”为首的陈甫言怒道。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抓我!那簪子不是我的,真的不是!”丫鬟即刻就尖叫了起来,一声叫过一声,刺人耳膜。
“快把这个疯子给我拿下,竟敢在府中妖言惑众,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尸体丢出去喂狗!”陈甫言站在大伞下,浓眉竖起,毫不留情的吩咐道。
“不……不要……我没有害过大公子!”丫鬟口口声声不离已经死去的陈甫志,百般挣扎却也敌不过力大的家丁,只有被强行拖走。
“二公子,这件事情要不要禀告老爷?”家丁上前询问道。
正文、324: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毕竟这丫鬟是大公子院子里的大丫鬟,在大公子面前伺候了好些年。
“蠢货!现在父亲已经心力交瘁,这种小事还要去麻烦他吗!若再任由她妖言惑众,传到母亲的耳中定又会惹得她不悦。不过一个贱婢罢了,给我打死!”陈甫言怒道。
“是,是是是……”那小厮吓得赶忙应下,“奴才这就去办,绝对不会有闪失。”
陈甫言望着那小厮离去的背影,和耳边逐渐消失的丫鬟的疯言疯语,眸光要比这夜色还要森冷几分。
……
“外头是怎么了?”女子带些疑惑的声音在内厢中响起,尚有些初醒的朦胧之意,“紫月——”
“诶!奴婢在。”挽着双丫髻,模样娇俏的丫鬟连忙挑帘走了进来,见卢清芙已在牀上坐起,连忙就道:“少奶奶您尽管歇着吧,外头没什么事儿。”
这两日来,少奶奶虽然没有哭天喊天的,别的院的下人甚至还私下指点卢清芙薄情,可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丫鬟才知道,这整整两日来,少奶奶可谓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特别是昨夜,更是坐在牀边发了整整一夜的呆。只是这些,都没有在人前表露出来罢了。
虽说当初卢清芙嫁过来,的确是有些委屈了,不怎么情愿,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公子待她又是极好,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每日相见的枕边人,突然就这样死了,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换做谁只怕也是无法接受的。
听丫鬟说没什么事情,卢清芙适才放心了下来,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眼睛不经意地在房间里扫了扫,就随口问了一句。“青柳呢?”
院儿里统共有四个大丫鬟,紫月和青柳是自幼伺候在陈府的,另外两个则是卢清芙的陪嫁丫鬟。而今日,轮到紫月和青柳两个人值夜。
此刻不见青柳。卢清芙便问了起来。
紫月的脸色一阵古怪。
“怎么了?”卢清芙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没怎么,少奶奶您近日来身子虚弱的紧,当是要好好休养才是,您快歇下吧,奴婢就在外间儿守着,有什么事情您喊一声就是——”紫月赶忙转移了话题,对青柳的事情绝口不提。
卢清芙闻听,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问你话呢,作何推三阻四?”
“……”紫月脸色起伏不定。不敢张口。
这事情要是说出来,大半夜的非得给少奶奶惊着不可。
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了一句带着哭音的话,“少奶奶……青柳姐姐被打死了!”
这句话刚落地儿,就听得那丫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石破天惊一般。
这小丫鬟平时很得青柳的照顾,与其情同姐妹,方才陈甫言那边儿来人通知的时候,她就一直忍着泪,直到方才听卢清芙问起青柳的名字,情绪方彻底崩塌。
“放肆!”紫月大惊,对那小丫鬟呵斥道。
卢清芙脑袋一阵眩晕。
被打死了……?
好好的。怎么会被打死!
“这是怎么回事!”她强提着声音颤颤地问道。
哪个高门大院儿里没有打死丫鬟的事情,这乃是稀疏平常之事,可这些事情只会落在下人和掌权人的耳中,像卢清芙这种自幼被保护的太好的娇女,根本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到这等残暴之事。
紫月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没敢同她讲。
但现在显然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得如实相告,“回少奶奶……一个时辰前,青柳忽然发了疯,胡言乱语四处冲撞,跑出了院子之后大吵大闹。惊动了二少爷……”
“二少爷见她如此,劝阻不得,便命人将她捉住……乱棍,乱棍打死了。”说到最后,紫月的声音下意识地放低了许多,畏惧非常。
这种事情她在陈家见的不少了,可是这次却是同她一起长大,一起吃睡的青柳,若不是多年来锤炼出的冷静,只怕她也跟外间的那小丫鬟一样崩溃了。
“忽然发了疯?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发了疯呢……”卢清芙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而后又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发了疯的丫鬟最多赶出府去就是,哪里至于就这么给打死了?
陈甫言虽然暴戾,但应当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她,她说……”紫月踌躇不定,头也垂的很低。
“她究竟说了什么?”卢清芙加重了口气问道。
“青柳说……她看到了大少爷,还说,大少爷找她索命来了,她没有害过大少爷……”
这显然是因为陈甫志的事情被吓得魔怔了。
别人兴许不知,但紫月却知道,昨晚青柳做了一整夜的噩梦,一直都在说梦话,都是有关陈甫志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簪子,怎么叫也叫不醒。
今天白天的时候,也一直都是走神的状态,战战兢兢,一点点动静都会被吓的惊叫连连。
方才值夜的时候,一记响雷炸起,整个人突然大喊大叫疯了起来。
卢清芙表情惊骇无比。
“少奶奶莫怕……青柳自幼陪在大少爷身边,这次大少爷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这些话少奶奶不必放在心上。”紫月见卢清芙的脸色,连忙安慰道。
卢清芙却呆坐在牀头,神色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青柳那丫鬟不大会儿前还给她更衣来着,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你让人去二少爷那里说说,看在青柳伺候了大少爷那么久的份上,给她好好安葬了,说是我的意思。”卢清芙回神之后,就对紫月如是说道。
紫月听罢眼眶一阵发红。
她们这等丫鬟,死便死了,谁会在乎她们的身后之事。
“奴婢这就让人去同二少爷说一说……少奶奶您赶紧歇了吧,莫要想太多,伤神。”
卢清芙点了点头,脸色似乎好了些许。
紫月见她歇下,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内间而去。
喊来了一位下等丫鬟。将卢清芙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又交待道,“同二爷好好说说,他性子烈。喜欢听好话,切记莫要哭哭啼啼的,免得惹了他不悦。”
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对每个主子的脾性都很清楚。
小丫鬟应下之后,便朝着陈甫言的院子去了。
见她走远,紫月走到门前,望着外方似乎小了一些的雨水和浓浓的夜色,适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她从这雨水中,嗅出了一丝高门里特有的血腥味来。
主子听到青柳被打死的消息可以惊慌失措,可她不行。她必须冷静面对,因为她是个下人,没有在主子面前惊慌失措的资格,如若不然她也做不上大丫鬟的位置。
可是从青柳发疯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就盘桓着青柳昨晚对她说的一番话……“你说大少爷真的是被毒死的吗?大家为什么都认定大少爷是被毒死的呢?我分明从书房外看到大少爷流了很多血。还有一支沾满了血的金钗……可为什么一转眼,所有的人都说大少爷是被毒死的?”
青柳反复问了紫月好几句,却被她捂着嘴劝告她休要胡说。
可是,青柳还是发了疯,或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也没有人知道。
但紫月清楚的是,她必须尽快将青柳这番话给忘掉。她必须当成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如若不然,她只会成为第二个青柳。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青柳。
既然大少爷已经死了,而且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被毒死的,那么,他就是被毒死的。
紫月暗暗握紧了手指,敛起了眼中的情绪。
※ ※ ※ ※ ※ ※
时过夜半。
雨水渐休。然而狂风却仍在大作,将谢茗蕴书房里一扇没有关紧的窗子吹开了来。
一阵冷风灌入,披着袍子坐在书案后的谢茗蕴打了个冷战。
丫鬟连忙上前将窗子合好。
“哎……”谢茗蕴叹了口气,将公案放了下去,揉了揉眉心。
这案子复审的急。这些东西都是下午刚从县衙交接过来的,所以他才连夜赶着看完,以免明日在堂上出什么问题。
本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案子。
却平白牵扯进了这么多尊大神进来。
他做大理寺卿已有数十年余,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大理寺并也不是完全公正严明的,大理寺也是有过冤案的,而说到底,还是跟权势有着莫大的干连。这普天之下,本就没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不过是说一说罢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尽了办法,削尖了脑袋想往高处爬。
所以当双方都惹不起的时候,那便是最棘手的案子。
一边是陈家,他同陈衡是好友且不说,陈衡背后,那可是安亲王。
一边看似势弱,但其后的靠山却是国公府和睿郡王府。
不管怎么判,都是要得罪一方的。
而且不知道宫里怎么想的,竟然命了睿郡王荣寅明日去陪审。
是的,是陪审,可不是听审!
这一字之差,意义却是完全不同了。所谓陪审,那在这件案子里说话的分量可是十足的。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谢茗蕴复又叹了一口气,身形往椅背上一倒,打算歇上一会儿。
也罢,既然横竖讨不得两边儿的好,那就按照规矩来,看审完的情况,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正文、325:堂审
次日早,雨水已休,但仍旧没有要晴天的迹象,天色一片死灰,几朵乌云缓缓浮动着。
这一场雨过后,便等同将整个乐宁城推入了清冷的秋季。
“小姐,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他们讲道理——”肖肖这两日来家都未回一趟,全心照料着叶家。
果然也是患难见人心。
落银笑了笑,一边应下一边让她去请二娘过来。
大理寺宣召估计还要等半个时辰,今日这一审,事关重大,她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博得胜算。是以,她决不能掉以轻心,纵然没有什么胃口,但填饱肚子才能有精神应对。
昨夜白古去陈府一趟,得来了她最想要的消息,这一点,让她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了这个消息,今日一审,她就不再是死路一条。
余下的,就看具体的事态发展了。
所以现下她最担心的不是这案子的走向,而是彻夜未归的叶六郎。
叶六郎向来顾家的很,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到底去了何处?
怕只怕今日能不能出得了大理寺,不然或许还能让荣寅帮着找一找人。
……
将将半个时辰之后,侍卫果然进来押人了。
大理寺开堂的阵势十分威严,纵然没有衙役杵着水火棍敲着地面;喊着威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森严和庄重。
落银和月娘还未进来,就觉得无数道带着谴责或探索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
落银在堂外精神一整,尽量将这些无关紧要的目光忽略掉,暗暗握了握月娘的手,这才提步而入。
堂中是由打磨的光滑可鉴的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一尘不染却冰冷非常。
落银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先是不着痕迹地将在场的人扫入了眼底。
听审之人她看着全都眼生非常,大理寺办案,前来听审的数十人想来也都并非等闲之辈。单看衣着,就全都是清一色的官服。
大理寺卿谢茗蕴一身朝服正襟危坐在最上方,左右是大理寺少卿副官和执笔的师爷,个个面色肃然。
下首坐着一位身着年约五旬的男人。身形消瘦脸部轮廓略为尖利,一双凹陷的眼睛望向落银和月娘,带着说不出的森冷和痛恨。
落银当即了然了,这人定是陈甫志的父亲,当朝兵部尚书陈衡。
陈甫言站在陈衡身后,一手扶着陈衡的椅背,一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落银错开目光,不再看他们。
然而这微一转脸,却是瞧见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高座在左侧的荣寅,正朝着她微微的笑。眼中含着令人安定的神色。
他怎么来了?
落银心下一喜,忽然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他是不想让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种艰难残酷的境况。
月娘瞧见荣寅也是一愣,碍于左右两边众人严厉的目光,只得紧张地低下了头来。
“民女叶落银参见睿郡王,参见诸位大人。”落银迎着众人的目光坦然地跪地行礼。神色丝毫不见慌乱,且还有种难言的坦荡。
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纵然荣寅在场,她亦不能短了气场,因为在这个时候害怕,落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心虚。
“民妇月氏参见睿郡王爷。诸位大人……”月娘也有样学样地忙去行礼。
“叶六郎何在!”谢茗蕴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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